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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妻 (25-32) 作者:阿灯

[db:作者] 2025-06-26 14:44 长篇小说 6480 ℃

025|第25章 上贼船

不日,杜秋霖一行人就要出发前往京城,浙江水运发达,他们坐船前去更为便捷。

施清秀在码头与他们道别后,目送他们远走,这才回了杜府。

此后的日子,她倒是过得颇为悠闲,日常教一教玲玲如何掌管中馈,随即就是陪着玲玲玩闹,要么看戏,要么听曲。

杜秋霖到了京城就来信给她报平安了,她亦给他回信问候。

他那边一切也颇为顺利,制作的宫灯颇得贵人喜欢,制灯坊的坊主也赏识他,属意他暂且留在宫中,学习更多宫灯的制作方法,杜秋霖无法推拒,只得应下。

施清秀回信叫他安心待在制灯坊进修,家里一切有她在,莫要担忧,末了,还劝他“努力加餐饭”。

又过了三个月,杜秋霖在来信上半真半假地吃醋,说,阿星天赋极好,性子又讨喜,坊主很是青睐他,对他可以说是倾囊相授,现在,曲寒星的技艺也许已经胜过他也说不准了,完了,他要被坊主抛弃了。

施清秀看得哭笑不得,只得在回信上好生安慰他一番,叫他专心学习制作宫灯,不要胡思乱想些有的没的。

杜秋霖回了信,口吻乖巧的不得了,凡是施清秀所说的话,他全都答应下来,还在信封中藏了几颗红豆,含蓄地表达了对她的思念之情。

施清秀手里捏着那几颗红豆,不由莞尔一笑,这头呆鹅还真是开窍了。

*

距离他们离开杭州已经过了大半年,杜秋霖终于来信说,他们一行人要回来了。

施清秀松了口气,总算等到他们归家了,免得她总是牵挂着他们。

*

聊城码头

阿泉亦步亦趋地凑在杜秋霖身旁,“姑爷,我们当真要先撇下官爷们先走吗?”

那些官爷可是专门负责护送他们荣归故里的,跟他们的官船一道走,别提有多威风了。

杜秋霖正在着人清点行李,闻言点头:“那些官爷们还要在驿馆休息一两日,我们先走一步。”

他急着回去见秀秀,一日都耽误不得,但又不好催促那些官爷,只好自个儿带人先行。

阿泉挠头不解:“再急也不用急成这样吧?”

杜秋霖无奈白了他一眼,这傻小子哪里懂得相思之苦。

此时,曲寒星正在码头那里询问一众客船店家,他挑来捡去,最后选定了最大的一艘客船——余家号,这可是两江一带最为出名的航船之家。

“店家,这趟船可能直达杭州?中途可会绕道兜圈子?”

他抱着臂倚在柱子上,朗声笑问。

那店家是个看起来猴精的中年人,额头上还长了个癞子,看起来贼眉鼠眼的,他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曲寒星,见他身上穿的衣服料子不错,一看就是绸缎,当即心思就活络起来了。

“回小公子的话,你可找对船了,我们这艘船啊,可是这码头最好的客船了,没几日,嗖嗖的一下子就驶到杭州了!你要是搭我们这船,那可绝对不亏!”

他拍着胸脯打包票。

曲寒星嘴角笑意更深,“那敢情好啊,我可就坐你们家这艘船了。”

说着,他从兜里掏出一小包银钱扔过去,“我们一行人共十七个,这袋子钱就权当买十七个人的票了,余下的请你喝酒。”

“哎哟,这可多谢小公子了。”

癞老二喜出望外,双手忙不迭接住那袋子钱,颠了颠,分量不轻,当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抬手迎人,谄媚道:“小公子请。”

曲寒星懒洋洋从柱子上起身,摆手道:“不急,且容我先回去与主家说道说道。”

码头人来人往,杜秋霖点完行礼,正在清点队伍人数。

阿泉左右张望着,见一袭黑衣在人影憧憧间逐渐走近,他微眯眼,抬手振臂,欢声喜呼:“阿星,我们在这儿呢!”

曲寒星听见他喊,加快脚步走过去,待站定,杜秋霖抬手拍了拍他手臂,道:“辛苦阿星了。可找好搭乘的行船了?买票没有?”

又嘱咐:“我们这一趟行李多,你可得多给店家些银钱,好叫对方挪个小房间给我们放东西。”

曲寒星余光从板车上的几箱子行礼上扫过,面上笑道:“姐夫放心,我都办妥了。”

又招呼一行人:“走,我们收拾行礼到那家余家号上去。”

一行人齐声应“好”,两两抬着箱子跟着曲寒星脚步而去,杜秋霖不放心地跟在后头看着他们,生怕他们毛手毛脚摔坏了东西,那可都是他特地搜罗了半年买给秀秀的礼物。

癞老二见他们抬着几大箱子来的,心里都乐开花了,面上却是佯装殷勤,“各位公子辛苦了,可需要帮忙?”

杜秋霖礼貌婉拒:“多谢店家好意,不过不牢费心了,我们自己来就好。”

癞老二点头:“那好。”

又摆手叫两个小伙计带他们去房间,顺便腾一间没人住的空屋子给他们放行礼。

曲寒星悄悄打量着船上来往的众人,那些客人倒没有什么异常,只不过嘛,店家的人可就说不准了,哪有小小伙计内息阳正,筋骨强健至此的?

看来,这艘船果真有异。

*

一行人上了船,店家票也卖得差不多了,到下午时分,余家号抛锚出行,在江面上悠悠驶了起来。

傍晚,曲寒星站在甲板上吹风,粉红晚霞将天边染成瑰丽漂亮的画卷,他静静瞧着,目光深远。

阿泉在船舱内找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曲寒星,他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蹑手蹑脚地走上前,抬手想要拍曲寒星肩膀。

还没碰到,本在沉思的曲寒星忽然出手,折身回臂,三两下就擒住了他。

阿泉疼的“哎呦”直叫,求饶:“阿星,是我!是我啊!”

曲寒星这才放开他,没好气地问:“你方才鬼鬼祟祟地躲在我身后做什么?”

阿泉见他脸色不好,挤眉弄眼地凑过去,反问:“阿星,你刚才一直盯着江面做什么?”

曲寒星瞧着天空,语调悠悠:“我在想一个人。”

“谁?”阿泉好奇追问。

曲寒星不答。

阿泉故做神秘:“你不肯说?你不肯说,我也能猜到是谁!”

曲寒星这下子被他勾起好奇心,反问:“哦?那你倒是说说我在想谁?”

阿泉摇头晃脑,半响沉吟道:“我猜是……”

曲寒星心微微一提。

末了,阿泉食指一点曲寒星,定定道:“坊主!”

曲寒星一颗心彻底放回肚子里了,无语地白了阿泉一眼。

阿泉又凑过去,抱住曲寒星胳膊,安慰:“阿星,你就不要难过了,等明年,我们还能进宫陪坊主老人家的。”

曲寒星呵呵一笑,懒得解释。

一旁的舵工张老三默默瞧着他们,半响,又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

夜半时分

癞老二带人偷偷溜进一间小屋内,屋里头放着好几口箱子,他拿钢丝撬了锁,打开后,见里头除了布帛绸缎,就是碧玉首饰,倒也颇为满意。

舵工张老三悄声禀告道:“二哥,我今日在甲板上瞧见一位小公子似乎有些功夫傍身,你看……”

癞老二摆手,不大在意:“你说的可是那位穿着束袖黑衣,相貌极为俊俏的小少年?”

“正是。”

癞老二哼哼阴险一笑:“这有什么打紧?那小公子年纪那般轻,功夫能好到哪里去,不足为惧。”

他吩咐:“你去将迷烟吹进他屋里头,保管叫他再无还手之力。”

舵工点头应“是”,领命而去。

*

曲寒星正和衣而眠,忽然,一阵窸窣动静传来,他敏锐地睁开眸,循声望去。

窗纸蓦然被人从外头捅破了一个洞,一根空心竹竿捅了进来,不一会儿,一阵迷烟从里头冒出。

他立时屏息,以防吸入迷烟,一双眸又重新闭上,装作昏迷模样。

静待了好半天功夫,门扉响起一阵敲门声,有人试探问:“请问小公子可是歇下啦?天有不测风云,恐要下暴雨,风雨飘摇,行船危险,老板叫我们来喊醒客人,还望客人莫恼。”

他耐着性子,没有应声。

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外人见他没有动静,轻轻从外头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进屋查看。

他探头探脑地看床上人,半响,见他果真意识昏迷,这才走上前,从腰间掏出早已备好的麻绳,将曲寒星五花大绑,随后扛着人丢到甲板空地上,砸出一声沉沉闷响来。

曲寒星全程哼都没哼一声。

过了片刻功夫,船上其他客人也全都被绑起来了,只不过,他们没有被迷烟熏昏,意识都是清醒的。

闭着眼睛,曲寒星清楚听见有小女孩的哭声,应该是怕极了,哭得很难听,吵死了。

还有阿泉那小子焦急的呼唤声:“阿星!阿星!”

舵工张老三凶狠的声音传来:"你小子老实点!嚎什么嚎!"

阿泉啐了他一口,不忿地叫嚣:“你有本事放开我!我们一对一单挑!不然你们就是胜之不武、以多欺少!”

“嘿!”舵工哈哈大笑:“还真是个蠢头呆脑的傻小子,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我们又是什么人?谁跟你讲这些排场?”

说着,“啪啪”两巴掌,扇得阿泉眼冒金星,口吐血沫。

*

“阿星!阿星!”一道温润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醒醒!”

曲寒星感觉身子被人撞了撞,对方声音更加焦急:“你快醒一醒!”

听出来人是杜秋霖,曲寒星本想再晾一晾他,谁曾想,忽而,他耳朵被人张嘴狠狠咬了一口,曲寒星猛一下激灵,“唰”的一下睁开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始作俑者。

杜秋霖也有点不好意思,只好道歉:“抱歉,我实非有意,只是现在手脚被绑,迫于无奈才……”

“好了,姐夫还是不要解释了!”

他难得有点装不下去,气急败坏地打断对方的话。

杜秋霖咳了一声,也有心跳过这个羞耻的话题,索性谈起正事:“我想,我们恐怕是遇上贼船了,阿星,你多年行镖,可认识这伙子人?”

曲寒星双眸微眯,心下暗暗警惕,杜秋霖这是怀疑他与船家有所勾结了?

他面上装作惊慌地环顾四周,见甲板上坐满了被五花大绑的男男女女,故作无措:“姐夫,我想,我们可能是误上贼船了。”

又自责:“都怪我。早知道就不带大家坐这艘船了。”

“阿星,你无需自责,毕竟,这艘船可是余家号,余家航船自来两岸闻名,绝不会做出这等绑人夺财的恶事,想来,是这伙子贼人杀了真正的余家人,佯装店家,故意引人上钩。”

他有条有理地分析,称得上是临危不乱。

曲寒星纳罕地多瞧他一眼,见他面色镇定,心中倒是暗暗佩服他的胆色。

“我刚才是问你,你可瞧得出这些人的来历?”

曲寒星这才松了口气,转而打量起癞老二来,那人再无白天里的故作谄媚、曲意逢迎,端的是凶神恶煞,心狠手辣,喝令手下去将众人屋里的财物扫荡出来,还纵容手下人对妇女施暴。

一时间,甲板哭声震天。

一妇人的丈夫愤而暴起,想要反抗,癞老二大手舞着一柄半人高的登船斧,像切瓜砍菜一样,一下子就将那个男人一刀两断。

刹那,男人身体从腰间被砍成两段,鲜血喷涌满地,肠子流了一地,尖叫声、哭声与哈哈大笑声连成一片。

妇人目眦欲裂,声嘶力竭地喊:“娃她爹!”

骑在她身上逞凶的男人猛一扇她耳光,“喊什么喊!差点把我夹|射了!”

妇人本也是清白良家女子,眼下却无端端遭受如此羞辱,当着丈夫孩子以及一众外人的面,被身上这个恶徒扒光衣裳,当场奸|淫,丈夫还惨死在跟前,她心绪激荡,再也支撑不下去。

心一横,牙齿死命咬住舌头。

不一会,一缕血线从嘴角缓缓流出,妇人怒瞪着红血丝遍布的眼睛,头颅无力地歪倒一侧。

一个抱着半截男人尸体的小女孩见状,尖声哭喊:“娘!”

恶徒见她死了,动作依旧不停,奸了好一会,尸体都凉透了,觉得没意思才抽身而出,又满眼淫邪地看向小女孩,嘿嘿笑道:“你娘是个没用的女人,伺候不好男人,不若你来替她?”

说着,他伸手就要去抓小女孩,小女孩怕得瑟瑟发抖,奈何敌不过恶徒。

没一会,她就被恶徒抢到怀里,扒光了衣裳,被男人狠狠侵犯的那一刹,清透的童哭声更加嘹亮凄厉,甲板上一片哀寂之色。

曲寒星偷偷觑着杜秋霖反应,杜秋霖面色不忍,眉头微皱,低低叹了口气,扭过头,不再去瞧那一幕惨景。

他倒是懂得明哲保身,不轻易沾惹是非。曲寒星心中微哂。

“眼下,这艘船所在位置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来,他们应当对这片水域十分熟悉,才会特意停在此处行凶。”

“再瞧他们作恶的熟练姿态,腰间所配的水手刀,想来,这伙人在两江也算是臭名昭著的江洋大盗了。”

“姐夫,眼下,我们该如何是好?”

杜秋霖听罢,拧眉思索着,“莫急,容我想想该如何脱身。”

*

阿泉刚才被打落了一颗牙齿,又被凶匪杀人的场景吓得心怦怦跳,可眼下见一个小女孩被成年男人侵犯,心中实在不忍,只好强忍着恐惧,呛声道:“你欺负一个小姑娘算怎么回事!?有本事……”

他词穷,恶徒一听,轻蔑地怼:“有本事怎么样?”

另一名匪徒帮声:“三哥,他是叫你有本事奸他呢!”

众匪徒一听,集体齐声大笑起来,淫言秽语不断。

“这小子骚的很,见女人受奸,自己的菊花洞也痒了,哈哈哈,这是在求操呢!”

“可不是嘛,白天里就见他总是黏着一个俊俏小子,没见人家都冷着脸不爱搭理他!”

“就是就是!我看,这小子八成就是喜欢雌|伏在男人胯下摇尾乞怜。”

虽然听不太懂他们说的话,但阿泉脸都吓白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们来单挑!输了,你们就放我们走!更不许欺负一个小女孩。”

曲寒星冷眼瞧着这一幕,并不言语,杜秋霖无奈轻叹:“阿泉这莽撞的傻小子。”既无救人之力,何必强出头受辱?

绑匪们一边奸着女人,一边聊天,说着说着,有人问:“对了,那个俊俏小子呢?三哥,你把人丢到哪里去了?”

张老三随手扔开怀中半死不活的小女孩,摆摆手,餍足道:“你自个儿找找呗,我刚才不知道随手扔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想起曲寒星的样貌与身段,那人心痒难耐,搓手咂舌:“那小子漂亮的哟!一看就比女人还要好睡。”

说着,他随手抽出腰间的水手刀,将胯下女人的脑袋一刀砍断,随即,提着把带血的刀,在人群中转悠起来,一副找人的姿态,嘴里不干不净地淫笑。

“小公子,你在哪?快出来让大爷我快活快活!心肝儿~不要怕,让大爷我好好疼你。”

杜秋霖侧目去瞧曲寒星反应,曲寒星面无表情,周身气度都是冷的,杜秋霖恍惚觉得比夜间江风还要冷峭,心知他一个大好男儿受不得如此屈辱,温声安慰:“区区几句污言秽语,莫要放在心上,不会有事的。”

曲寒星并不说话,眸中杀气腾腾,妈的,他平生最讨厌别人对他起色心,尤其是男人!

那个该死的男人,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026|第26章 银钱交易

不消片刻功夫,那个贼人就找到曲寒星二人跟前来了,他垂涎地紧盯着曲寒星俊俏面庞,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伸手就要将曲寒星拉进怀里。

曲寒星手脚虽被绑住,仍是灵活闪身避开。

那人更加来了兴致,“小辣椒?啧啧啧,我喜欢。”

说着,他又要来抓曲寒星。

碍于演戏,曲寒星只好装出一副躲得十分狼狈的模样,连头发都微微凌乱起来,额前碎发杂乱无章地贴服在脸上,反倒显得他更俊更美、气度非凡。

其他贼人见状,也跃跃欲试起来,等着待会分一杯羹。

杜秋霖无法再坐视不理,抬头看向癞老二,朗声道:“阁下可是一心谋财?”

癞老二呵呵一笑,“这是自然。”

他拿抹布擦着斧头刀面上的鲜血,摇头微叹:“可惜你箱子里都是些没用的绫罗锦缎、美玉头面,却没有现成的金银元宝。”

在这条船上的所有客人里,就数杜秋霖一行人最为富有,其他客人,骨头都被扒下来了,也搜刮不出百两银子。

杜秋霖心中暗想,他还真是不识货,那些首饰可比银钱珍贵许多,其中有一套宫中贵人赏赐的玛瑙头面更是价值连城。

他气定神闲,故弄玄虚:“阁下何愁无财?眼下,财宝不就正坐在你船上吗?”

“哦?”癞老二被他逗乐了,“公子莫不是诓我?”

他左顾右看,“我怎么就瞧不见财宝在哪?”

“阁下莫急,且听我细说。”

杜秋霖笑着解释:“阿星乃是我弟弟,你手下人若是肯放过他,我愿叫人送五百两银票前来赎他。”

癞老二听罢大笑,丢开抹布,扬臂一展,登船斧直指杜秋霖脸面,怒斥:“无须小子,你敢耍我?”

夜风料峭,抵不过那柄斧头散发出的凌冽寒意,杜秋霖第一次面对如此直白的凌冽杀意,额头不由淌下汗水,面上却是强装淡定,呵呵一笑,侧头避开刀锋,好声好气地劝。

“二哥是江湖中人,整天在刀口上讨生活也是不易,在下只是想送些钱财孝敬二哥,省得二哥白忙活这一趟,还望二哥莫要误会小弟才是。”

张老三啐了他一口,“哪个是你二哥?你倒是厚脸皮,平白无故攀什么亲戚?!”

癞老二鹰目沉沉盯着杜秋霖,观察片刻,见他果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平凡人,一颗心略放了放,将斧头收回来,缓和了态度:“贤弟家中是做何营生?累得你出来东奔西跑?”

“小弟不才,忙活数年,不过经营一家灯铺罢了。”

“索性,上天垂怜,灯铺生意一向不错,我与内子又素来节俭,这些年来,也算是攒下了不少家底,如今,性命垂危,这些钱当然还是得拿出来救急才是。”

“内子与阿星一向姐弟情深,阿星又是内子娘家的唯一香火,小弟恳请二哥看在这五百两的份上,饶他一回,叫他日后也能干干净净地娶妻生子。”

曲寒星此时刚被擒住一侧臂膀,欲要挣脱不得,癞老二出声阻止:“老四,你先放开那位小公子。”

老四不肯,叫嚷起来:“二哥!”

又气急败坏地骂杜秋霖:“你别听那厮胡咧咧,什么五百两,骗鬼呢!当我们兄弟都是白痴不成!哪有人上赶着给海盗送钱的!”

杜秋霖却不在意,径直对癞老二道:“二哥,小弟有一疑问,若是你手下等人一逞兽|欲之后,欲要如何处置我等?”

老四喝道:“这还用说!当然是全都杀之,抛尸入江!”

甲板上,众人听之瑟|瑟,围坐一团。

杜秋霖不慌不忙,莞尔一笑:“既如此,小弟又岂敢诓骗二哥?”

癞老二思索片刻,眸中尽是贪婪之色,嘿嘿笑道:“既如此,敢问贤弟,你的救命钱呢?若是保你弟弟清白,你给我五百两,那你自己该值当多少钱?”

“二哥!”老四一听,登时不服气。

癞老二怒斥:“你个没出息的蠢蛋,给老子闭嘴!”

见对方发威,老四只好悻悻地搡开曲寒星,不情不愿地走开。

杜秋霖沉吟:“二哥觉得我该值当多少钱呢?”

“贤弟口才如此了得,又是当家之主,”癞老二摸了摸头上的黄癣,“价钱当然要翻倍才行。”

张老三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天哪,自从黑老大死后,他们多久没打劫到这么大的数目了!

杜秋霖面露难色:“这……”

癞老二虎下脸,“你该不会是拿不出来吧?”

“自然不是,”杜秋霖摇头,颇有点自嘲之意:“只是小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居然会值当一千两。”

他摆出肉疼神色:“哎哟,今后,我可得做多少盏灯笼才能挣回这一千两!”

癞老二豪气大笑,反过来劝他,“贤弟莫心疼,武林中有一句好话说得不错,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且保住性命,日后管他千两万两的,还不是财源滚滚来!”

杜秋霖也跟着爽朗大笑起来:“二哥说的是,是小弟着相了。”

眼见着天鹅肉就在眼前,却死活吃不到,老四心中不忿,拔刀便杀人,不一会,惨叫声接连响起,尸体也躺了一地。

杜秋霖心中不忍,又道:“不知二哥可愿再卖我几条性命?”

癞老二心情颇为愉悦,等拿到一千五百两,他可就要退出这一营生了,省得官府总是紧咬着他不放,见杜秋霖又肯送钱来,当即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贤弟想买谁的性命?”

“这一甲板上的所有人。”

“一个人五百两,那……”张老三算到自个儿美滋滋。

“这可不成,”杜秋霖当即反驳,“生意可不是这么做的。”

张老三拉下脸:“你什么意思?!”

杜秋霖苦着脸:“二哥,那些人说实话吧,跟我可没多大干系,我都不认识他们,今日搭救他们,也不过是因为在下心善,做不到见死不救罢了。”

“再说了,你若是按一个人五百两的价格卖给我,我可实在是担待不起。”

癞老二问:“那贤弟说说,想用多少钱买他们?”

“按我的全数身家,拢共算起来的话,也就只有三千两。”

“若是二哥愿意卖我个面子的话,在下愿以一千五百两的价格买下这些人的性命。”

他态度十分诚恳,算得上是恭敬:“还请二哥高抬贵手,放他们一条生路吧。”

癞老二从来就是个行走江湖的粗人,不知受了多少人的白眼,这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富家老爷这么抬举,心中不由开怀,也就摆手应下了:“好说,三千两也就三千两,我卖你这个面子,权当交你这个朋友。”

杜秋霖喜出望外:“多谢二哥!”

张老三见他们谈妥价钱,高声喊不停杀人的老四:“老四,你先停手,二哥将这些人的性命也卖给这个有钱人了。”

老四虎目一瞪,不满道:“什么!这些人也杀不得了!?”

张老三走过去揽住他臂膀,好言哄他:“好了,莫要生气,等拿了钱,咱们兄弟三人找间花楼乐呵乐呵,给你泄一泄这满身的火。”

老四推开他臂膀,还是放不下曲寒星:“花楼里哪有那等绝色的小公子?!”

“不行,你们不让我杀人,我就要去上了那小子!”

说罢,他抬步就要走近曲寒星,曲寒星作势害怕地躲到杜秋霖身后,杜秋霖侧身护住他。

张老三苦劝良久,老四都不肯罢手,他烦了,无耻地朝杜秋霖道:“你也瞧见了,我家四弟对你家小舅子一片痴心,我看呐,你不如就成全了我四弟吧,这样子,大家从今以后也就是一家人了!”

杜秋霖看向癞老二,癞老二竟也帮劝:“老三说得不错,是这个理,贤弟,你莫要横加阻拦才是。方才我卖了你一个面子,你现在也该退让一步了。”

“二哥,”杜秋霖正色道:“士可杀,不可辱。阿星是个什么性子,我十分清楚,若是被你四弟毁了清白,只怕会当场自戕,届时,我与内子如何交代?”

癞老二不为所动。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执意要寻死觅活,那就由着他去就是,你一个做姐夫的,又跟你有多大干系?想来你夫人也怪不到你头上。”

老四阔步走向曲寒星,正要出手擒住他,杜秋霖声音猛然提高:“既如此,你我方才交易就此作罢!”

“你敢?!”

癞老二挥斧架上杜秋霖脖颈。

杜秋霖面不改色:“做生意,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二哥出尔反尔,请恕小弟无从遵命。”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癞老二气得脸色涨红,握着斧头的手逐渐“咔啦”收紧,咬牙问:“你当真悍不畏死?”

“我非战场勇士,如何悍不畏死?”

杜秋霖态度坚决:“只是要叫我眼见亲人受辱,却无力营救,我实在做不到,倒不如与我家小舅子一道干干净净地死去。”

他昂起脖子,沉声道:“还请二哥赐我个痛快。”

癞老二气得半死,斧头更近脖子一寸,锋利刀锋轻易划破血肉,顷刻,杜秋霖脖子挂上一道红血丝,他拧着眉,却是半声不哼。

曲寒星有点复杂地瞧着他,虽知晓杜秋霖此刻是在拼死一搏,与贼人做戏周旋,心中却难免动容几分,只是,一想起施清秀,他动摇的杀念又逐渐坚定起来。

无论如何,他要得到施清秀。

至于杜秋霖这个绊脚石,他非死不可。

027|第27章 求救信

半响,癞老二终于败下阵来,不痛快地“哼”了一声后,收回斧头,“算你还是条汉子,我癞老二放过你家小舅子便是。”

又警告地瞪了老四一眼,老四心知刚才差点坏了二哥好事,只好臭着脸退开了。

杜秋霖心中松了口气,"多谢二哥!"

又赔好话:“二哥果然是武林豪杰!”

癞老二不爽地摆手,“不必恭维我!说罢,你要如何将这三千两银票送到我手里来?”

“这简单,”杜秋霖轻轻一笑,“只要我给内子写封信,她自会筹备银两,遣人送来。”

“遣人送来?”

张老三登时大呼:“这怎么可以!万一她报官后,将官兵引来此地……”

癞老二抬手阻止张老三的话,“无妨,我难道还怕一介内宅妇人跟我耍什么花样?除非她是不想要丈夫小弟活命了!”

他大手一挥:“来人,给贤弟松绑!”

一手下走过去给杜秋霖松绑,杜秋霖略微活动了一番酸麻的手脚,又有人将纸笔摆放在一边的桌上。

癞老二倒是有礼有节:“贤弟请。”

杜秋霖双手做揖,朝他拱手一礼后,走向桌边,挽起袖子,自个儿研起墨水来。

少息,他提笔写起来,信中不过寥寥数语,简单说明此事,末了,还在信尾好言宽慰施清秀宽心,莫要担忧他们的安危,他们平安无事。

他写完后,等墨水干透,将信纸主动递给癞老二看。

癞老二接过,细细看了一番,见他信中没有什么不妥,还一副颇为推崇他的口吻,尊称他为绿林好汉,扬言那三千两就是要来孝敬他的,劝自家夫人千万莫要小气,介怀钱的事情,并且,全程没有提绑架之类的。

癞老二心中不由高兴几分,暗叹杜秋霖不愧是个生意人,连讨好人都做得如此合乎人心意,不叫人生出反感之情。

他拍了拍杜秋霖肩膀:“贤弟有心了。”

杜秋霖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此时,张老三从杜秋霖房间出来,将搜出来的户籍、路引拿给癞老二瞧,“二哥,这富公子老家是杭州的,离家约莫半年了。”

癞老二看完后,又将信纸递给张老三,“老三,你轻功好,脚程快,这一次,你亲自跑一趟杭州去送信。”

张老三点头应下,老四见状嚷嚷:“二哥,三哥!我也要去!”

癞老二还没说话,杜秋霖先反对了:“不行!”

老四不满地骂:“凭什么不行!?我二哥还没发话呢!”

杜秋霖面向癞老二,态度依旧是客客气气的,拱手解释:“二哥,你家四弟贪花好色,内子姿色虽是平平,但也怕遭人辣手摧花,还望二哥看在这三千两的份上……”

老四十分不高兴,怒声打断:“弟弟长这么漂亮,姐姐岂不是国色天香?什么姿色平平?你这厮莫不是诓我?!”

杜秋霖无可奈何地朝癞老二一摊手,“二哥,你瞧,你家四弟果真对我夫人不怀好意。”

癞老二也不想多生事端,免得鸡飞蛋打,冷声呵斥老四:“老四,你给我收敛一点!别一副急色模样!省得人家以为你没见识!”

挨了骂,老四摸了摸鼻子,分外委屈,小声嘀咕:“我就一劫匪海盗,哪里来的见识?”

又骂:“娘的!神仙弟弟睡不着,仙女姐姐也没份!这日子过得忒苦!”

众人不理会他,手下人从余家号船舱里头放出一叶小舟,张老三背着个包裹,一骨碌跳到小舟里头,一人为他划桨,小舟很快在夜色中离去了。

杜秋霖背手瞧着江面上荡开的半弧圈水纹,面上表情沉静,眸中却是忧色忡忡,还望秀秀莫要吓着了才好。

*

今日,天气明媚,施清秀正在小花园与玲玲扑蝶,当然,玲玲现在月份大了,挺着个大肚子,行动不便,只好坐在摇椅上瞧她玩乐。

施清秀拿着团扇,在花间寻觅着蝴蝶,她聚精会神地靠近那只黄色蝴蝶,双手小心翼翼地围拢过去,趁着蝴蝶不备,一把将蝴蝶罩在团扇与手心里头。

“玲玲,你瞧,我抓着蝴蝶了!”

她兴奋地笑着,回身想要将蝴蝶拿给玲玲看。

还没见到蝴蝶,玲玲就捧场地拍手叫好:“不愧是小姐!真厉害!”

施清秀刚走两步,忽然,一柄飞镖破空而来,她只觉眼前一花,一阵风猛然刮过,下一刹,墙壁传来泠然一声“叮”响。

院中二人都吓了一跳,施清秀方才手一松,蝴蝶早就飞走了。

“小姐,那是什么?”

玲玲瞧着墙上的飞镖,不解发问。

施清秀将飞镖从墙上使劲拔下来,将其上插着的信封又拆开来看,刹那,脸都白了。

玲玲从摇椅上慢悠悠爬起来,走到施清秀身侧,见她神色不对,担忧地问:“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玲玲,”施清秀双眸含泪地看向她:“秋霖出事了!”

说完,她折身去喊人:“陈伯!陈伯!”

又一个劲地跑到正厅去了。

玲玲身子笨重,追不上她,只好喊丫鬟搀扶自己慢慢跟上去。

*

杜府上下,氛围一片压抑。

“小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玲玲看过信后,心中也是担忧不已,虽然她讨厌姑爷,但绝不想他出事的。

“要报官吗?”

施清秀摇头:“不行!不能报官!秋霖在信中嘱咐我莫要报官的,免得对方撕票。”

“哎哟,我家阿泉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陈妈哭得撕心裂肺,紧攥着手,泪眼模糊地看向陈伯:“那傻小子会不会出事!?孩他爹,你说,我们上哪去凑这三千两银子啊?!”

陈伯也是直发愁,天可怜见呐,他在杜府干了这么多年,府内进项也是知道一二的,这库房哪里就有这么多银子!那些绑匪可真是狮子大开口!

施清秀见二老如此,只好按捺住自己的担心,佯装镇定,劝道:“陈妈,陈伯,你们先不要急,事情总会有解决办法的。”

又宽慰:“秋霖在信中说了,他与大伙一切安好,你们且先宽心,阿泉定然不会有事的。”

陈伯搀扶着哭到身体发软的陈妈,二人站定在一侧,半响,陈伯问:“小姐,我们现在要做些什么?”

施清秀吩咐道:“陈伯,你先带人去库房整理出府内现存的银子元宝,待清点完数目后,拿去钱庄换成便于携带的银票。”

陈伯领命而去,陈妈也跟着一块去了。

施清秀又叫玲玲下去休息,玲玲不肯:“我要陪着小姐。”

“玲玲,你听话。”

她又劝了好一会,玲玲始终不愿,无奈,施清秀只好搀扶她先坐下,她自个儿拿着那封信琢磨着。

秋霖在信中的口吻,提起那三千两是他主动提出的数目,于杜府算是可以直接拿出的现银,可她和秋霖都清楚,库房里哪有那么多钱?

况且,就算现在她急着去卖田地,时间上也是来不及的。

那么,秋霖的意思未必就是真的要她拿出三千两去赎人,恐怕是另有深意。

施清秀细细想着,往日,秋霖认识的贵人极多,但大多都是生意上的往来,不过泛泛之交。

她思来想去,眼下,只能求助于尹爱文,虽然他是绍兴知府,手底下最多就是几十个府兵,恐怕无法与那些海盗抗衡。

施清秀唤来小厮:“你速去福威镖局买一趟去绍兴的人镖,今日傍晚,立时出发。”

小厮领命而去。

玲玲心里担忧,问:“小姐,你这是要去绍兴求助尹大人?”

施清秀点头:“不错。”

玲玲从椅子上站起来:“我随你一块去。”

“不行。”施清秀不同意:“我这一趟要快马加鞭,路上容不得片刻耽搁,玲玲,你现在怀着身孕,绝不可长途颠簸。”

“可是……”玲玲还是不放心。

“你要听话。”

施清秀走过去,拍了拍玲玲手背,柔声哄她。

玲玲只好满脸忧色地应下了。

*

施清秀给出的是翻倍价格,福威镖局的人下午时分就来了杜府,他们听候施清秀的吩咐,出发前早就换上了普通的衣服,并且,暗中将杜府内外查探了一番,确认没有贼人窝藏在暗处,这才整队列在杜府后巷。

陈伯将兑换来的银票装在一个匣子里,交给施清秀,不放心地叮咛:“小姐,此一去,请您务必要小心。”

施清秀接过匣子,朝陈伯等人莞尔一笑:“好了,所有人都会平安无事的,陈伯,陈妈,还有玲玲,你们都放心吧,安心在家中等候就是了。”

众人望着她,满脸都是忧虑之色,却又强撑着朝她点头。

小厮将一小凳子放在马车边上,施清秀踩着凳子,进了车厢。

镖局的人充作马车夫,拿着缰绳,驱着马车出了巷子。

*

紧赶慢赶,施清秀终于到了绍兴,她直奔知府求见尹爱文。

尹爱文一听说来人是她,倒也纳闷,不敢慢待,连忙叫人迎她进去。

刚打照面,他朝施清秀一拱手,笑道:“不知是哪阵风将杜夫人给吹来了……”

还待寒暄,施清秀却径直朝他跪下了,急声恳求:“求尹大人救我夫君性命。”

尹爱文不明所以,连忙走过去搀扶起施清秀,见她面色苍白,不解:“杜夫人,这是发生了何事?”

施清秀强撑着,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给尹爱文听,又将匣子递给尹爱文,“尹大人,我家中情况你也是知晓的,秋霖经商不过短短数年,我与他又从来不算节俭,是以,府内库房所存现银当真凑不出三千两。”

她面有愧色:“我此番只来得及筹备出一千七百余两,剩下的,妾身厚颜,斗胆求大人慷慨解囊,待夫君归来后,我定当如数奉还。”

“夫人说笑了,”尹爱文摆摆手,朗声道:“我与杜兄的情谊,岂是这区区千两银子可比拟的?”

又宽慰:“夫人莫忧,且容我细想一番,该如何营救杜兄才是。”

尹爱文叫了管家进来,将匣子递给他,嘱咐他去打开库房,凑足三千两,再将匣子拿来给他。

管家领命而去。

丫鬟又周到地进屋奉茶来了,木托上还摆放着两碟易克化的点心。

尹爱文顺势劝:“夫人,你舟车劳顿,想来是辛苦了,不若先用些茶水点心,免得饿坏了身体,生病了反倒得不偿失。”

施清秀也怕未救出杜秋霖等人,自己先病倒了,十分听劝,点头应“好”,安静地拿起点心就着茶水吃了起来。

尹爱文端详着那封信,来回默读着每行字,沉吟道:“癞二哥……”

这是道上哪号人物?

以他的官职,他管的向来是绍兴当地的案件,其余等地,他倒不是很清楚。

只不过,聊城周边水域等地方,他印象中,归海军将领李舜臣负责。

他与此人也算同僚,曾一同进京述职过,李舜臣此人最恨贼寇,为官刚直,此番,他倒是可以拿这封信去求他出兵救人。

思及此,他不敢耽搁片刻功夫,与施清秀说明此事后,又叫小厮备马,他要亲自赶往聊城。

施清秀本想一同前去,尹爱文阻止:“杜夫人,我等骑马前去,中途不得休息,若是带上夫人,恐怕是……”

听到这里,施清秀就明白了,她又不会骑马,只能坐马车,只怕是会拖累尹爱文的行程,想到这里,她不好再坚持己见。

管家拿来匣子复命,尹爱文将其装在包裹里,亲自背在腰间,与一干亲信骑马,当日就整装出发了。

施清秀在尹府休息两日后,只好先由福威镖局的人护送她回杭州。

028|第28章 破军星

聊城

尹爱文到了当地的海军公所,持绍兴知府令牌直接进去找李舜臣,两人算得上是旧相识,尹爱文将信封拿给李舜臣看,又将事情的始末说给对方听。

李舜臣看了信后,拧眉思索片刻,立时反应过来,大惊:“杜老板信中的‘癞二哥’莫不是那个癞老二?!”

“李将军知晓他是何人?”尹爱文好奇问。

李舜臣手抚着髭须,哈哈大笑,“这回可真是升迁有望了!”

他手拍着尹爱文后背,解释:“癞老二等人乃是两江水域出了名的江洋大盗,自从领头羊黑老大被我带兵绞杀后,他的一众小弟就藏匿了起来,我派人寻觅了将近三月有余,始终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没想到,他们居然混进了余家号,干起了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这下可好,直接送上门来了!”

他手在半空中握成拳头,露出势在必得的神色。

尹爱文面有忧色,劝:“听杜兄说,船上除了杜府一干人,还有几十号船客,李将军,我们得想办法营救出这些无辜百姓才是,不然,等到时候,折损人数报上朝廷,你我都免不了要吃挂落。”

李舜臣沉吟:“尹知府所言有理。”

说罢,李舜臣召集亲信进来,与尹爱文一道商议该如何处理此事。

*

余家号,深夜

张老三回来了,老四第一个冲上去迎接他,张嘴就问:“三哥,如何?那女人长得漂不漂亮?”

他面带憧憬之色:“是不是美若天仙呐!?”

张老三嫌弃地抬手拂开他,随口扔下一句:“还美若天仙?夸一句清秀佳人都算抬举了。”

老四愤愤不平,追在他后头喋喋不休:“三哥,你当俺老子好骗啊?!”

又狐疑:“你是不是怕我打他家夫人的主意?”

张老三懒得理他,径直走到癞老二面前,抱拳道:“二哥,事情办妥了,我将信亲自送到了杜府。”

癞老二正在吃烤鱼,听罢后,招呼张老三:“老三,你辛苦了,先坐下吃饭吧。”

张老三见桌上菜肴丰盛,胃口大开,坐下吃饭。

老四只好跟着一块落座。

杜秋霖也在餐桌上,他端着粗制劣造的陶碗,吃相十分斯文,跟一桌子海盗的粗鲁吃相完全不一样。

他还亲自舀了碗汤,笑着劝:“二哥,你别光顾着吃烤鱼,这时节配点莼菜汤喝,最为鲜美。”

癞老二接过碗,一大口咕噜噜喝了,末了,吁出一口白色的长气,夸道:“这厨娘的手艺还真不赖。”

杜秋霖夹了一块红菱进碗,笑笑不语,细嚼慢咽着。

张老三打量着杜秋霖,见他姿态怡然自得,面上丝毫不见对他们的鄙夷之色,心中暗暗折服此人能屈能伸的气度。

又想起他府中两个妇人,皆与漂亮不沾边,心知此人绝不是贪花之徒,心中更是赞叹,有钱还不好色,当真是个正人君子。

半响,杜秋霖吃好了,一众海贼还在胡吃海喝,老四嚷嚷着要喝酒,癞老二不许,担心喝醉误事,众人吵闹成一片。

杜秋霖默默放下碗,到厨房找厨娘要了几个干净的陶碗,一一放在木托上。

厨房的小桌边坐着几个海贼,正一边吃饭,一边监视那些厨娘,目光十分下流,直勾勾盯着厨娘们的袅娜腰肢、鼓囊胸|脯。

厨娘们战战兢兢,她们原也是船客,前几日,杜秋霖跟癞老二提议,给她们这些擅长烹饪的女客松绑,负责煮饭,她们才得了暂时的手脚自由。

杜秋霖笑着与海贼们打了个招呼,海贼们的目光才暂时有所收敛,毕竟,癞老二都给杜秋霖几分面子,他们这些小喽啰自然不能坏了二当家的好事。

厨娘们默默松了口气,无论如何,她们都不想要被这些臭男人欺负凌辱。

她们殷勤拿过杜秋霖手中的碗,帮他盛好饭,打了些菜铺面,这才将陶碗放回木托上。

杜秋霖道谢后,拿着木托去了甲板上。

他先去寻了阿泉,见那小子正颓唐地靠在桅杆上,半闭着眼,脸上乌青的五指印淤痕看起来消退了一些。

见状,他松了口气,这小子总算没有破相,不耽误他将来娶老婆,想来,陈妈到时候应该不会哭天抢地了吧?

他胡思乱想着,人已经走到了阿泉跟前,他将木托放下,“起来,吃饭了。”

阿泉睁开眼,张嘴喊:“姑爷!”

末了,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杜秋霖担心地问:“怎么?嘴巴还疼吗?”

阿泉苦着脸,“疼的厉害。那张老三好生了不得,一巴掌就把我一颗大牙齿都打落了。”

“疼才好。”杜秋霖教训他:“疼了才记得住教训,省得日后还这么横冲直撞的。”

“难道我路见不平、仗义相救也有错吗?”阿泉不服气。

“路见不平、仗义相救没有错。”

杜秋霖敲了他一个板栗,“可你错在空有匹夫之勇,却无救人之策。”

“你瞧瞧你,除了落得一身伤,可还有其他作为?”

“我当然比不得姑爷,”阿泉崇拜不已,“三两句话就救出了所有人。”

杜秋霖摇头,无可奈何,催促:“快点吃饭。”

他端着一个陶碗,一手拿着勺子,舀了一勺米饭,作势要喂给阿泉吃。

海贼们虽然给他松了绑,可是,却不准许他给其他人松绑,是以,眼下,甲板上,只有杜秋霖一人是行动自如的。

阿泉侧开脸,避开。

杜秋霖纳闷:“怎么?你不饿?”

阿泉支支吾吾:“姑爷,你先给溶溶吃吧。”

他口中的“溶溶”就是那日惨遭张老三侵犯的小女孩,对于没能成功搭救她一事,阿泉深感愧疚,总想着多弥补、照顾她几分。

云溶溶听阿泉提起她,又见杜秋霖朝她看过来,只好怯生生地说:“不用了,待会厨娘姐姐会来给我喂馒头吃的。”

那些海盗可不是什么好人,白米饭菜什么的,除了他们自己,也就杜秋霖以及他杜府其余十六号人可以吃,其他人都只能吃馒头充饥。

“那怎么可以?”阿泉不同意:“你前几日流了那么多血,总是吃馒头,你身体会撑不过去的。”

阿泉此话不带任何邪念,可云溶溶一想起她流的是什么血,当即脸色都白了,更加弱声弱气地拒绝:“不用了,我爱吃馒头的,你们不用管我。”

杜秋霖对云溶溶自然是有印象的,当日在甲板上,所有被凌辱的女人之中,就数她年纪最小,看着不过十一二岁,真是可怜至极。

他心中生起怜惜之意,见她害怕,故而放轻了声音:“你叫溶溶对吗?”

云溶溶点头。

杜秋霖微微一笑:“溶溶,你莫要害怕,阿泉伤了牙,本就吃不下饭,我先喂你吃吧,省得饭菜都要凉透了。”

说着,他将勺子伸向云溶溶,勺子就停在嘴边,云溶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二人僵持半响,在杜秋霖越发温柔的鼓励目光下,她只好张嘴吃了。

杜秋霖以前就习惯了照顾施清秀,现在,他喂一个小女孩吃饭也算是得心应手。

“吃点湖虾如何?”杜秋霖体贴征询她意见:“厨娘都贴心地将虾壳与虾线剥好剔掉了。”

云溶溶点头,默默吃着他喂来的虾肉。

吃着吃着,她忍不住哭了,眼泪砸在了勺子上,索性,这碗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杜秋霖收起碗筷,拿了帕子给她擦眼泪,轻轻拍她后背,温声哄她:“想哭就哭吧,莫要憋坏了自己。”

据他观察,这小女孩也算得上是十分坚强了,父母惨死眼前,自己又失去了清白,但还是咬牙硬挺着,想要活下去。

云溶溶哭了好一会,情绪缓过来了,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大哥哥刚才喂我吃饭的模样,让我想起了我娘亲。”

杜秋霖汗颜,所以他刚才喂饭的样子很像男妈妈是吗?

他有点哭笑不得,只好转移话题,从香囊里掏出一瓶药,倒出一颗喂给云溶溶:“这是我从宫中带出来的三清丸,可以强身健体、补充气血。”

云溶溶乖乖地吃下三清丸。

她下|体的伤口已经被好心的厨娘上过药了,止住了血,只是此番折磨对她来说太过遭罪,杜秋霖见她唇色发白,心中不忍,才将此等珍贵之药喂给她吃。

杜秋霖又端了碗豆腐枸杞汤喂阿泉喝下,这才端起木托去找曲寒星。

曲寒星手脚被绑,却闲适地靠坐在船板角落仰望星空,听闻杜秋霖的脚步声逐渐走近,他侧过头,唤了一声:“姐夫。”

杜秋霖在他身侧落座,“该吃饭了。”

曲寒星点头,杜秋霖端着陶碗,喂他吃饭,曲寒星张嘴就吃。

待吃完了饭,杜秋霖将空碗等物送回厨房,又走回曲寒星身侧,坐下与他一道看星星。

江面视野开阔,夜风徐徐,湛蓝天空显得格外澄澈,半轮残月挂在天边,投下一层薄薄的白色光晕,天空中没有半颗星星。

曲寒星静静等待着。

云朵被晚风吹得东奔西跑,渐渐的,月亮也落了下去,遥遥天际泛起一抹亮色,隐没在层层密云后头,只现出点点白色闪光。

“你瞧,星星要出来了。”

杜秋霖闻声望去,“我对星象倒没有研究,阿星,那颗是什么星星?”

曲寒星悠悠道:“北斗第七星。”

其余的,他没再说,只是闭上了眼睛,状似睡着了。

杜秋霖见状,不好再追问,只好一个人独自看着星星,江面水声潺潺,他心中亦是一片安宁。

白色星星逐渐显露于云朵前,杜秋霖凝神望着,心中忽而一想,不知秀秀此刻是否也如他这般思不能寐?

只这般一想,心中又酸又甜,更不能入睡。

曲寒星双眼闭着,嘴角微微勾起,北斗第七星乃是破军星,主水火灾难,是出了名的灾星。

看来,要有祸事发生了。

029|第29章 杀秋霖

到了约定交易的这一日,尹爱文率人乘着一艘船前往信中约好的地点,李舜臣等人潜伏在周边,隔着远远一段距离,以防被海贼发现他们。

今夜无月,江面一片漆黑,尹爱文只命人在船头点了七盏灯笼,这是信中杜秋霖所嘱托,权当交易的信号。

癞老二命人将所有人都绑了,包括杜秋霖。

“贤弟莫怪,为兄也只是以防万一罢了。”他笑着同杜秋霖赔罪。

杜秋霖当然不会与他计较:“二哥说笑了,小弟省得的。”

“贤弟就是识大局。”他欣慰地拍了拍杜秋霖肩膀。

两艘船只渐渐近了,尹爱文站定在船头,瞧不清楚对面情形,只好提高音量,恭敬问:“敢问对面可是癞二哥?”

癞老二不大高兴,质问杜秋霖:“来的怎么是个男人?怎不是你家夫人!?”

尹爱文主动替杜秋霖解围:“癞二哥莫怪,在下乃是杜兄的至交好友,杜夫人毕竟是一介女流,如何敢与各位英雄好汉交锋,只好托我前来,与癞二哥交涉,还望二哥莫要生气才是。”

说着,他高举匣子,“你们要的三千两银票,我也已经带来了。”

这话一出,海贼们躁动不已,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癞老二抬手制止他们,又吩咐张老三:“老三,你去将匣子取来,我倒要看看钱究竟有没有凑够数。”

“且慢!”尹爱文扬声道。

“怎么?”癞老二当即亮出斧头指着尹爱文,“临到头,你小子莫不是想要反悔不成?”

“非也。”

尹爱文解释:“癞二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你先将人放回来,我再将钱交给你也不迟。”

“哦?”癞老二可没有那么好糊弄:“万一人都跑了,你匣子里的钱是假的该怎么办?”

"既如此,"尹爱文早有准备,“你先将这匣子拿过去清点一下,里头备了一千五百两,你点完数目后,确认没有问题,再送人质离开,我再将余下的一千五百两尽数奉上。”

癞老二朝后一挥手,张老三当即出列,施展轻功飞向对面那艘船,一把夺过尹爱文手中的匣子,又飞回到余家号上。

匣子一到手,癞老二打开来,里头果真铺满了一叠银票,他与张老三、老四一块清点着,仔细确认是不是假钱,待数完后,果真是一千五百两,他才松口,“除了杜府十七号人,其余人等,先松绑。”

手下人将人质身上的麻绳解开,又在船边放了绳梯子下去,人质们手脚得了自由,当即蜂拥到出口处,排着队,顺着绳梯子下了余家号,坐上小舟后,合力划桨逃生去了。

云溶溶在走之前,趁人不备,偷偷塞给杜秋霖一块破陶片,那是前几日她故意砸碎碗,偷偷藏起来的,这些海贼们明面上对杜秋霖客气,实际上,每一日都会搜他的身,以防他身上藏了武器。

那些厨娘也不例外,每次做完饭,身子都要被那些海贼揩油一般地摸好几遍,她一直被绑着,海贼们反倒疏忽了她。

杜秋霖面上无甚波动,手悄悄攥紧破陶片,朝云溶溶投去感谢的一眼。

云溶溶低下头,装作无事一般走开了。

曲寒星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静默不语。

癞老二见小舟四散着跑了十余里,周围皆没有什么动静,心下稍定,看来,对方没有不识趣到跑去报官。

“剩下的一千五百两呢?”癞老二问。

尹爱文叫扮做艄公的手下人去船舱内拿来另一匣子,自个儿与癞老二周旋:“癞二哥,你现在该给杜兄他们松绑了吧?左右,半分钱我都不会少你的。”

癞老二笑道:“好说好说。”

尹爱文余光觑着,那些小舟都跑出老远,等会打起来应当不会波及他们,心中默默松了口气。

张老三又飞过来将他手中的匣子夺走,照例与癞老二、老四数了一遍,确认无误后,面上皆是满意之色。

杜秋霖偷偷用破陶片磨着麻绳,辛苦许久,终于将麻绳割断,他悄悄靠近曲寒星,趁着那些海贼忙着数钱的空隙,快速给曲寒星解开了绳索。

曲寒星又与他一道给其他人解开绳索。

他们二人面上都是一片淡然镇定之色,还暗中嘱咐其他人继续握着麻绳,免得被海贼发现异样。

癞老二命人将银票收好,握着斧头看向杜秋霖:“贤弟……”

下一刹,斧头直直砍向杜秋霖。

老四惊喜大叫:“二哥,你这是要撕票啊!”

杜秋霖瞳孔一缩,狼狈避开斧头锋芒。

癞老二没想到他一介弱骨商人居然躲得开自己的攻势,提着斧头又朝他而去。

空隙间,对老四淫|邪一笑:“老四,你不是心心念念着要睡那对神仙姐弟吗?现在二哥成全你,杀了所有人,我们就去杜贤弟老家做客!”

老四兴奋地嗷嗷直叫,一把抽出腰间的水手刀,就要砍向阿泉。

阿泉第一次跟人真刀实枪地干架,心砰砰直跳,手忙脚乱地将身上撸下来的麻绳扔向老四,拔腿就跑。

老四挥刀砍断麻绳,见他要溜,嘿嘿一笑后,追着他跑。

尹爱文见势不妙,忙命令手下人熄灭船头一盏灯笼,这是他与李舜臣约定的暗号,随即叫艄公摇橹离开。

为了防止海贼们起疑心,他身边只带了两个手下,自己又手无缚鸡之力,虽然心系杜兄,但实在不敢轻易冒险,还是尽快离开,免得届时拖李将军后腿才是。

杜府众人除了曲寒星,其余人等都没有学过武功,只能十分艰难地与海贼们周旋,不多时,身上已经挂了彩。

曲寒星与一个海贼过了几招后,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水手刀,干脆利落地割了对方脖颈,随即,提着刀去寻老四。

阿泉正与老四周旋,他武功不精,但平日里十分勤奋,因此拳脚还算灵活,慌手慌脚地与老四对打几招后,知晓自己打不过他,他就到处乱窜,企图甩脱老四。

他被老四逼进了厨房,双手在桌上胡乱摩挲着,将抓到的瓜果蔬菜、面粉馒头一股脑全都扔向老四,搞得老四浑身又白又脏的。

老四气得火冒三丈,怒声喝骂:“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待会一定要活活奸|死你!”

曲寒星进来的时候,恰好听见这句话,当即神色更冷,他娘的,这个老四还真是生冷不忌,男女皆可,一想起他将主意打到自己和施清秀身上,心中那团怒火顿时熊熊燃烧起来。

他飞身上前,提刀砍向老四,老四听见身后动静,当即旋身避开,举刀横挡。

刹那,两柄水手刀一横一竖在半空中交锋,铿锵作响,激出“滋滋”星火。

阿泉惊喜地唤:“阿星!”

曲寒星睨他一眼,并不回应,手上运劲,刀锋威压如山朝老四而去。

老四双手握着刀柄,咬牙硬撑着,手上越发用力。

两人僵持半响,老四终于将曲寒星的刀一把推开,曲寒星顺势往后倒飞了一小段才停下。

老四乘胜追击,主动进攻,二人打了起来。

阿泉担心曲寒星打不过,急得在灶台上找了一圈,终于捡到一把趁手的菜刀,他紧张地双手握紧菜刀,想要上前去帮忙,却寻不到空隙。

渐渐的,老四现出颓势,眼睛转而盯着阿泉,想要抓阿泉当肉盾给自己争取逃命的时机。

曲寒星见状,对阿泉道:“阿泉,你先出去!”

生怕阿泉此刻犯倔,他还得费一番口舌劝:“你现在在这里,我没办法专心应敌,不想拖我后腿就快走!”

阿泉一听,不敢耽搁,只好握着菜刀逃出去了。

曲寒星手下招式越发狠厉,老四心惊不已,若这小子功夫这么好,这阵子为何还要装出受他们挟持的弱鸡样?

他来不及想明白,曲寒星手起刀落,连着裤子一块砍下,老四只觉腿心一阵剧痛。

他低头一瞧,曲寒星握着的那柄水手刀不断往下滴血,不远处,他的宝贝混着血躺在地上。

老四凄厉地痛叫一声,含恨不已:“你小子居然敢断我子孙根!”

他恨得几乎要发狂,手高举着刀,猛猛就要朝曲寒星砍下,曲寒星面不改色,嘴角勾起不屑冷笑,刚要还手,忽然,“哧”的一声,刀锋扎进血肉的声音蓦然响起。

老四不敢置信地看着心口忽然出现的半寸利刃,阿泉用力往外一拔菜刀,又狠狠刺进去,没有任何章法,纯粹就是心急之下乱捅,老四双目怒瞪着,渐渐的,没了生息。

阿泉力竭,再也握不住菜刀,刚松手,老四如山一般高大的身躯轰然倒下,激起一地灰尘。

曲寒星脚步轻巧地避到一旁,桃花眸扫了阿泉一眼,阿泉双目发怔,显然就是第一次杀人,把自己都给吓傻了,老四倒下后,他也腿软地坐到了地上。

曲寒星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懒得安慰阿泉,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出了厨房,去找杜秋霖。

*

癞老二专盯着杜秋霖砍,杜秋霖躲得十分辛苦,手脚已经被那柄斧头划了好几道伤疤,血不停地流。

他拧眉质问:“癞二哥何故出尔反尔?”

“杜贤弟,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要多管闲事?好心救那么多不相干的人?”

“你能管得住你府中人莫去报官,可管不住那些人,他们一旦逃出生天,第一件事肯定就是来寻我的晦气。”

“等杀完你杜家人,我再去追杀其他人。今晚,你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说着,癞老二举着斧头横劈而过,这一下,势必要斩下杜秋霖的头颅。

杜秋霖背靠船体,早已是退无可退,只能引颈待戮,只是,心中到底不甘,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秀秀的容颜。

漆黑的船舱里头,斧头寒光一闪而过,忽而,另一道亮光从斜旁里砍来,猛猛格挡开了斧头的去路。

癞老二倒退好几步才站稳,眼睛微眯,看向来人。

夜风猎猎,吹得窗边竹帘不断翻飞,少年衣袍也被吹得飒飒作响,他手持着一柄水手刀,横身站定在杜秋霖身前,以一副保护者的姿态,蔑视地盯着他。

癞老二没想到他一个少年人居然有如此功力,心中暗暗警惕,嘴上张狂地叫嚣:“好哇!既然你自己上赶着跑来送死,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话音刚落,他再度袭身上前,挥斧斜劈,攻击曲寒星下三路。

曲寒星单手撑着窗框跳起来,在空中转了两圈后,借力踹向癞老二腰腹。

癞老二躲闪不及,腰腹吃痛,还来不及反击,曲寒星手中的那柄水手刀已经砍来,他连忙举斧去挡。

二人你来我往地打起来,刀斧相交之声如霹雷阵阵,震耳欲聋。

杜秋霖看得眼花缭乱,心中起了一丝异样,阿星的功夫如此了得,那前几日为何不与他交底?他也好另外筹谋一番,助众人逃出生天。

来不及细想,忽然,外头传来海贼们惊慌失措的声音:“三哥!不好了!官兵来了!”

杜秋霖透过窗户往外张望,江面上,万千利箭如星雨,“唰唰”朝余家号飞来,他连忙侧身躲到安全的角落。

*

不多时,几艘官船已经从四面八方逼近,将余家号包围起来。

张老三无心再与杜家人为难,连忙投了江,逃命去了。

其他海贼喽啰见状,纷纷效仿。

官兵搭了梯子,迅速从官船跑到了余家号上,与海贼对敌,救出其余的杜家人。

“点火把!”李舜臣高声喝令。

手下人动作迅速,不一会,耀眼火光就将漆黑江面点亮,水面上倒映出一簇簇橙黄火焰,李舜臣眯眼观察着江水下的动静,待捕捉到张老三的身影,他指给身边一亲信看。

亲信见状,当机立断转身朝江面外围方向,挥动手中小旗,迅速打了旗语。

而后,江面上其余几艘官船逐渐调转方向,将张老三围困起来。

*

癞老二心知中了计,心里呕得要命,眼下却没时间再与眼前二人纠缠,只好耐着性子与曲寒星打了几招后,借机脱身,逃出船舱。

他正要跳江,岂料,一眼尖的小兵瞧见他,高声喊:“禀将军,癞老二在此!”

他更气,挥斧砍落小兵脑袋,再抬眼之际,一圈官兵已经将他团团围住,李舜臣站在船头,好整以暇地瞧着他,冷笑着与他打招呼:“癞老二,真是好久不见呐。”

癞老二理都不想理他,举起斧头就砍,想要突出重围。

李舜臣弯弓搭箭,寻着空隙,一箭射出,正中癞老二咽喉。

临死前,癞老二将斧头插|进甲板,支撑住自己身体不倒下,昂着头颅,慢慢绝了生息。

他纵使是死,也绝不愿跪倒在李舜臣这个死敌面前。

李舜臣命亲信留下来料理余家号上的残局,随即赶着去收拾张老三了。

这几个海贼头子,他非得亲自除了不可。

*

心知安全了,杜秋霖松了口气,靠坐在一侧角落,颇有几分失力。

他身上伤口不断流血,捂也捂不住,只好求助曲寒星:“阿星,你去拿点金疮药和纱布过来给我包扎。”

船舱一片黑暗,曲寒星穿着一袭黑衣,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许久,他出声:“姐夫,我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你。”

杜秋霖不明所以:“什么事?”

他很纳闷,为何曲寒星非得在此刻说不可?

“若是你喜欢上一个人,可是那个人已经是别人的了,你会如何是好?”

杜秋霖认真思索片刻,答:“‘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若是对方已经与其他人在一起,我自是不会勉强,只衷心希望对方能够一生顺遂、平安幸福。”

“如果,那个人是清秀姐姐呢?”

杜秋霖沉默了。

曲寒星呵呵一笑,“果然,像姐夫这等清高的读书人,在讲道理的时候总是冠冕堂皇,可一旦遇上事,心中的准则就变了。”

“若是你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君子风度,”曲寒星讽刺道:“你就不会硬拖着,不肯与姐姐和离了。”

杜秋霖没有回应他的蓄意挑衅。

船舱内静默一会,曲寒星率先开口:“你执意不肯和离,为难的还是姐姐……”

他话说一半,杜秋霖打断他:“阿星,秀秀的心一直在我身上,未与我彻底了断之前,她更不会做出背叛我的事情。”

“她若是有朝一日移情别恋喜欢上了你,那也是我自己没本事,怨不得谁。”

“只不过……”他爽朗一笑,“很遗憾,阿星,这一日永远也不会到来。”

他以一种自信的姿态劝道:“你还是换个女人喜欢吧。方才的胡话,我权当没听见,你日后也莫要再讲了,免得有损秀秀清誉。”

曲寒星听得牙根痒痒,长久以来,苦苦压抑的嫉妒情绪如潮水一般翻涌上来,他握着水手刀的手渐渐收紧。

杜秋霖扶着窗框站起身,作势要出去。

蓦然,刀锋破空声传来,杜秋霖心中早有防备,机警一躲,“阿星,你莫要糊涂!”

曲寒星冷笑:“原来,你也会怕死的吗?”

他意味不明地“夸赞”道:“前几日,我见你侃侃而谈地与那些贼人周旋,还以为姐夫你一身傲骨不驯,怎么,你现在若是肯改口向我求饶,答应回去后与姐姐和离,我不介意高抬贵手放了你。”

这当然是假话,曲寒星不过就是在耍杜秋霖,他纯粹就是想看看杜秋霖能有多爱施清秀,在死亡的威胁之下,他就算是假意跪地求饶,也能出了他心中一口恶气。

杜秋霖当然不屑于跟曲寒星求饶,更加不会答应与施清秀和离,即使是假的也不行!

他躲着曲寒星屡屡刺过来的刀,心知对方眼下故意在羞辱他,才会叫他每次都险险逃脱。

杜秋霖只想着多折腾出一些动静,好引起外头官兵的注意力,可是,曲寒星却料中他心思,他每每想要制造的响声,都会在中途被他拦截。

待曲寒星像猫逗玩老鼠那般捉弄够了人,杜秋霖也早已力竭,狼狈地靠在一侧船板上,吁吁喘气,他失血过多,现在,连眼睛都是花的,眼前一阵阵发黑。

“我真的很喜欢姐姐。”

曲寒星剖白道:“她是我第一个心仪的女人。”

“我坚信,也会是唯一一个。”

杜秋霖听罢,反倒笑了起来,扯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几口凉气后,才逐渐缓过来。

继而,他语调悠悠地谈起往事。

“以前,我和秀秀尚未成亲的时候,书院中,有很多同窗的姐妹心悦我,托他们来告知于我,每每被我拒绝后,都会恼羞成怒,言语刻薄地羞辱秀秀。”

“那时候,我就在想,为何他们都看不到秀秀的好?只揪着秀秀平平无奇的外貌不放?”

他感慨:“其实,秀秀就像是西湖里的一汪水,看似稀松平常,实则清亮透彻,无声无息地涤荡着你的心,叫你往后余生都再也离不得她。”

他面露惋惜之色:“可惜,那些人全都不懂,我心中常常遗憾此事,现在,倒是找到同道中人了。”

说着,他还亲切地抬手,想要拍一拍曲寒星肩膀。

曲寒星侧身避开,杜秋霖拍了个空。

半响,曲寒星郑重地承诺道:“你不必遗憾,从今以后,我会代替你照顾她、珍惜她、爱护她。”

说完,他不再犹豫,手腕翻转,刀锋狠狠刺进杜秋霖心口,力道之大,一举穿透整颗心脏。

鲜活跳动的心脏传来剧痛,节拍渐缓,杜秋霖痛哼一声,嘴角流出鲜血,声音嘶哑,艰难地说:“……可是,你现在就已经是在伤害她了。”

曲寒星眉心一跳,猛一下抽回刀柄,抬脚踹向杜秋霖胸口。

杜秋霖只觉胸口吃痛,身子猛然往后飞去,砸破窗户,扯断竹帘,直直地往下坠落。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瞬,杜秋霖只觉自己被万千水珠包围住,这种感觉,像是落进了爱人的怀抱一样温暖。

他蜷缩着手,想要握住,可是,水还是从他指缝间溜走了。

秀秀啊……

惟愿你永远不会发现真相。

030|第30章 玲玲难产

多方围剿,李舜臣配合一干属下,终于将张老三斩杀于水下,这才命人将江中所有人的尸体都打捞上来。

方才,杜家人被海贼所逼,不乏有跳水求生的,海贼们与官兵对上,不时还有被打落于水中的。

忙活了一夜,一行人才整装列队回了聊城。

天蒙蒙亮,手下来报,海兵分队于聊城水域关卡擒获三名海贼,以及余家号上逃生的一干船客。

李舜臣一挥手,叫人全部押到海军公所去,他要亲自盘问清楚来龙去脉,届时也好向朝廷汇报。

原本负责护送杜秋霖一行人的官爷们等了半天,终于寻着个李舜臣闲暇的空隙,进去问候他。

“李将军,不知这渡口何时会开?”

前几日,他们一行人原本是要坐船出发的,可李舜臣以剿匪为由,将码头关闭了,不允许船只通行,他们只好又在驿站逗留数日,眼下,却是不能再拖了。

官爷曹聪面露难色:“我等须尽快赶去杭州与杜老板等人会和,若是耽误了时间,恐怕要被圣人治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李舜臣一挑眉,“哦?你还不知道杜老板这一次也被卷入昨夜的剿匪之战了吗?”

曹聪一听,脸色登时不好,心知不妙。

“那杜老板无恙吧?”

李舜臣面色也不好,这一次行动虽然将贼匪全部制服,可是,杜家人的伤亡情况却是尚未明了,尤其是杜秋霖还是刚从宫里制灯坊出来的,所制的宫灯曾为宫中贵人所夸赞,还被赏赐了一套今年外番进贡来的玛瑙头面。

此时,尹爱文也过来打听情况了:“李将军,杜兄何在?安否?”

“昨夜,那些海贼拿了钱,却临了反悔,想要将所有人斩杀殆尽……”

他话说一半,一海兵小头领来报:“禀将军,师爷已将此次伤亡情况尽数统计于策,一众海贼伏诛八十七人,为海贼所杀船客共计三十二人,其中,杜家人为海贼所杀六人,伤残四人。”

尹爱文急急追问:“我杜兄呢?”

曹聪一颗心也高高提起。

“这……”

海兵小头领面露迟疑,觑了李舜臣一眼,见他点头,才道:“杜老板为贼匪所伤,一刀正中心口,又落入水中多时,等我军将其救上岸的时候,他已然毙命多时。”

曹聪脸上血色登时退了个干净,完了,他回去可得吃挂落了!

尹爱文脸色也不好,无力地后退两步,自嘲一笑:“如此,尹某此次可算是负了杜夫人所托,惭愧啊。”

李舜臣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节哀。”

*

聊城,义庄

阿泉一直守在杜秋霖的尸体旁,不停抹眼泪,曲寒星一言不发,自发包揽起购置棺材、照顾伤患的事情。

云溶溶从海军公所出来后,也听说了杜秋霖的死讯,她犹自不敢相信,什么都来不及多想就跑到了义庄。

等她瞧见那具被江水泡得浮肿发白的尸体,嗓子眼就跟被堵住一样,半天,她只喊出一句:“大哥哥。”

听见她声音,阿泉泪眼模糊地望去,见她一身白,头上还包着白色布条,心知她在为亡父母戴孝,心中更是悲从中来。

“溶溶,你来了。”

云溶溶点头,走近阿泉,捏着袖子给他擦眼泪:“大哥哥怎么会……”

“我不知道,”阿泉声音都哭哑了:“等海军官兵将姑爷打捞上来的时候,姑爷就已经成这副模样了。”

她心中也很悲伤,眼泪一个劲地流,却还是强撑着安慰阿泉:“别难过了,我听说,那些海贼都被李将军杀了。”

阿泉哭声呜咽,完全止不住,没多时,他与云溶溶就抱着哭成了一团。

曲寒星回来的时候,恰好瞧见这一幕,他停住脚步,侧身躲在外头,静静听着他们的啜泣。

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影响,天空还是湛蓝色的,天清气朗,麻雀停驻在枝头上叽叽喳喳地叫唤着。

曲寒星仰头瞧着蔚蓝天空,心想,也不知待施清秀见到杜秋霖的尸体,她会哭成什么样子?会比上次误以为他死去哭得更加伤心吗?

*

尹爱文知晓杜家一行人此次伤亡惨重,余下的人年纪都太小,当不起事,他只好与李舜臣一道写完此时剿匪述职的奏报后,主动跑来料理杜秋霖等人的身后事。

没想到,等他开始张罗的时候,却发现曲寒星已经将所有东西都备好了,眼下,只差出发回杭州了。

尹爱文与曹聪一道来了义庄。

他温声劝:“阿星,阿泉,眼下不宜再耽搁下去,未免尸体发烂,我们必须尽快送杜兄等人回乡安葬才是。”

阿泉一瞧见他,双眼登时一红,隐隐埋怨地瞪着他,抿着嘴一言不发。

尹爱文心知阿泉这直脾气的小子怕是恨上自己了,回想起他那夜只顾自己逃生的事情,尹爱文心中泛起愧疚之情,只好权当没注意到阿泉对他的仇视。

曲寒星不着痕迹地用胳膊肘撞了阿泉一下,示意对方收敛,阿泉抽了抽鼻子,气哼哼地扭过头去了。

曹聪也跟着附和,他态度十分客气,隐隐有点谄媚:“尹知府所言不错,曲公子,陈公子,被江水浸泡过的尸体本就不易保存,若是不尽早送回乡里,怕是只能随余家号其他客人的尸身一道葬在聊城郊外了。”

曲寒星拱手朝二人行了一礼:“多谢曹公公和尹大人相劝,我们也正有启程回乡的打算。”

尹爱文负手道:“我护送你们回去吧。”

“咱家也一道同行。”曹聪一指身后用红布盖着的牌匾:“正好将圣上御赐的灯铺牌匾送去杜家。”

曲寒星态度恭敬:“有劳曹公公了。”

“不敢当,曲公子太客气了。”

曹聪受之有愧,隐隐心虚,若不是他们一行人一路上拖拖拉拉,总想着多玩几日,杜秋霖也不至于自个儿跑去搭客船。

眼下,虽然杜秋霖已经没了,可是,曲寒星在制灯坊中,也是深受坊主喜爱的,万一哪一天也就入了贵人的眼呢?

他还是莫要得罪这俊俏小子才好。

云溶溶见状,道:“阿泉,你们要走了,那我也该告辞了。”

阿泉不放心,追问:“你一个人要去哪里?”

"天大地大,总会有我一处容身之地的。"

云溶溶年纪小,但十分坚强:“我爹妈都被葬在了聊城郊外,我不若以后也留在聊城好了。”

“可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阿泉担心不已。

尹爱文陪李舜臣一道审问过余家号存活下来的船客情况,知晓云溶溶父母双亡,举目无亲,李舜臣虽做主给她发了一点抚恤金,但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漂泊还是十分危险的。

“云姑娘,不如,你陪我们一道回杭州吧?”尹爱文提议。

云溶溶不敢攀附,当即拒绝:“我还是自个儿留在聊城吧。”

说完,她打算要走。

阿泉拉住她手,劝:“溶溶,我家小姐是个十分和善可亲的性子,肯定会很欢迎你的,你不要害怕。”

尹爱文又温声劝了好一会,加上阿泉不肯松开她手,云溶溶终于心生动摇,怯怯地点头答应下来。

*

一行人踏上回杭州的路途,没有人敢写信告知施清秀实情,曲寒星也只是将行程告知施清秀而已。

施清秀一日日焦急地等,终于到了他们回乡这一天。

她带着杜府众人候在门口,准备迎接杜秋霖等人洗尘。

她紧攥着手,心中稍定,能够回来就好,证明一切平安。

可是,当那显眼的白色丧幡映入眼帘之时,她脸上所有表情都僵住了,杜府所有人脸色也都变得苍白起来。

队伍渐渐走近,打头人是曹聪与尹爱文,两人翻身下马。

施清秀不得不迎了上去,白着脸与他们见礼。

曹聪摸了摸鼻子,脸上实在扯不出笑意,只好拱手问候道:“想必阁下就是杜家夫人了?”

施清秀声音都是抖的:“正是。”

曹聪手一挥,手下人抬着一方牌匾上来,曹聪亲自揭开红布,一方楠香木的真金字匾赫然现于人前,上头龙飞凤舞地提着几个大字——“清秋灯铺”,围观者尽皆哗然。

“杜夫人,此乃圣上亲笔提字赐下的牌匾,从今以后,你杜氏灯铺就正式编入皇家制灯坊中了。”

施清秀跪下,杜府众人也慌忙跟着一块跪下,施清秀磕头,扬声道:“民女杜施氏叩谢圣上隆恩,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围观百姓也跟着一块跪下磕头,众人齐声高呼:“望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曹聪面露满意之色,“杜夫人快快请起。”

施清秀起身,曹聪道:“杜夫人,咱家知晓你此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就不耽误你功夫了,这块牌匾,我亲自带人送去你家灯铺,给你们挂上去。”

“有劳曹公公了。”

施清秀眼下确实没心情管牌匾的事情,只好吩咐陈伯:“陈伯,你送曹公公去一趟灯铺,务必将此事办妥了再回府。”

陈伯方才已经瞧见阿泉安然无恙地待在后头,一颗心定了定,听施清秀吩咐,当即应下:“小姐放心,老奴一定尽心竭力。”

他朝曹聪伸出手,点头哈腰:“曹公公这边请。”

曹聪点头,带着人走了。

官爷们浩浩荡荡地走后,余下的队伍便显得格外凄凉,丧幡、棺椁、伤残……

施清秀脚步迟疑着,竟不敢上前去。

尹爱文面露愧色:“杜夫人,杜兄他……”

“你不要说。”施清秀打断他,“让我亲自去看。”

尹爱文呐呐止住话语。

“小姐……”玲玲担忧地上前来搀扶她。

施清秀拂开她手,自个儿走到板车前,手颤抖着伸出去,玲玲跟在她后头,不忍去看那具棺材。

棺材十分沉重,根本不是施清秀一个弱女子可以打开的,曲寒星见状,上前来,帮她将棺材板推开。

赫然,杜秋霖惨白浮肿的面容暴露在日光之下,眼下明明是八月时节,施清秀却觉得遍体凉透,颤抖着唇,不敢置信地唤:“秋霖……”

一刹,泪水充盈眼眶,顷刻砸下。

玲玲也被杜秋霖的死状吓了一跳,只看一眼后,不敢再直视,连忙避开眼,余光却捕捉到一节熟悉的黑色束袖手臂,她记得那只手,可以说是印象深刻。

那只手明明那么好看,骨节脉络分明,剔透的肌肤在日光照耀下,泛着白皙的暖色调。

可是,那只手的主人是那么残忍,竟活生生将小丘陵给打死了。

光是想起那个人,她身子都怕得颤抖起来,现在,却只能强撑着抬头望去。

隔着板车,对面人穿着一袭黑衣,长身玉立,容貌俊俏,两只漆黑的眼瞳正沉沉地盯着她,跟她对上视线后,嘴角似笑非笑地勾起,浑身乖张阴戾之气,眉梢朝她微微一挑,带着轻蔑的挑衅。

玲玲呼吸急促,不敢置信:“怎么会……”他怎么会在这里?

曲寒星却是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面露自责之色,担忧地望着施清秀,伸手给施清秀擦眼泪,语气温柔地劝慰:“都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姐夫,姐姐莫要哭了,还是打我出气吧。”

施清秀哭得泪眼斑驳,闻言摇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玲玲浑身发冷,手攥住施清秀衣袖,颤巍巍地喊:“小姐……”虽然没有证据,但是,她敢肯定,杜秋霖的死一定和曲寒星脱不了干系。

施清秀没心思理会她,只顾盯着杜秋霖哭。

曲寒星手捻着一粒小石头,在指腹间摩挲着,见玲玲快要吓傻的奔溃模样,心中哂笑,手一弹,小石头顿时飞出,砸在玲玲圆滚的肚皮上。

玲玲只觉肚子被什么东西给砸了个洞一样,猛的痛了起来,她松开施清秀衣袖,双手捧着肚子,再也站不住,腿软地往下栽:“啊,我的孩子。”

周围人连忙去搀扶玲玲,施清秀见状,理智勉强回笼,担心地问:“玲玲,你这是怎么了?”

陈妈抱着阿泉哭了许久,见状,急声道:“遭了!玲玲莫不是要早产了!?”

天可怜见,玲玲这一胎才八个月大而已!

施清秀一听,连忙叫小厮:“快将玲玲抬进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顿时都到了哀嚎不已的玲玲身上,就连施清秀也不敢松开她的手,陪着她一块进府了。

杜府今日当真是一团乱了。

尹爱文只好越矩帮忙,张罗着下人,将杜秋霖等人的棺材一并抬进去,放到了灵堂。

待所有一切收拾停当,时间也将近傍晚了,可施清秀还在忙着玲玲生产的事情。

尹爱文不好离开,索性待在灵堂陪杜秋霖,絮絮地与他说话,同他赔罪道歉。

曲寒星候在外头等着,听着玲玲每一声痛苦的嚎叫、施清秀着急的鼓励话语、还有陈妈教玲玲如何吸气呼气的叮咛声,许久,久到天边霞光都黯淡下去,漆黑夜幕将整座杜府笼罩,下人们跑前忙后地点灯。

丫鬟们从内室鱼贯而出,手里端着的木盆里满是鲜红血迹,陈妈也走了出来,瞧见他,连忙喊他:“阿星,你快去厨房熬一碗人参补汤过来。”

曲寒星点头,转身就去。

*

月上中天的时候,玲玲的哀嚎声已经渐渐变弱,与此同时,陈妈惊喜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玲玲,你再加把劲,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隔着门扉,里头的说话声不大清晰,像蒙了层阴翳,一片灰蒙蒙的。

“小姐……我有话要对你说……曲……”玲玲声音断断续续。

曲寒星脚步顿住,叫一旁的丫鬟将补汤送进去。

丫鬟打开门进屋,施清秀见状,连忙端过参汤喂玲玲喝:“你乖,先把孩子平安生下来,有什么话,等以后再说也不迟。”

玲玲咽下参汤,眼前视线都是花的,她激动地摇头:“我怕,小姐,这一切肯定都是那小子……”

她无缘无故就肚子疼,要早产,肯定也是曲寒星害的!

可是,话说一半,她肚子骤然剧痛起来,疼得她只能惨叫:“啊!啊……”

施清秀更加着急,丢开勺子,直接端着瓷碗,灌她喝参汤:“好了,没事的,你喝了补汤,就有力气生孩子了,玲玲别怕,我在这里陪着你。”

*

曲寒星在外头站了一夜,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内室的门终于打开。

陈妈抱着哭闹的孩子,满脸疲惫之色。

施清秀伏在玲玲身上,失声痛哭。

而玲玲,再也没有醒过来。

*

尹爱文没想到杜府的祸事与喜事总是接踵而来。

这厢,清秋灯铺荣升为皇家灯铺,杜秋霖就惨遭毒手、英年早逝。

那边,玲玲生下杜家香火,自个儿却难产血崩,死在了产床上。

一时间,杜府上下挂满白幡,连灯笼也都连夜换成了白色的。

可是,他只能不轻不重地道一句:“杜夫人,节哀。”

短短两日,施清秀就连续经历了丧夫丧妹之痛,她眼泪都已经流干了,眼眶红肿着,涩涩发痛。

闻言,她只是淡淡道:“辛苦尹大人这阵子为我亡夫奔走了。”

尹爱文实在有愧,摇头,不敢再答。

夜深了,他不好再逗留在灵堂,只好出去了。

杜府上下如今乱成一锅粥,实在没心思招待他,尹爱文这两日忙着布置灵堂,也没顾得上吃饭。

眼下,他腹中饥饿,只好踱步到了厨房。

他也实在没心情进食,想着随便拿个馒头对付一下就行了,岂料遇上正在收拾厨房的小厮,旁边的木桶盛放着满满一桶食物残渣剩汤,味道十分难闻。

尹爱文掩鼻,视线一扫而过,却被上头黑漆漆的药渣吸引了注意力。

他走近过去,端详片刻,心中大骇,那不是会引起产妇血崩的牛膝草吗?何故会出现在此地?

他询问小厮:“这些药渣是……”

小厮恭敬答:“回大人的话,这是昨夜小姐吩咐人熬煮的补汤,给玲玲姑娘喝的。”

尹爱文只觉自己好似受到了巨大冲击,自从他娶了穆弄玉,她总是体弱多病,为了更好地照顾她,他渐渐也就对药材有了基本的辨认能力,没想到今日会无意中窥破施清秀的秘计。

往日,在他心目中,施清秀是个和善仁慈的性子,今日,他倒是刷新了对她的见识。

竟是善妒至此,连孩子生母都容不下。

但他身为外人,也不能多说什么,只好权当没看见,拿了馒头就离开了厨房。

*

夜深人静,施清秀一个人陪在玲玲与杜秋霖身边。

火盆烧得正旺,她拿着冥币扔进去,默默望着橙色火苗将冥币吞噬殆尽。

夜风渐起,透过窗吹进来,她身子寒凉,一颗心也就此沉寂了下去。

忽然,一件披风将她拢住,曲寒星声音在背后响起:“姐姐。”

施清秀低着眉眼,没有回应。

曲寒星也不在意,他细心地将披风带子帮她系好,转而跪在她旁边的蒲团上,“我来守夜,姐姐去休息吧。”

“不用了。”施清秀淡声拒绝。

“你一路舟车劳顿地赶回杭州,实在是太辛苦了,还是先回去睡吧。”

曲寒星不答反问:“这阵子,姐姐又要忙着安抚那些伤残的灯师、给去世的灯师亲属补偿,还要主持丧礼事宜,成天忙得脚不沾地。”

“姐姐难道就不辛苦吗?”

施清秀苦笑:“我现在累一点也好,省得我伤心难过。”

“姐姐……”

曲寒星怜惜地望着她,眸底漾着醉人的情波,见她身子单薄了许多,声音放得更轻了,像是怕吓到她一样温柔。

“你若是想哭,可以靠在我肩膀上哭,我不会笑话你的。”

施清秀双目怔怔地盯着堂中停放的两具棺材,好似没听见一般,既不看他,也不说话。

曲寒星静静等了她半响,许久,他无奈地轻叹口气,主动伸出手,轻轻揽过施清秀肩膀,将她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声音柔的像是沁了蜜:“姐姐。”

他一只手放在施清秀后脑勺,缓缓摸着她秀发,鼻腔深深吸了一口,满是睡莲花的芬芳气息,他满足地吁出来,哑声唤:“清秀。”

终于,再没有任何碍事的人存在,会阻拦他们在一起了。

这一刻,曲寒星心中是久违的开怀。

人是不能有倚靠的,施清秀明明觉得自己应该坚强一点,可是,靠在曲寒星肩膀上的时候,她只觉心中愁苦终于有了一个宣泄口。

她紧紧揪着曲寒星衣襟,眼泪争先恐后地冒出来。

一开始,她还只是矜持地流眼泪,可是,曲寒星实在太过温柔,一直不厌其烦地低声哄她,她情绪决堤,反倒呜咽出声,在一个少年怀中,哭得声嘶力竭、状若孩童。

曲寒星心满意足地抱紧她,不知不觉间,将她整个人抱坐在腿上,像哄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她后背:“姐姐乖,不哭,你还有我。”

“我同所有人都不一样,只要你愿意,我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

“谁也不能叫我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了。”

031|第31章 借酒浇愁

七七四十九天后,杜府的白布终于撤下。

生者已矣,活人还是要往前看的,杜府经历这一番浩劫,依旧是往昔宁静模样。

陈妈做主给孩子找了个奶娘,杜氏族老也遣人来告知施清秀,是时候给孩子登记族谱一事。

“小姐,我们给小少爷取什么名字好呢?”陈妈抱着孩子,笑呵呵地问。

施清秀微拧眉:“陈妈,你们以后还是改口叫我‘夫人’吧,不然与孩子的称呼都乱套了。”

陈妈点头应下,当即改口:“夫人。”

施清秀思索着,半响,提笔在帖子上写了一个名。

正好,曲寒星端着乌鸡汤进屋,见她在写字,好奇凑过去看:“杜、思、秋?”

他眸中闪过一丝晦涩,面上却是笑着问:“姐姐,这是你给孩子起的名字吗?”

施清秀搁下湖笔,命陈伯将帖子送去给族老。

“不错,”施清秀走过去将孩子从陈妈怀里抱过来,含笑逗着娃娃:“思秋,小思秋,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孩子咯咯笑,手舞足蹈的,像是在回应施清秀的话。

陈妈见她情绪终于逐渐缓过来,想起阿泉拜托自己的事情,趁势提起:“夫人,阿泉那小子自作主张带回了一个小女孩,你看,要不要见见她?”

施清秀抱着孩子轻轻晃,哄他玩:“好啊,你叫阿泉带她过来吧。”

陈妈笑呵呵地去喊人了。

曲寒星端着乌鸡汤,一手拿勺子舀汤,吹凉后,凑到施清秀嘴边:“姐姐,这鸡汤要趁热喝才好。”

施清秀避开,“别,叫人看见像什么话?”

“这有什么?”曲寒星不以为然:“身正不怕影子斜,旁人若是要讲闲话,那就由着他们去。”

“那可不成,”施清秀嗔他一眼,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姐姐我已经是个半老徐娘了,自是无所谓,可寒星你不同,你将来可是要娶妻的。”

曲寒星一听,当即鼓起嘴,不满地反驳:“姐姐才不是半老徐娘!年轻着呢!”

“再说了,娶妻什么的……”他声音渐低,桃花眸小心翼翼地觑施清秀眼色,悻悻道:“我今年才十七岁,不着急成家。”

施清秀颇为感慨:“可当年秋霖十七岁的时候就已经与我成婚了。”

提起杜秋霖,她眸中光亮一暗,到底是伤心。

曲寒星见状,又握着勺子凑她嘴边,哄她:“啊,姐姐,你张嘴。”

又催促:“快点,不然鸡汤就要凉了。”

施清秀觉得不妥,但架不住曲寒星实在磨人,只好张嘴吃了。

曲寒星见她肯吃,两只桃花眸笑得都眯起来了,泛着潋滟水意:“这乌鸡可是我今日一大早出门去市集买的,还有红枣,在熬煮之前,我都先将里头的枣核剥出来了。”

说着,又舀了一勺子喂她:“姐姐,你尝尝这红枣熬得软不软糯?”

施清秀张嘴吃了,红枣果然熬得很香,她满足地莞尔一笑,嘴上还是关心道:“寒星,你早上还是多睡会吧,免得操劳过度,对身体不好,灯铺那边还要你多加照看呢。”

曲寒星笑笑,不说话,对于心上人的事情,当然要亲力亲为才放心啊,只是,现在还不能同她剖白心意。

此时,陈妈领着人进来了。

阿泉跟在人家小姑娘后头,一副保镖的架势,施清秀看了,不由摇头失笑。

云溶溶第一次与施清秀正式会面,心底有点紧张,但还是按照陈妈的叮嘱,朝施清秀行了见面礼,糯糯地喊:“见过夫人。”

施清秀见她生得玉雪可爱,只是骨架瘦小,身子单薄,心中生起怜惜之情,见她眉眼间怯怯的,似乎是有点害怕,她朝她友好一笑,轻声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云溶溶乖巧答:“单姓云,名溶溶。”

施清秀瞧着眼前的小女孩,不由想起玲玲来,当初她收留玲玲的时候,玲玲也是瘦骨嶙峋,后来才一点点被她喂胖了,可是,玲玲最后却眼睁睁死在她眼前,她完全无能为力。

思及故人,心中难免伤心,但她一向不在人前失态,只好静静站在那儿,默默缓着情绪。

可是,随着她沉默的时间过长,云溶溶一颗心不由七上八下,担心地看了一眼身侧的阿泉,怕自己不能留在杜府。

阿泉见状,刚想张嘴说话,陈妈拉住他,示意她来开口,阿泉悄悄拍了拍云溶溶手背,以示安慰。

这段时间,陈妈私底下与云溶溶相处过,得知她曾经的遭遇,因此心中对她生出了几分怜爱之情。

故而,替她说起好话来:“夫人,溶溶这丫头性子懂事,干活又伶俐,你看,能不能留她在杜府?”

施清秀当然不会不同意,闻言点头:“自然可以。”

云溶溶松了口气。

小宝宝半睁着眼睛,黑溜溜的眼珠子十分干净,正好奇地打量着云溶溶。

云溶溶被他盯得有点窘迫,呐呐低下了头。

施清秀见状,不由发笑,“看来,思秋很喜欢溶溶。”

“思秋?”阿泉好奇:“夫人,这是小少爷的名字吗?”

施清秀笑着点头。

“真好听。”阿泉双手拍着巴掌,俯身同孩子打招呼,“小少爷,我是阿泉。”

又一本正经地捋着根本不存在的胡须:“你要快点长大,阿泉叔叔才好教你武功。”

曲寒星无语,白了阿泉一眼,埋汰道:“阿泉,你还是不要祸害思秋了吧,省得把他教成一个半吊子。”

阿泉委屈,不服气地反驳:“阿星,我可是很勤奋的,每天鸡叫了,我都有爬起来练功!”

“等小少爷长大了,我陈泉肯定也已经名扬江湖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求着要拜我为师呢!”

曲寒星刚想怼他一番,施清秀赞同地帮腔道:“阿泉说得很有道理,勤能补拙,寒星,你可莫要打击到阿泉的自信心才好。”

听她这么一说,曲寒星哪里还敢说什么?只好摸着鼻子,弯腰朝阿泉抱拳赔罪:“在下一时失言,还望阿泉大侠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我计较。”

阿泉腰板挺得更直了:“好说好说。”

施清秀与陈妈被他们二人一来一回逗得发笑,小宝宝也开心地攥着小拳头摇晃,云溶溶微微一笑,心中生出期盼,看来,在杜府的生活会很快乐呢。

*

到了晚上,杜思秋被陈妈抱走,由奶娘照顾着睡觉了。

施清秀一人回了院子,月光将她的影子拉成长长一条,孤孤单单的,分外可怜。

然而,等她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打开门,迎接她的,不是满地的萧索,而是廊檐下一整排黄橙橙的温暖灯火,是曲寒星做的五角星灯笼。

她不由勾起笑意,提起裙摆,跨过门槛,唤:“寒星?你在哪里?”

叫了一遍,没有人应她,施清秀疑惑,抬头环顾四周,还是没瞧见人。

“奇怪,寒星不在这里吗?”

她拧眉思索着,半响,气恼地拍了拍自己脑壳,小声嘀咕:“施清秀,这都什么时辰了,寒星怎么可能会在你院子里!真是魔怔了!”

忽然,“咔啦”一声响起,施清秀心一跳,循声望去,曲寒星从屋脊上探出头,遥遥与她对视。

片刻,他无辜地喊:“姐姐。”

施清秀沉着气:“……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我屋顶上干什么?”

在她看来,这是一种十分冒犯的行为。

曲寒星转了转手中酒壶,皱了皱鼻子,佯装害怕:“姐姐好凶。”

“寒星!”施清秀当真有点动怒了:“你此举和梁上君子有什么分别?!”

见她发威,曲寒星立马老实认错:“我错了,姐姐不要生气。”

施清秀当即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气得别过脸去,不肯看曲寒星了。

曲寒星可不是来惹施清秀生气的,当即乖乖从屋脊上飞下来,站定在施清秀身前,他扯了扯施清秀衣袖:“姐姐,别生气了。”

施清秀不理,他又拉着她袖子晃呀晃,“你要是真这么生气,那就打我骂我掐我吧!总好过不理人。”

施清秀往外拽走袖子,依旧不吭声。

曲寒星袖子也没得捏了,一脸委屈巴巴:“好吧,我犯了弥天大错,姐姐不肯原谅我了,那我自罚长跪不起。”

说着,作势要跪下。

施清秀连忙阻止,搀扶住他双臂,曲寒星半曲着腿,伏低身子,顺势将脑袋搁在了施清秀肩膀上。

施清秀一惊,低头瞧他,少年人笑得甜蜜,跟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那般狡黠,“姐姐果然舍不得。”

“你!”施清秀气得拧他耳朵:“今晚莫不是存心气我?!”

曲寒星装出一副很疼的样子,“哎哟”直叫,头脸却一个劲地往施清秀脖颈处钻,跟蹭毛毛的小狗一样粘人。

掐了他耳朵好一会,施清秀也出了气,松开手,双手捧住曲寒星脸庞,叫他扬起脸面对自己,“今后,不许再没经过我同意,私自爬我屋顶,知道吗?”

她方才险些还以为他是故意在偷窥自己呢。

他眨巴眨巴眼,期待地问:“那……问过姐姐,我就可以爬姐姐屋顶了吗?”

“……那也不行!”施清秀不同意。

曲寒星顿时垮下脸,语气失落:“为什么不可以?”

施清秀分外无奈,“因为这是不对的,寒星,你可以爬自己屋顶,但不能爬一个女子的屋顶!”

尤其是她现在身份敏感,是个刚丧夫的寡妇,到时候要是被人瞧见了,指不定传成什么样子呢!

曲寒星看起来很是难过:“姐姐的屋顶也不行吗?”

“当然不行!”施清秀震惊:“难道你不当我是女子吗!?”

“姐姐对我来说就是姐姐啊,”曲寒星满脸天真无邪:“为什么姐姐要用女子的身份推开我?”

施清秀扶额,有点头疼了,曲寒星也许是从小缺人教导的缘故,对男女大防似乎不太看重的样子,总是会对她做出一些过于亲密的举动,叫她为难,又不忍心苛责他。

“傻瓜,我不是推开你。”

施清秀怜爱地摸了摸曲寒星脑袋,“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曲寒星脑袋蹭了蹭施清秀手心,笑眯眯地说:“我喜欢姐姐这样亲近我。”

施清秀忽觉心累,怎么好似与寒星怎么都说不通呢?

“姐姐,你不让我到你的屋顶上,”他兴致勃勃地说:“那我们一块上去,这样总可以了吧?”

说着,不等对方同意,他直接揽住施清秀腰肢,带人飞上了屋顶。

待站定在瓦片上,施清秀还是懵的,身子微微发抖,不敢往下看。

曲寒星见她害怕,扶着她坐下,与她紧紧挨靠在一起,叫她半边身子都依偎着他。

“有我在,定不会让姐姐摔下去的。”

他说得认真,施清秀心渐渐安定,总算没有那么害怕了。

曲寒星从一旁拿起一瓶酒,打开后,酒香四溢,梅子气息随风扑鼻。

施清秀笑问:“这是青梅酒?”

曲寒星将酒递给她:“对啊,这是我今早买乌鸡的时候顺道买的,你尝尝,听老板说,这酒是甜的呢。”

施清秀接过酒瓶子,略有几分追忆之色:“青梅酒入口清爽,回味甘甜,我以前未出嫁前,替我爹打酒的时候,也会顺带着替自己买一瓶青梅酒,没想到,这一晃,时间都过去这么久了。”

“姐姐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爹啊,”施清秀喝了一口青梅酒,仰头瞧着天边的月亮:“他是个很古板的教书先生,最常教我的就是,女子要贤惠、识大体,在我出嫁前一个月,他担心我嫁到杜家后,会做不好为人妇的责任,竟还勒令我待在家里,抄写完一百遍《女诫》才肯放我出嫁。”

说完,她又一连喝了好几口,没一会,酒瓶空了一大半。

曲寒星姿态闲适地背靠在屋脊上,一条腿伸直,一条腿曲着,手肘抵着大腿,手掌撑着下颌,侧头望着她,目光专注又温柔,笑着问:“那姐姐的手岂不是都要抄断了?”

“嗐!”

施清秀摆手,不甚在意地说:“断不了!我这不是还有秋霖呢嘛!他会模仿我的字迹,帮我一块抄写!”

提起杜秋霖,她神色又消沉下去:“可惜,现在秋霖也不在了。”

“玲玲也离我而去。”

她痛苦地拿手捂住眼睛,喃喃:“如今,我只有思秋了。”

“姐姐说错了,”他拿开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揉|捏着,“你还有我。之前,我在灵堂与你说的话,你难道都不记得了吗?”

施清秀双眼迷离地盯着他,呆呆摇头:“说的什么呀?我怎幺半点印象都没有。”

她那日哭得那么凄惨,当然分不出心神听曲寒星讲话。

曲寒星有点生气,可真是拿她半点办法也没有,只好捉弄她,伸手去拨弄她睫毛:“你不记得,那我就再说一遍。”

“对着皎皎明月,我曲寒星发誓,此生此世,我会一心一意地照顾你、珍惜你、爱护你,永远也不会让人伤害你、欺负你。”

施清秀呆怔片刻,眨巴眼,一把挥开他的手,一脸烦不胜烦的娇气表情,“不要玩我睫毛,很痒。”

曲寒星无奈,所以,她刚才到底有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又喝醉了吗?”

曲寒星捡起她怀里的酒瓶子,颠了颠:“区区半瓶青梅酒。”

“姐姐酒量好差劲。”

早知如此,上次他就不给她下迷|药了。

曲寒星翻身躺在瓦片上,顺带拉着施清秀一块躺,喝醉酒的施清秀很乖,不会拉着他讲什么男女有别的大道理,只会乖巧地趴在他胸口,同他一起看月亮星星。

“姐姐,你说,今夜我们会看见太白金星吗?那可是颗吉祥的星星。”

“唔……”施清秀枕在他身上,拧眉思索着:“不知道。”

曲寒星一只手抱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散在背后的秀发,一只手拎着酒瓶子,听见她糯声糯气的回答,那副小孩子语气逗得他发笑,忍不住想要做点坏事。

他手一点点往上,放在她后脑勺处,哑声喊她:“姐姐。”

施清秀犹然不知危险将近,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咕哝着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我喂你喝酒。”

话音刚落,反手罩住施清秀眼睛,自个儿饮了一口青梅酒后,翻身凑过去,吻住她的唇,将所有酒液尽数渡了过去。

施清秀脑袋昏蒙蒙的,眼前也是一片漆黑,浑身上下只剩下嘴巴里的那些缠绵感受,搅动、吮|吸、舔|吻……

动作由青涩到熟悉,姿态从索取到取悦,彼此气息交汇在一起。

青梅酒好甜,甜到她心坎里去了。

她身体逐渐发|软,软成一滩水,只能任由少年压在瓦片上,肆意欺负了个遍。

许久,曲寒星凑在她耳边,轻声问:“喜欢吗?”

“什么?”她依旧很茫然。

少年喑哑的声音被夜风吹散,他说:“青梅酒……”

施清秀回忆起被吻得飘飘然的美妙滋味,傻傻地笑了两声,道:“喜欢。”

曲寒星心满意足地笑了:“巧了,我也喜欢。”

032|第32章 杜府欢乐日常

施清秀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头还有点昏昏的,那是宿醉的后遗症。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榻上,缓了好一会。

忽然,“扣扣——”敲门声响起。

“谁呀?”

曲寒星声音在外头响起:“姐姐。是我。”

施清秀坐起身看了自己一眼,昨夜她喝醉了,许是曲寒星将她抱回屋子里的,除了脱掉鞋子,其他衣服都穿得好好的,她摸了摸脑袋,连发髻都还挽着。

“进来吧。”

曲寒星推开门,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汤。

“姐姐,这是醒酒汤,你喝一点吧,免得待会头疼。”

施清秀从榻上下来,将鞋子穿好,“我还没洗漱呢。”

曲寒星将醒酒汤放在桌上,又出屋,将早已备好的洗脸水等物端进来,“哝。那我们就先洗脸。”

“丫鬟呢?”施清秀有点难为情:“怎么叫你来伺候我?”

曲寒星闻言,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有点羞涩地解释:“昨夜姐姐喝了酒,我担心她们看出来,索性就叫她们去采露水,自己过来照顾姐姐了。”

施清秀笑着夸了一句:“你倒是体贴。”

曲寒星将洗脸巾浸水绞|干后,递给施清秀,施清秀接过,慢慢地擦脸。

待擦完,曲寒星又自发拿过她手里的洗脸巾,转而另外拿条干布给施清秀擦拭手上水珠。

待洗漱完,施清秀闻见自己身上一身酒气,想要换件衣服,只好先支开曲寒星:“寒星,你去柜子里拿线香出来点上。”

曲寒星应“好”,转身就去找线香和火折子。

施清秀从衣箱子里头拿了新裙子,绕到屏风后去换上。

线香袅袅飘出白烟,屋内不多时就散着一股睡莲花的香气。

曲寒星闻了闻,笑道:“姐姐,难怪你身上总是一股子睡莲香气,原来是因为你屋里燃的都是睡莲气味的线香。”

施清秀换好了衣服出来,走到香炉前:“这些香都是我自己闲来无事制作的,睡莲也是从家中那方小池塘采来的。”

“是吗?那姐姐能不能教教我怎么制线香?”

“今年的睡莲都开败了,待明年吧。”

施清秀走到斗柜前,打开抽屉找东西:“你若是喜欢这股香气的话,”她从中拿出一小盒子香丸,递给曲寒星:“这些香丸子你用香囊装了,佩戴在身上,也是很好闻的。”

曲寒星接过盒子打开,里头有序地装着七八颗香丸,睡莲香气更为清幽,他深深嗅了一口,又将盒子盖上,撒娇:“姐姐,可是,我没有香囊。”

“这……”施清秀想了想,眼睛扫到床榻金钩上挂着的鱼戏莲叶香囊,走过去取下:“你若不嫌弃的话,这个香囊拿去用吧。”

曲寒星不肯接,“我不喜欢这个图案的。”

施清秀好奇:“那你喜欢什么图案的?”

曲寒星笑而不语,抬手指了指檐廊上挂着的五角星灯笼,一脸期待地瞧着她。

本来施清秀觉得不妥,毕竟香囊都是绣给情郎的,可见曲寒星这副小儿郎姿态,她不由莞尔一笑:“好吧,依你,我这几日就给你绣一个五角星的香囊。”

曲寒星这下子高兴了,拉着施清秀的手晃呀晃:“姐姐真好。”

施清秀看了一眼窗外天色:“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去吃早膳了,等吃完了饭,寒星,你也该去灯铺了。”

曲寒星乖巧应“好”,二人一道往膳堂而去。

*

临去灯铺前,丫鬟们将采来的露水交给曲寒星,曲寒星用露水煎茉莉花茶,期间,他还教丫鬟们要怎么掌握火候,才不会糟蹋露水。

施清秀抱着思秋坐在一边瞧着,少年人讲得细致又认真,丫鬟们一个劲地点头,两只眼睛就没离开过曲寒星那张俊俏的脸。

临了,曲寒星还问她们:“刚才我讲的地方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吗?”

丫鬟们齐刷刷点头后,又齐刷刷摇头。

曲寒星纳闷:“这到底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一丫鬟不答反问:“曲公子,你喜欢喝用露水煮的茉莉花茶吗?”

曲寒星还没回答,另一丫鬟急急举手道:“曲公子,你喜欢喝的话,那我以后每天清晨都爬起来给你采露水去!”

又一丫鬟不满了:“说什么呢!你笨手笨脚的,采露水这种细致活还是交给我去办吧!”

“你才笨手笨脚!干活总是慢吞吞的,今天早上要不是我,你指不定采到天黑都攒不到半瓶露水!”

“嘿!你怎么可以在曲公子面前污蔑我!”

眼瞧着,两丫鬟要掐架起来了。

施清秀看得不由发笑,曲寒星分外无奈,头疼地扶额:“两位姑娘,我是问你们学会煎茶水没有?”

他一发问,丫鬟们都安分下来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曲寒星,异口同声地答:“学会了!学会了!”

曲寒星更觉心累,自个儿倒了一杯茉莉花茶,递给看好戏的施清秀:“姐姐,喝茶。”

施清秀接过,浅啄了一口,清香淡雅,滋味鲜醇,满意地点头:“寒星煮茶的手艺真是无人能及。”

丫鬟一听,登时附和:“夫人说得没错!曲公子确实很厉害呢!”

又一丫鬟艳羡道:“曲公子亲自给夫人倒茶喝,呜呜呜,我好羡慕。”

这话说的,可以说是暗示意味十分明显了。

另一丫鬟也夸张地道:“若能得曲公子奉一杯茶,我死也心甘了!”

曲寒星都没脸瞧她们了,施清秀笑得更加乐不可支,曲寒星噘着嘴,冲她讨饶:“丫鬟们这么没规矩,姐姐也不管一管她们!?任由她们捉弄我!?”

施清秀摆出无可奈何的姿态:“这我又有什么办法?都怪寒星自己长得太招小姑娘喜欢了呗!”

曲寒星苦着脸,不满道:“姐姐尽埋汰我!”

她赶人:“好了,你该去灯铺,再耽搁下去,都可以吃午膳了。”

一丫鬟十分上道:“曲公子,待会我给你送午膳过去!”

“我!我也要去送!”又一丫鬟自我举荐。

曲寒星无福消受她们的热情,“不用了,我自己回来吃就好。”

施清秀不大赞同:“你还是叫丫鬟们送吧,免得来回跑。”

曲寒星坚持:“这可不成,我要回来陪姐姐吃饭的,姐姐,你午间可得等我回来再吃!”

施清秀拿他没辙:“好吧。”

*

婴儿多眠,即使是白天也是睡个不停,思秋睡着后,施清秀就空了下来,琢磨着给曲寒星绣香囊的事情。

她绣工一向极好,是以,每回她只要一拿起针线,那些丫鬟都会围坐在她身边,跟她学习。

这一次,云溶溶也被陈妈叫过来,嘱咐她多跟着施清秀学点针线活。

云溶溶乖巧应下,坐在施清秀身侧位置,瞧她裁布。

施清秀将裁好的布框在绣绷上,然后取线穿过针眼,先绣出五角星的大致模样。

云溶溶也依葫芦画瓢,施清秀怎么下针的,她也照做。

可是,有些针法实在太过复杂,她看得眼花缭乱,根本追不上,只好无措地停在那儿。

施清秀见状,轻声问:“哪里不懂?”

云溶溶有点害羞,小声问:“夫人,你刚才那根针是怎么挑过那条线,穿到那儿的?”

施清秀放下手中的绣绷,转而拿起云溶溶手里的绣绷,看了一会后,她指出一块地方:“这里绣错了。”

云溶溶更加不好意思起来,一脸求知若渴地望着施清秀。

施清秀笑笑,拿剪子挑掉那块瑕疵,温声同她解释起来,云溶溶很认真地听着。

末了,她拿过绣绷,按照施清秀所教导的,在布上练习着针法,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

施清秀见她如此刻苦,心中对她的好感不由多了几分,“你倒不似玲玲那般惫懒。”

云溶溶知道玲玲就是那个生下小少爷后血崩死去的女人,不敢接这话,只好道:“夫人过奖了。”

施清秀也无意多提玲玲,免得自己伤心,转而关心起云溶溶:“你在杜府可还习惯?”

云溶溶终于有了笑意:“回夫人的话,杜府很好,我很喜欢这里,陈妈教我学做菜,陈伯教我算账本,阿泉教我练武功,我每一天都过得很开心。”

“哦?”施清秀讶异:“阿泉教得如何?”

“这……”云溶溶面露迟疑,“阿泉教得很用心。”

施清秀失笑:“他是不是讲课讲得颠三倒四、毫无章法?”

“夫人怎么知道的?”

“阿泉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如何能不了解他?”

云溶溶呐呐:“叫夫人见笑了。”

“无妨。”

“若你要学武功的话,不若叫寒星教你,他以前可是从龙门镖局里出来的,受过名家指点。”

“你若是跟着他练,日后必定学有所成。”

云溶溶面露憧憬,可转瞬又黯淡下来:“还是不劳烦曲公子了。”

“这是为何?”施清秀不解。

“曲公子每天都要去灯铺,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应当没时间教我。”

她不敢说的是,曲寒星每次一回来都会围着施清秀转悠,连个眼风也不曾匀给她半点。

她自然不敢上去讨人嫌。

“没事,我替你说说情,寒星不会拒绝的。”

丫鬟们一听,登时高高兴兴地附和:“是啊,曲公子人那么好,肯定不会不答应你的。”

一丫鬟拍拍胸脯:“溶溶,你就放一百颗心吧。”

又有一机灵的丫鬟问施清秀:“夫人,那我们能不能也跟着曲公子学武功啊?!”

施清秀清楚她们哪里是要学武功,分明就是贪图曲寒星美色,无奈一笑:“当然可以,只不过,你们到时候可得好好学才行。”

丫鬟们集体欢呼起来。

*

到了午间,曲寒星回来吃饭,见饭桌上多了一个溶溶,也没有理会,依旧顾着给施清秀布菜、剥虾。

“姐姐,陈妈妈做的这道龙井虾仁很好吃,你尝尝。”

施清秀很给他面子,但凡他夹过来的菜,也都吃了。

见状,曲寒星倒觉诧异,想了想,故意给施清秀夹了一块茭白,“姐姐太瘦了,得多补补。”

施清秀看着碗里那块白花花的茭白,陷入沉默,抬头看了曲寒星一眼,曲寒星无辜地朝她笑。

她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我不爱吃茭白。”

说完,她扫了云溶溶一眼,见她低着脑袋,只顾着夹面前的豆腐吃,心知她是怕生,不敢夹菜,便主动替她夹菜吃,“溶溶,你多吃点。”

云溶溶受宠若惊,感激地瞧着施清秀,“谢谢夫人。”

“不客气,想吃什么自己夹。”

云溶溶捧着碗,点头应下。

施清秀吃完饭,碗底还留着那块茭白,曲寒星见状,索性夹过来自己吃了。

施清秀不敢置信,碍于溶溶在场,不敢声张,小声呵斥:“那是我吃剩下的!你怎么……”

“姐姐,我只知道,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曲寒星还冲她笑:“姐姐的秀才父亲难道没有教过你这句诗吗?”

“你!我!”

施清秀被气到,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好偷偷拧了他手臂一把。

曲寒星不敢呼痛,只是皱着眉头,一副疼极的模样,讨饶地拽着施清秀袖子扯。

施清秀这才放过他。

云溶溶低着眉眼,权当没注意到二人动静。

*

一顿饭吃完,曲寒星还赖在施清秀身边,跟她说话聊天。

其实只是胡天海地的聊,每当结束一个话题,曲寒星总会立马开启下一个新的话题,引施清秀与他说话。

半响,见施清秀说累了,口干舌燥的样子,他还体贴地跑去倒了杯茉莉花茶给她喝,等她喝完了,他又顺势将那杯剩下的花茶给自己喝了。

施清秀见状,气得瞪他。

曲寒星分外无辜地来了一句:“粒粒皆辛苦嘛,姐姐。”

还训她:“姐姐不能总想着浪费粮食才行啊。”

施清秀拧他耳朵,“你这小子!总是没大没小。”

此时,云溶溶帮着丫鬟将碗筷洗好了,回来找施清秀。

见到曲寒星还在,她刚想退出去,施清秀喊住她:“溶溶,你过来。”

云溶溶只好进屋。

施清秀对曲寒星道:“寒星,溶溶想要学武功,可阿泉又是半路出家的,他教溶溶习武,我担心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对溶溶也不好,倒不如由你来教导溶溶武功,如何?”

曲寒星噘着嘴,有点不高兴地盯着施清秀:“我就说嘛,姐姐方才在饭桌上,那么给我面子,原来是有后招在等着我呢。”

施清秀咳了一声,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她确实没有经过曲寒星同意,私自替他应下了此事,有点理亏。

一众丫鬟也跑进来:“曲公子,还有我们!我们也想跟着你学武功!”

“你看,盛情难却啊,寒星。”她讨好地拉了拉曲寒星手腕,哄他。

曲寒星知晓那些丫鬟的心思,却不知云溶溶是为了什么,他转而盯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眼,带着审视意味。

云溶溶有点紧张,这还是曲寒星第一次用正眼看她。

“你为什么要学武功?”曲寒星脸上收了笑意,沉声问云溶溶。

云溶溶莫名有点怕他,但还是诚恳道:“我想有自保之力,将来若是遇到歹徒,不会再陷入被人凌辱的局面。”

说到后头,她神色更加坚定。

“跟着我习武,会很苦,我不是阿泉,不会怜香惜玉,”曲寒星负着手:“你若是没有做好吃苦的准备,那还是趁早打消这个念头为好。”

云溶溶决心已定:“曲公子,你若是肯教我习武,我绝不会半途而废。”

她甚至还朝他跪下,抱拳拱手道:“求曲公子收我为徒,我一定好好跟着你习武。”

一众丫鬟你看我、我看你,推来推去,都不肯跟着云溶溶下跪,她们心里明镜一样,习武为假,靠近曲寒星才是真的,当然不能套上师徒名分,不然日后还怎么结为夫妻?

思及此,她们都红着脸颊,目光来回扫着云溶溶与曲寒星,脸上笑嘻嘻的,一派少女纯真模样。

施清秀看得瞠目结舌:“这……”

怎么还认上师徒了?不就是学几招拳脚功夫吗?

“我听阿泉说,你这阵子跟他学习了一阵子,进步飞快,我从来不喜欢与笨人为伍,收徒弟更是挑剔。”

曲寒星目光扫过云溶溶挺直的脊背,淡声道:“你若是能在我手下过三招后还站着,我就收你做徒弟。”

施清秀紧张了:“寒星,溶溶毕竟是女孩子,你怎么可以与她打架?”

“姐姐。”曲寒星望她,解释:“习武之人,不分男女,在江湖中,敌人不会因为她是女子就对她忍让几分。”

“夫人,没关系的。”云溶溶开慰施清秀:“曲公子定然不会伤着我的。”

曲寒星勾唇冷笑一声:“这可不一定。”

说完,他抬掌朝她攻去,速度如风,眨眼就到云溶溶眼前,云溶溶瞳孔一缩,猛地往后倒退好几步。

丫鬟们吓得四散,躲到施清秀身后去了,施清秀张臂护住她们。

“第一招,穿花拂云手。”

曲寒星双手呈掌,来回出击,攻向云溶溶。

云溶溶左右闪躲,身形颇有几分狼狈。

曲寒星缓了攻势,提醒:“你可以回击我。”

说完,他抬脚横扫云溶溶头脸:“第二招,金雁横空。”

云溶溶矮身躲避,看了看周围环境,她连忙跑到圆柱子那,手偷偷解开珠帘绳扣,待曲寒星追过来的时候,猛地抽开绳扣,珠帘顿时飞洒而下,砸向曲寒星。

曲寒星担心弄坏了珠帘,连忙后退飞出好一段距离。

丫鬟们拍手叫好:“曲公子好帅!”

施清秀无奈一笑。

曲寒星转头朝她望来,回以一笑。

此时,云溶溶从圆柱子后头跑出来,举着拳头,欲要挥向曲寒星,却在中途被曲寒星拦下,他握住她拳头,微一用力,“咔嚓”一声,登时扭折了她的手腕。

云溶溶疼得大叫,额头直冒冷汗。

施清秀吓得跑过来,曲寒星松开云溶溶,施清秀气得打了他一下:“溶溶是个女孩子,你怎么不知道让让她?”

曲寒星摸了摸鼻子,有些无奈,他已经很让着云溶溶了,只是嘴上还是冲施清秀道歉:“好好好,我知道错了,姐姐不要生气。”

丫鬟们搀扶着云溶溶,施清秀担心地问:“溶溶,你怎么样?要不要找大夫瞧瞧?”

云溶溶摇头,对曲寒星道:“曲公子,第三招了,我还站着。”

曲寒星笑道:“云姑娘,你该改口了。”他歪头:“还叫我‘曲公子’?”

云溶溶大喜,连忙给他跪下磕头:“徒儿拜见师傅!”

曲寒星摆手:“起来吧,我给你接骨。”

施清秀扶着云溶溶起身,曲寒星握住她虎口,轻巧一掰,错位的骨头登时归位,云溶溶乖巧道:“谢谢师傅。”

丫鬟们也跟着起哄:“曲公子师傅!”

曲寒星面露恐色:“别,我可当不起你们这群丫头的师傅!”

丫鬟们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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