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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315章:虚伪
大婚后的最初几周,相府那座名为“静心苑”、实则如同华美囚笼的院落里,短暂地出现过一些不属于它的“热闹”。
作为新晋的夫君,周珣或许是出于某种新奇感,或许是觉得既然娶进了门、肚子里还怀着他的种,总该让她“像个活人”,又或许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掌控欲,确实尝试过“接近”何薇薇。
他差人送来了成箱的绫罗绸缎、价值连城的珠钗首饰,那些足以让京城任何女子心动的珍宝,堆满了她的梳妆台。
他偶尔会踏入她的院子。
没话找话地说些府外的趣闻,或者炫耀他最近又在哪场狩猎中拔得头筹。
他甚至……在某个夜晚,试图以丈夫的名义,强行索取他认为理所应当的温存。
然而,他所有的“努力”——
无论是物质的堆砌,言语的试探,还是肉体的强迫,都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任何涟漪。
何薇薇就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精美玉偶。
面对礼物,她眼神空洞,任由下人收起;
面对他的搭话,她或是沉默,或是用一两个字敷衍; 面对他的碰触,她的身体会僵硬,会极其细微地颤抖,但那双眼睛里,始终是死寂的,没有任何情绪,没有恨,没有怨,甚至没有恐惧,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麻木。
这种极致的、无声的抗拒,比激烈的反抗更让周珣感到挫败和……暴躁。
他想要的是一个鲜活的、会哭会笑、哪怕是会恨他的女人,而不是一具穿着华服、占着主母位置的行尸走肉!
她那曾经吸引他的清纯倔强、惫懒可爱,如今变成了令人厌恶的死气沉沉。
几次三番的尝试无果后,周珣那本就不多的耐心终于彻底告罄。
他开始厌烦踏入那座死气沉沉的院子,厌烦看到那张毫无生气的脸。
他觉得这桩婚事就像买回了一个昂贵却早已损坏的花瓶,不仅无用,还占地方,时时刻刻提醒着他某些不愉快的过往。
烦躁的情绪累积到顶点,最终化为了刻意的冷漠和彻底的忽视。
静心苑,再次恢复了它应有的“静”。
只是这份静,是绝望的死寂。
……
夜里,周珣的书房。
处理完一些并不算重要的庶务,他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疲惫和莫名的烦躁。
习惯性地想让人去静心苑那边看看,但念头一起,便立刻被他自己掐灭了。
去那里做什么?看那张死人脸吗?
他烦躁地挥了挥手,对侍立一旁的张管事道:“去把明姑娘请来。”
“是,公子。”张管事眼观鼻鼻观心,躬身退下。 很快,明若雪便来了。
她穿着一身素雅却质料上乘的湖蓝色长裙,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略施薄粉,显得既温婉得体,又不失精明干练。
她并未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却自有一股令人舒适的气度。
“公子深夜唤若雪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声音柔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却没有丝毫谄媚。 周珣指了指对面的一张椅子:“坐。陪我喝杯茶。” 明若雪依言坐下,动作优雅自然。
婢女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她亲自为周珣斟了一杯,递过去时,指尖不经意地碰触了一下杯壁,确认温度适宜。
“也不是什么大事,”
周珣接过茶杯,抿了一口,眉头微松,“只是城南那几家铺子的账目有些对不上,看着心烦。”
明若雪垂眸,轻声道:“公子日理万机,还要为这些琐事烦心。若雪不才,前些时日倒是听铺子的掌柜提过一嘴,似乎是……”
“布料进货的渠道价涨了些,但账面上还没来得及调整?”
周珣挑眉:“哦?你知道?”
明若雪浅浅一笑,带着几分自谦:“若雪毕竟是商贾出身,对这些数字和市价稍微敏感些。公子若是不嫌弃,可将账本与若雪看看,或许能帮公子分分忧。”
她没有大包大揽,而是将姿态放得很低,处处以周珣为主,却又在不经意间展露了自己的能力和价值。
周珣果然来了兴趣。他将那几本让他头疼的账册推了过去。
明若雪也不客气,拿起账册,纤细的手指快速地翻阅着,目光专注而锐利。
她看得很快,显然是极有经验,偶尔会停下来,用随身携带的小巧算盘飞快地拨动几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周珣就这么看着她。
烛光下,她认真的侧脸显得格外动人,那份沉浸在数字中的专注和自信,与静心苑那片死寂形成了无比鲜明的对比。
他心中那股烦躁感,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大半。 半晌,明若雪放下账册,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了然: “公子,问题确实出在进货价和损耗计算上。这里,还有这里……”
她伸出纤纤玉指,点在账册的几个关键位置,条理清晰地解释起来,不仅指出了问题所在,甚至还提出了几个颇具可行性的解决方案。
她的分析精准到位,言语间既专业又不失分寸。 既解决了问题,又不会让周珣觉得自己被比了下去,反而让他觉得“果然还是她懂我”。
周珣听完,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了近段时间难得的轻松笑意:
“还是你脑子清楚。这点小事,那些废物掌柜竟弄得一团糟。”
明若雪垂眸笑道:“公子谬赞了。能为公子分忧,是若雪的本分。”
周珣看着她这副温顺却又聪慧的模样,心中越发熨帖。 他放下茶杯,伸手,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上的手。 明若雪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并未抽回,只是脸颊上飞起一抹恰到好处的红晕,更添几分娇羞。
“今晚……就别回去了。”
周珣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和不容拒绝的意味。
明若雪抬起眼,眸光流转,最终化为一片柔顺的依从,轻轻点了点头:“……全凭公子吩咐。”
这一夜,周珣宿在了明若雪的院中,书房里的灯,很早就熄了。
……
夜已三更,左相府的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厚重的紫檀木书案上,卷宗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上等龙涎香和墨锭混合的沉静气息,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
左相周彦,身着一件玄色常服,并未显出多少疲态。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扳指,目光锐利而深邃,正审阅着一份份来自各部司的奏报。
书房内只剩下他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更夫梆子声,衬得此地愈发寂静。
这时,书房门被轻轻叩响。
周彦头也未抬,只淡淡道:“进。”
一名身着七品官服、面色略显紧张的刑部官员躬身而入,手中捧着一卷黄旧的文书。
他小心翼翼地走到书案前几步远处,垂首禀报道: “相爷,这是关于十年前‘李嵩案’从犯,原翰林院编修属吏张潜的卷宗。此人流放北地已满十年,按律……”
“可申请除籍归乡,或酌情准其返回原籍左近州县。地方呈报上来,请相爷示下。”
“李嵩……”
周彦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帘,目光落在那卷文书上。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时间深潭的石子,瞬间在他平静无波的眼底漾开了一圈极淡、却又极冷的涟漪。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卷宗,而是将手中的朱笔轻轻搁在笔山上,身体微微后仰,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空气,望向了遥远的过去。
十年了……那个动荡不安的时期,天都内外暗流汹涌,稍有不慎便可能颠覆一切。
中书大夫李嵩,站在了那股逆流的最前端,成为了必须被扫除的障碍。
为了稳固当时的局面,为了让整个朝廷重新回到“正轨”上,他必须做出选择。
周彦记得,在那个充斥着血腥味和紧张气氛的夜晚,他否决了所有“怀柔”、“分化”的建议。
“……欲止沸,必抽薪。”
他记得自己当时冷硬的声音,“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和更多人的残忍。要让所有人都明白,选择错误的代价是什么。”
“可……李家及其党羽牵连甚广……”
“那便一并清算。”
周彦的语气没有丝毫犹豫,“斩草,务必除根。唯有雷霆手段,才能彻底终结这场混乱,换来长久的秩序。这必要的牺牲,必须有人来承担。”
命令下达,血色染红了长街。
他知道,从那一刻起,“酷吏”、“奸贼”的帽子就牢牢扣在了他的头上。
但他并不在意世人的眼光。
那些只看到眼前血腥的人,又怎会理解维持一个庞大帝国运转所需要的冷酷决断?
秩序的建立和维护,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的。
后来,清点名单时,有人回报说李嵩那个最小的女儿,似乎用一个侍女顶替,逃过了一劫。
“哦?”
周彦当时只是挑了挑眉,并未放在心上。
一个侥幸逃脱的丫头片子,能成什么气候?
他挥了挥手,示意不必追究。
“蝼蚁尚且偷生。让她自生自灭去吧,别为这点小事分心。”
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有更大的棋局需要掌控。 这种近乎傲慢的漠视,源于他对自身力量和对大局掌控的绝对自信。
结果没有想到,那个被他随手放过的“蝼蚁”,就是后来艳名远播,最终在玉秀舫设计陷害了周珣的那个花魁李诗雨。
周彦的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复杂难辨的冷意。
愚蠢的女人。
以为凭借那点姿色和心计,就能动摇周家?
冤有头债有主,她不去想如何面对真正的“仇人”,反而将目标对准了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更可笑的是,她那自以为是的“复仇”,最终弄巧成拙。 若非她给珣儿下了那种见不得光的蛊毒,迫使他与那个天华剑宗的小丫头有了肌肤之亲,闹得满城风雨……
如今相府又怎会平白多出一个身份尴尬、牵扯着江湖门派的儿媳妇?
真是……自作孽,还给别人添了无穷的麻烦。
周彦想到何薇薇那个女人,眉头不自觉地皱得更紧了些。 一个麻烦,一个潜在的变数。
而这一切的源头,竟是十年前自己一念之间的“漠视”。 他收回思绪,目光重新落回那卷宗上。
那个叫张潜的,不过是历史洪流中的一粒尘埃。 “准了。”
周彦拿起朱笔,在卷宗末尾批下两个字,又加了一句, “着地方官府严加看管,五年内不得擅入天都。” 他将卷宗递还给那名官员:“按此办理。”
“是,相爷!”
官员如蒙大赦,接过卷宗,躬身倒退着离开了书房。 ……
午后的阳光,穿过雕花的窗棂,在地板上切割出沉默的光影。
何薇薇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目光茫然地投向窗外,那株光秃秃的树桠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像一幅了无生气的素描。
厚厚的锦被裹着她,屋里地龙的暖意却丝毫渗透不进她早已冰封的感官,唯有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如影随形。
房间里寂静无声。
丫鬟们屏息敛声地守在门外,不敢惊扰这份死寂。 自从那场盛大而荒谬的婚礼之后,这座名为“静心苑”的庭院,便彻底被无形的寒冰所覆盖。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主动说过一句话了。 进食、服药、起卧,都像一个精致的玩偶,任由旁人摆布。
味蕾失去了分辨滋味的能力,身体似乎也感觉不到饥饿与饱足。
日子单调地重复,白昼与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 她的世界,仅限于这间华丽却空旷的囚室,以及腹中那个日渐清晰的存在——
它提醒着她的耻辱,却无法带来任何为人母的期待。 母亲……这个称呼,像一枚沉入水底的石子,偶尔在她麻木的意识里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她记得,不久前在婚礼上见过母亲,隔着喧嚣的人群和繁复的礼节,母亲脸上的笑容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和担忧?
大婚之后,母亲从天华剑宗寄来了信,嘘寒问暖,一如既往。
可她,再也没有力气,也没有意愿去回复了。
写什么呢?
这满腹的疮痍,这无边的死寂,又岂是笔墨能够描摹? 那些曾经以为惊心动魄的经历——
周珣的纠缠,相府的冷漠,周彦的威压……
如今都已褪色,变得如同窗外的枯枝般,与她无关痛痒。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比平日里下人们的脚步要急促些,带着几分熟悉的气息。
丫鬟们恭敬的问安声隐约传来。
“夫人来了!”
“给夫人请安!”
何薇薇空洞的眼神,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是母亲?她怎么……亲自来了?
未等她混沌的思绪做出任何反应,门帘被利落地掀开。 柳依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穿着一身家常的锦缎衣裳,风尘仆仆,脸上却带着刻意堆积起来的、急切的笑容和浓得化不开的“忧虑”。
“薇薇!”
柳依依的声音带着一种几乎要破音的、略显夸张的激动,快步走到榻前,不由分说地握住了何薇薇露在被子外的手。
那只手冰冷得像一块玉石,没有丝毫温度,让柳依依心头猛地一颤。
即使在婚礼上见过女儿的憔悴,此刻近距离感受到这股几乎要将人冻伤的寒意,她那颗久经磨砺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紧了。
“你怎么……怎么成了这副样子?!”
柳依依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真实的惊痛和难以置信,她强迫自己忽略掉女儿眼中那令人心悸的空洞,急切地问道,
“是不是周珣欺负你了?还是府里的人怠慢了你?告诉娘,谁给你气受了?!”
她握着女儿的手,那曾经柔软温热的小手,如今只剩下皮包骨头般的嶙峋和刺骨的冰凉。
一股尖锐的刺痛感,混合着某种被压抑许久的愧疚,如同毒针般扎进了柳依依的心底。
将她推向周珣,真的是对的吗?
为了那个所谓的“大局”?
为了天隐门……为了浮光洲的计划……值得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值得让她的薇薇变成这副……几乎要碎裂的模样吗?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强行压了下去。 事已至此,绝不能回头。
她脸上那份属于母亲的“愤怒”和“担忧”变得更加真切了几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内心那不该有的动摇。
何薇薇被动地承受着母亲的碰触,感受着那份带着熟悉兰花香气的、却无法穿透她内心坚冰的“温暖”。
她抬起眼,麻木地看了看母亲焦急的脸庞,然后又缓缓垂下,目光依旧没有焦点。
她不说话,也不挣扎,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娃娃。 柳依依看着女儿这副模样,心中的刺痛感更甚,但同时,那属于卧底的敏锐观察力也并未停歇。
她快速扫视着房间,每一个细节都落入眼中:
陈旧的被褥,蒙尘的首饰,丫鬟们畏缩的神情……一切都印证着她的猜测——
何薇薇被彻底冷落了。
这让她心中升起一股复杂的滋味。
一方面,是作为母亲看到女儿处境凄凉的本能心疼; 另一方面,却又有一种冷酷的认知——这样的状态,或许……
更容易被忽视,也更容易听到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 不,不能再指望从她口中得到什么了。
她已经……彻底封闭了自己。
柳依依压下心中的叹息,脸上重新换上温柔的、带着自责的表情,轻轻抚摸着何薇薇的手背:
“傻孩子,心里苦就跟娘说啊……都怪娘没本事,护不住你……”
她声音哽咽,眼眶泛红,情真意切。
然后,她极其自然地将话题转向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宝宝乖不乖?有没有踢你?让娘听听,外婆来了……”
她俯下身,将耳朵轻轻贴在何薇薇的小腹上。
这个动作可以让她更近距离地观察女儿细微的反应,也可以不动声色地倾听周围的动静。
腹中的胎儿似乎动了一下,隔着衣料传来极其微弱的悸动。
柳依依的心,在那一刻,极其罕见地、不受控制地柔软了一下。
不论是她的外孙还是外孙女,这都是薇薇身上唯一的……活气了。
但这份柔软很快便被更强大的理智覆盖。
她直起身,状似无意地提起:“娘这次来,看相府守卫似乎比往日森严了不少,可是朝中有什么变故?相爷近来可好?”
“他老人家位高权重,可千万别累坏了身子,也别……影响到你们才好。”
她小心翼翼地措辞,将对周彦和朝局的刺探,隐藏在对女儿安危的担忧之下。
何薇薇的眼神依旧空茫。
相爷?朝局?
那些遥远而模糊的词语,在她早已破碎的世界里,激不起任何回响。
柳依依仔细观察着,没有捕捉到任何有效的信息。 她明白了,关于周彦的核心动向,绝不可能再从女儿这里探知分毫。
她心中最后一点利用女儿直接获取情报的念头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隐晦也更加悲哀的认知: 或许,薇薇现在最大的“价值”,就是作为一个“存在”,让她柳依依有理由频繁出入相府,亲自观察和接触其他人。
她不再追问那些敏感的话题,转而聊起了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家常,声音轻柔,如同哄睡一般。
“对了,听说那个明若雪……近来倒是常在公子身边走动?还生了个两岁大的女儿?”
她看似随意地提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不平”,“薇薇你才是正室主母,可不能让她越过了你去。”
当“明若雪”这个名字被提及,柳依依敏锐地捕捉到,何薇薇那一直如同死水般平静的睫毛,极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握着被角的手指,也下意识地收紧了。
虽然依旧没有言语,但这细微的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柳依依心中了然。
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如同一个真正关心女儿的母亲那样,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天华剑宗的“近况”。
仔细询问何薇薇的饮食起居,甚至亲自看着她喝下了汤药。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母性的温柔,每一个眼神都饱含着“担忧”,但她的内心深处,却始终保持着冰冷的清醒,将所有的观察和推断一一记下。
一个时辰后,柳依依“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薇薇,娘过些时日再来看你。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为了……为了孩子。”
她最后叮嘱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不舍”。 ……
而就在此时,相府内院的一条抄手游廊下。
周珣恰好从另一处处理完事务回转,远远地看到了柳依依从静心苑方向走出来。
他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身体半隐在廊柱的阴影里,目光带着几分审视,落在了那个正缓步离去的背影上。
柳依依的仪态无可挑剔,步履间带着宗门女眷特有的端庄,脸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愁容”和眉宇间那恰到好处的“担忧”。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一个为女儿心碎神伤的慈母。 然而,周珣看着,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说不出的违和感。
虚伪。
这个词极其突兀地跳进了他的脑海。
他皱了皱眉,对自己这个念头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他记得,当初在何薇薇“出事”之后,这位丈母娘可是表现得“深明大义”,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默许”甚至“促成”了这桩婚事的。
那时,他甚至觉得,这位柳夫人是个看得清形势、懂得取舍的“聪明人”,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可现在……看着她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却总觉得像是在看一出精心排演的戏。
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精明和冷静,与脸上那过分饱满的“悲伤”形成了某种刺眼的反差。
真是讽刺。
周珣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
第316-322章:辩心
北境的风雪终究被甩在了身后。
自断风山一役又过一月,塞外的凛冽渐渐被江南的温润取代。
陈卓与凌楚妃并未在北羌事了后立刻动身,而是留在北境营地,又仔细调养了一个月。
得益于《启天诀》的玄妙和凌楚妃不计代价的“圣莲濯”本源滋养,陈卓那几乎濒死的重伤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
虽然距离巅峰状态尚有一段距离,内腑深处厉寒川那阴损剑意留下的隐患也非一日之功可除,但至少行动无碍,真元也恢复了七八成。
更重要的是,心境在经历了那场生死考验和雪夜定情后,变得前所未有的沉稳和坚定。
凌楚妃的状态也好了许多。
白日厉寒川留下的伤势和寒毒,在《圣莲濯》的自行运转下逐渐化解,只是那次为了救陈卓而过度透支本源,让她偶尔还会感到一阵虚弱,脸色也比往日略显苍白。
二人深知,无论是陈卓体内未清的隐患,还是凌楚妃暂时的虚弱,都需要时间静养。
然而黄彩婷的婚期将近,江南道鱼龙混杂,远比北境单纯的军事对峙要复杂得多,危机四伏。
出于谨慎,也出于对陈卓安危的考量,凌楚妃在出发前,便已通过天策府的秘密渠道传讯回天都,从府中抽调了已经有过多次合作、绝对可靠的神念境供奉——柳元,先行一步抵达江南接应。
有这位经验丰富、实力强横的前辈暗中守护,此行当可确保万无一失。
于是,在距离黄彩婷大婚尚有半个多月的某个烟雨蒙蒙的初春时节,陈卓与凌楚妃,以及隐于暗处的柳元,终于踏入了这片不同于北境酷寒、却弥漫着另一种湿润而暧昧气息的江南水乡。
江南道的临江城,烟雨阁附近那家名为“听雨轩”的茶楼,二楼雅间,凭栏可观街景。
窗外,细雨霏霏,如烟似雾,将青石板路和往来行人的油纸伞都笼罩在一片湿润的朦胧之中。
雨打芭蕉,淅淅沥沥,伴随着远处隐约传来的丝竹声,勾勒出江南独有的婉约与缠绵。
雅间内,檀香清渺,茶气升腾,四壁悬挂着些许名人字画,布置得清雅脱俗。
陈卓与凌楚妃相对而坐,静待故人。
陈卓一袭月白长衫,洗去了北境的征尘与杀伐气,更添了几分温润如玉的书卷气。
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在望向窗外迷蒙雨景时,依旧沉淀着经历过生死考验后的平静与锐利。
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心绪如这窗外的烟雨,有些飘忽,却不再似从前那般为旧事所困。
凌楚妃则选了一件湖蓝色的素雅衣裙,外罩绣着淡雅兰草的白色披帛。
病后的苍白尚未完全褪去,却如同上好的宣纸遇到了水墨,反而衬得她眉目如画,清丽中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她安静地品着茶,姿态从容,眼波流转间,偶尔落在陈卓身上,便会漾开一抹旁人难以察觉的、只属于他的温柔浅笑。
雪夜定情,心意相通,两人之间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交汇,便胜过千言万语。
雅间的门被轻轻叩响,茶博士引着两人走了进来。 陈卓与凌楚妃同时抬眸。
黄彩婷走在前面,身旁是略微落后半步、小心搀扶着她的徐文然。
甫一照面,陈卓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在她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她变了。
若说上次在熙平郡城主府前相见,她还带着几分被迫承欢后的憔悴与疏离,那么今日的她,竟像是雨后初绽的花朵,容光焕发,气色较之当初在天都时,甚至还要更胜几分。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锦缎长裙,勾勒出因怀孕而愈发丰腴饱满的身段,那微微隆起的小腹在宽松的衣衫下已十分明显,却并未显得臃肿,反而增添了一种成熟妇人特有的柔媚风韵。
她的肌肤莹润白皙,仿佛能掐出水来,脸颊带着健康的红晕。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聪慧与清冷的眼眸,此刻也似乎水润了许多,顾盼之间,竟隐隐流淌着一丝……令人心悸的媚意。
正如那好事者排出的“胭脂榜”所言,自天都归来,她的姿色,竟真的更胜往昔,风华再攀新峰。
只是……这分外在的“盛放”,
却似乎难以掩盖她眉宇间那一抹极淡、却挥之不去的沉静与认命。
那双水润的眸子深处,缺少了昔日那份灵动的光彩,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霭。
徐文然着一身锦衣华服,只是少了许多轻佻的配饰,显得“稳重”了些。
他脸上挂着春风得意的笑容,扶着黄彩婷的动作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珍视,看向她的眼神中,也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某种因拥有了“胭脂榜美人”而产生的自得。
“陈老弟,凌郡主,让二位久等了,罪过罪过!” 徐文然朗声笑道,拱手行礼,目光在凌楚妃身上惊艳地一顿,随即落在陈卓身上,带着几分复杂的热络。
黄彩婷也跟着微微福身,声音轻柔:“陈公子,郡主。” 她的目光与陈卓的视线短暂相触,如同被烫到一般,飞快地移开,转而看向凌楚妃,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
或许是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对那份清冷从容背后力量的羡慕。
“徐兄,黄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陈卓起身回礼,声音平和,目光在黄彩婷那明显隆起的小腹和她焕发的容光上停留了一瞬,心中并无波澜,只剩下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造化弄人,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
凌楚妃则安然端坐,微笑着颔首:“二位请坐。” 她坦然接受着黄彩婷的打量,目光平静地掠过徐文然脸上那过于外露的得意,心中自有判断。
四人重新落座,茶博士奉上新的茶水点心后便悄然退下。 雅间内一时陷入了某种微妙的沉默。
还是徐文然先开了口,他拿起茶壶,殷勤地为陈卓和凌楚妃添茶,笑着打破僵局:
“说起来,江南这几日总是阴雨连绵,倒是滋养人得很。”
“彩婷最近气色是越来越好了,连那什么劳什子胭脂榜都把她排了进去,虽是榜末,倒也算给我徐某人长脸了,哈哈!”
他这话看似是闲聊,实则是在不动声色地炫耀黄彩婷的美貌,也是在强调她是“他徐某人”的女人。
黄彩婷听他提及胭脂榜,脸颊微不可察地泛起一丝红晕,端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胡说什么呢?不过是些无聊人的戏言罢了,当不得真。”
语气虽是斥责,却并不严厉,反而带着几分被恭维后的娇嗔。
陈卓安静地听着,并未接话。
他想起了在天都时,黄彩婷寄来的信,信中对他的依赖和期盼还历历在目,可如今……她似乎已经适应了新的身份,甚至……开始享受这份由他人带来的“荣光”?
他心中并无酸涩,只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怅然。
凌楚妃唇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在黄彩婷那飞上红霞的脸颊和徐文然得意的表情上转了一圈,轻声道:
“黄姑娘天生丽质,得此赞誉也是实至名归。徐公子好福气。”
她的话语既称赞了黄彩婷,也点明了徐文然的“幸运”,语气温和却又带着一种上位者的从容,让徐文然那点炫耀的心思无形中被压了下去。
徐文然干笑两声,连忙将话题转向陈卓:
“说起来,陈老弟才是真正让人佩服!北境力挽狂澜,连罗浮剑派的高手都败在你手上,这等功绩,真是羡煞旁人!什么时候也传授兄弟几招?”
陈卓神色平淡道:“侥幸而已。徐兄过誉了。” 他不想在北境的话题上多做纠缠,那段经历对他而言,并非荣耀。
“陈卓此行只是为国尽忠,谈不上什么功绩。” 凌楚妃再次自然地接过话头,将陈卓与自己并列,“倒是二位的婚礼在即,乃是人生大事,我与陈卓此番前来,便是真心实意送上祝福。”
她再次强调“我与陈卓”,话语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亲密。
黄彩婷端着茶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听着凌楚妃的话,尤其是那句自然的“我与陈卓”,心头那丝微弱的涟漪再次泛起,但很快就被她强行压下。
她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完美的、端庄的笑容:“多谢郡主和陈公子美意。届时定要请二位多喝几杯喜酒。”
徐文然见状,也连忙附和,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婚礼的筹备多么盛大,邀请了多少江南名流,烟雨阁为此投入了多少心血,言语间极力彰显自己的财力和对这场婚事的“重视”。
陈卓和凌楚妃耐心地听着,偶尔点头,却很少插话。 陈卓看着眼前这对“准夫妇”。
徐文然的殷勤体贴中,始终带着一种精明的算计和对“所有物”的看管意味。
而黄彩婷,她的平静和顺从之下,似乎隐藏着更深的疲惫和空洞。
那分外在的“容光焕发”,更像是……一种用尽全力维持的体面,或者是孕期带来的生理变化,而非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或许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甚至在与徐文然的日常相处中产生了一丝扭曲的依赖或习惯,但那应该不是幸福。
陈卓心中那最后一丝关于过去的牵绊,彻底断了。 他不再为她感到难过或不平,只希望她……
未来能真的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安宁,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凌楚妃则看得更透彻。
她从黄彩婷那努力维持的平静笑容下,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被压抑的聪慧。
这个女子,远比她表现出来的要复杂。
而徐文然,在她眼中不过是个跳梁小丑,只是他此刻恰好是黄彩婷名义上的“归宿”。
她更关注的是,这场联姻背后,烟雨阁和江南道的势力,将会对未来的局势产生何种影响。
一盏茶的时间,在各怀心事中悄然流逝。
最终,还是徐文然先起身告辞:“陈老弟,郡主,今日相谈甚欢,只是彩婷身子重,不宜久坐,我们便先回去了。婚礼当日,定当恭候二位大驾。”
“好,徐兄慢走。”陈卓起身相送。
黄彩婷也缓缓站起,对着凌楚妃和陈卓再次屈膝一礼,声音轻柔道:“那……彩婷告辞。”
“黄姑娘保重。”凌楚妃微笑道。
徐文然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黄彩婷,两人并肩离去。 那背影,一个意气风发,一个步履沉静,看起来竟也有几分“登对”。
陈卓目送他们消失在楼梯口,收回目光时,恰好对上凌楚妃看过来的眼神。
那眼神清澈如水,带着一丝了然和询问。
陈卓心中释然,对着她微微一笑。无需言语,她懂他。 凌楚妃也回以一笑,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挽住了他的手臂,就像在熙平郡时那样,却又多了几分雪夜定情后的亲昵与坦然。
“走吧,”
她轻声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调侃,“听了半天别人家的喜事,我倒是有些饿了,不知这临江城,有什么好吃的?”
陈卓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柔软和暖意,心中的最后一点阴霾也彻底散去。
他反手轻轻握住她的手,笑道:“好,我们去找找看。” ……
雨后的临江城,空气清新得如同被洗过一般,带着湿润的泥土和淡淡的水汽芬芳。
青石板路面倒映着天光,两侧粉墙黛瓦的屋檐下,偶有水珠滴落,溅起细小的涟漪。
望江楼二楼的雅间内,气氛温馨而恬静。
陈卓与凌楚妃相对而坐,桌上摆放着几道精致的江南小菜,色香味俱佳。
窗外是烟波浩渺的江景,雨后的天空逐渐放晴,甚至有几缕微弱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江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说饿是真的,”
凌楚妃用玉箸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龙井虾仁,送入口中,细细品味后,才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
她轻轻晃了晃陈卓的手臂,语气里是难得一闻的娇憨,“调养了这些时日,口中实在寡淡无味,你再不带我尝些好的,我这舌头怕是都要尝不出滋味了。”
陈卓失笑,反手将她微凉的指尖握在掌心,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和传递过来的暖意。
他看着她此刻放松的神情,那份卸下了郡主重担、于细微处流露出几分小女儿情态的模样,让他心头一片柔软,仿佛所有的伤痛和疲惫都被这温柔的时光抚平了。
陈卓也夹了一块她方才赞不绝口的松鼠鳜鱼,笑道: “这望江楼的菜肴确实名不虚传。等过几日,我们再去城南那家据说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尝尝他们的蟹粉小笼和桂花糖藕?”
“好啊。”
凌楚妃眼眸亮晶晶的,显然对这个提议很感兴趣,“都听你的安排。”
两人一边品尝着佳肴,一边随意地聊着天。
从江南的园林景致,聊到北境的风土人情;从天都书院的趣闻轶事,聊到无忧宫的奇花异草。气氛轻松而融洽,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凌楚妃听着陈卓讲述他在天华剑宗的一些经历,偶尔会蹙眉追问细节,或是轻笑着点评几句,展现出她聪慧敏锐的一面。
而陈卓看着她专注倾听的模样,看着她因听到有趣之处而弯起的嘴角,心中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满足和珍视。
就在这时,凌楚妃似乎不经意地抬手掠了一下耳边的碎发,动作间。
她手腕上系着的一条看似普通的、串着几颗不起眼玉珠的手链,极其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几不可察的幽光。
她的动作微微一顿,眼神飞快地掠过那手链,随即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但眼底却闪过一丝了然。
陈卓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仍在兴致勃勃地描述着天都某条小巷里的特色小吃。
凌楚妃安静地听他说完,才状似随意地开口道:“对了,差点忘了件事。”
她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语气带着几分轻松: “来之前托本地无忧宫据点的人帮忙寻一样东西,说是有些眉目了,约好了今日午后若方便可去看看。”
“正好离这里不算太远,左右无事,我想着不如现在过去一趟,免得晚了店家关门。”
她将事情说得像是临时起意,要去取一件早就托人留意的小物件,语气自然,听不出任何异常。
“哦?是什么东西?要紧吗?需要我陪你一起去?” 陈卓立刻问道,带着关切。
“不必啦,”
凌楚妃笑着摆了摆手,语气轻松,“不过是些女儿家喜欢的小玩意儿,不值什么,只是图个新鲜有趣罢了。”
“我自己去就好,省得你跟着我瞎逛。你先在这里吃着,或者看看江景,我速去速回,很快就回来找你。”
她站起身,理了理身上的披帛,动作从容优雅。 “此地离得不远,你安心等我片刻便是。”
她再次强调,带着安抚的意味。
陈卓看着她轻松自然的模样,不疑有他。
想到她确实可能有些私下里的小爱好或安排,便点了点头,叮嘱道:“也好,那你自己小心些。早些回来。”
他并未坚持要陪同,一则是不想打扰她可能的“小乐趣”,二则也是出于对她实力的信任,在这临江城内,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
“嗯。”凌楚妃应了一声,对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转身,步履轻快地推门而出。
陈卓目送着她湖蓝色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心中并无太多担忧,反而开始期待她回来时会带回什么“惊喜”。
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目光投向窗外烟雨渐收的江景,心情依旧是轻松而愉悦的。
凌楚妃走出望江楼,脸上轻松的笑意便迅速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沉静与审慎。
方才那手链的微光是无忧宫内部一种极其隐秘的联络方式,表示附近区域有同门或需要关注的目标出现,需要她亲自去确认。
她并未直接前往约定的地点,而是在街角拐弯后,身形几个飘忽,便融入了熙攘的人流之中,气息也变得更加内敛。
她一边不动声色地朝着信号来源的大致方向靠近,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和行人,步步为营。
她离开的方向,穿过几条繁华的街道后,恰好需要经过城西一片相对僻静的区域……
……
江南道临江城,掬月亭内。
贡迦盘膝而坐,古井无波的面容下,心绪却如暗流涌动。 他仔细梳理着与妙音魔教合作的种种可能,权衡着风险与收益。
今夜的会面,关乎他能否更快地触及那无上大道,以及……
能否有机会染指那传说中至纯至净、能助他欢喜禅法大成的完美“明妃”。
就在此时,一股极其纯净、清冷,却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芬芳,能直接渗透神魂、让他体内欢喜禅真元都为之雀跃、渴望亲近的气息,如同最温柔的月光,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贡迦猛地睁开双眼,精光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与狂喜!
这气息……是圣莲濯!
绝对不会错!
他霍然转头,循着气息来源望去。
只见亭子对岸的湖边小径上,薄雾缭绕之中,一道紫色的身影缓缓行来。
一袭雅致的紫色宫装,裙摆绣着暗金色的莲纹,在皎洁的月光下流淌着低调而华贵的光泽。
发髻高挽,一支白玉莲花簪简约却不失威仪。
月光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映照出那张完美得近乎虚幻、清冷孤高、令他日思夜想的面容——
永明郡主,凌楚妃!
她的步履虽带着贵女特有的从容与优雅,但每一步都落得极其沉稳,目光也不仅仅止于流连残景,而是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不动声色地扫过周遭的每一处阴影与角落,带着一种几乎融入本能的审慎与戒备。
周身散发出的通玄境修为波动清晰可感,稳定而凝练,隐隐透出一股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内敛锋芒。
然而,这份本该让任何窥视者心生警惕的姿态,在贡迦眼中却被另一股更强大、更具诱惑力的存在彻底掩盖了!
那股纯净到极致、仿佛能洗涤灵魂,却又对他体内的欢喜禅法产生致命吸引力的圣莲濯气息!
是她!真的是她!
巨大的惊喜和难以抑制的贪婪瞬间冲垮了贡迦的理智堤坝。
他体内的欢喜禅真元前所未有地活跃起来,一股燥热自小腹升腾,几乎让他维持不住僧人的仪态。
他连忙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狂热之语,同时条件反射般地将自身所有邪异气息收敛到极致。
贡迦摆出一副更加谦卑、更加无害的姿态,心中却已掀起滔天巨浪,念头飞速转动:
“凌楚妃!竟然真的独自一人出现在此地!这也许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的心脏因为这突如其来的“馅饼”而疯狂跳动。 “算算时间,妙音魔教的那个妖女也快到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丝,飞快地盘算着,“虽然不知那妖女究竟是何等实力,但传闻至少也是通玄境上品的修士,而且她既然敢与我合作,想必非同一般。”
虽然他不在北境,但已经通过各个渠道的消息确认, 两个月前凌楚妃为了救治陈卓,近乎油尽灯枯,如今虽然经过了近两个月的调养生息,大概也达不到全盛状态。
“若是……若是我与她二人联手,在此地……有没有可能……直接将这圣莲拿下?!”
这个念头倏一出现,就让他口干舌燥。
“若能在此功成,便可省去日后变数无穷的诸多麻烦!这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几乎能想象到将这完美明妃彻底占有的极乐景象。 “不行,须得谨慎!先稳住她,探探她的虚实……” 瞬息之间,贡迦心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最终决定先按兵不动,以不变应万变,但那双看似古井无波的眼眸深处,已然燃起了熊熊的贪婪之火和算计的光芒。
凌楚妃似乎这才“发现”亭中有人,脚步微微一顿。 她清澈如寒潭的眼眸中迅速蒙上了一层冰冷的警惕和审视,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贡迦身上。
“你是何人?”
她的声音清冷如碎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隔着数步之遥便已开口,“深夜在此荒僻之地鬼祟,意欲何为?”
那种天然的距离感和上位者的气场,让贡迦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
“阿弥陀佛!”
贡迦连忙起身,双手合十,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贫僧贡迦,乃西域云游僧人,偶经此地,见月色甚美,故在此打坐片刻,不想惊扰了郡主殿下清修,罪过,罪过。”
“西域云游僧?”
凌楚妃秀眉微蹙,似乎并不相信,她缓步走近了几步,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目光在他身上仔细打量,
“我观你身上气息驳杂,虽有佛门暖意流转,却暗藏一股……掠夺与侵占的意味,与我所知慈悲为怀的佛法似乎大相径庭。”
“哼,西域密宗派别繁多,亦有正邪之分。大师所修,可曾持戒?”
“所候之人,若真有其人,又是否行止端正?” “此地虽荒僻,亦属我大景疆土,容不得宵小之辈在此行鬼蜮伎俩!”
她一番话绵里藏针,既点破了他气息的异常,又上升到正邪、规矩、疆土的高度。
这种严谨守序、不容含糊的姿态,除了凌楚妃本人还能是谁!
贡迦额头甚至渗出了一丝冷汗,连忙辩解:
“郡主明鉴!贫僧所修乃密宗古法一支,确与中土禅宗不同,但亦恪守本心,不敢逾越雷池。”
“今夜在此,实是等候一位故友传递家乡讯息,绝无他意。若有惊扰,贫僧这便离去。”
他说得诚惶诚恐,试图尽快打消对方的疑虑。
凌楚妃看着他那副“恭谨”的模样,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反而似乎更加锐利了。
“你的来历,自有天策府去查证。”
她语气稍缓,却话锋一转,仿佛陷入了某种修行上的困惑,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
她缓缓抬起素手,掌心向上。
一枚鸽血红的赤珠悄然出现,在月光下流转着妖异而诱人的光泽。
“罢了,此事暂且不提。我近日偶然得到此珠,气息奇特,竟能隐隐引动我体内真元,似乎蕴含着某种与‘阴阳’、‘本源’相关的力量,却又并非纯粹的圣莲之力。”
“我正为此物烦恼,欲解其奥秘,却又恐误入歧途,引动心魔。”
她看向贡迦,那双清冷的凤眸中带着一丝审视,仿佛在评估他是否有资格参与讨论:
“听闻西域密宗欢喜禅一脉,最擅洞悉阴阳本质,辨识鼎炉优劣。”
这句话如同惊雷,让贡迦心头狂跳!
她竟然知道欢喜禅?!还知道辨识炉鼎?!
难道她对这方面也有兴趣?
或者……
她看出了我的根底?!
就在贡迦心神剧震之际,凌楚妃继续说道,语气带着高高在上的考较意味:
“大师既精通此道,且不论你方才言语真假,我便来考较你一番。世人看我,多重皮相,或沉溺于这副躯壳,或拘泥于圣莲濯的表象。”
“你若真有几分‘慧根’,便凭你的‘道心’去感应。” “说说看,我之内蕴,与你平生所见、那些或许同样拥有‘炉鼎’资质的女子相比,其最根本的‘道心’差异,究竟在何处?”
“若你能勘破此点,而非只言皮相,我或许才信你几分眼力,让你参详此珠一二。”
这考较直指核心,难度极大,却也正中贡迦下怀! 他认为这是凌楚妃在用独特的方式试探他,甚至可能是在暗示某种“可能性”!
只要回答得好,不仅能一窥赤珠奥秘,更能赢得这位完美明妃的青睐!
若真能如此,他也不再需要跟那妖女合作了,既省了巨大的风险,又能跟这位天下第一的美人儿结成神仙眷侣,岂不美哉?
贡迦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翻腾的欲念。
集中所有精神,开始了他此生最艰难的一次“辨心”。 他知道,眼前的凌楚妃提出的考较,正是他以《密宗欢喜禅定》之法,窥探其“真实相”的绝佳机会!
欢喜禅法不仅重外相与密相,更重真实相——
那关乎明妃的心性、灵韵以及与自身功法的契合度,是决定采补效果和自身能否突破的关键!
他早已认定凌楚妃外相完美,密相也极可能符合“具莲女相”的至高标准。
此刻,他要做的,就是透过这完美的皮囊和强大的修为,去感应那最核心的“真实相”!
他运转欢喜禅特有的灵觉,贪婪地“品味”着那股模拟出的、纯净到极致的圣莲濯气息,试图从中捕捉“道心”的本质痕迹——
纯净?是的,如同冰封雪莲,毫无杂质。
坚韧?绝对,气息中蕴含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道意。 清冷?毋庸置疑,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九天寒月。 这些都完美符合传说中圣莲濯体质应有的“真实相”特征——
专注大道,心无旁骛,纯粹而强大。
但……似乎,还有别的?
他紧盯着“凌楚妃”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眼眸,试图从那刻意扮演的清冷和“求道困惑”中,挖掘更深层次、更本质的东西。
欢喜禅法让他对人性的细微之处,尤其是与情欲、心性相关的波动,有着远超常人的敏感。
忽然,他捕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异常”!
这不是简单的气息或表情,而是更深层次的“心性”流露,是“真实相”的微小裂痕!
当她提及赤珠可能“引动心魔”时,那忧虑表情下,眼神最深处掠过的那抹极其短暂的星火,贡迦以欢喜禅的视角解读,那并非一个一心向道、视心魔为大敌的圣莲传人应有的纯粹排斥或警惕。
那更像是一种……对“堕落”本身、对“禁忌”力量的好奇与玩味!
这与圣莲濯本该具有的、追求极致纯净与光明的“真实相”产生了微妙的冲突。
一个真正的圣莲传人,面对可能污染道心的外物,应该是如避蛇蝎,而非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有趣”之感!
贡迦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他再次仔细感应她的气息和灵韵。
圣莲濯的清冷纯净依旧是主调。
然而,与那几乎难以察觉、完美内敛于圣莲濯之下的、属于真正玄媚之体的根基不同,贡迦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种——
极其微弱,却如同炉火余烬般挥之不去,并且感觉并非源自圣莲与玄媚和谐共生之根的“暖意”!
这并非简单的体温,更像是一种刻意模拟或压制不住而泄露的、能够引动他人情欲的潜在热力。
贡迦深知,真正的圣莲濯融合玄媚之体,其“媚”性会被圣莲的纯净道意所洗练、升华,变得内敛而高贵,绝非此刻他感应到的这种——
虽然微弱,却带着一丝原始、直接、甚至隐隐有些妖异感觉的“暖意”。
这丝暖意,并未与圣莲濯的气息水乳交融,反而像是……像是覆盖在冰层之下的一簇异种火焰,虽然被极力压制,却无法完全掩盖其本质上的不协调。
它似乎也能与他欢喜禅法中追求的“媚”性产生微弱共鸣,但这种共鸣并非来自和谐的“道骨”与“媚骨”的完美结合,更像是……
两种不同源头的力量在互相干扰、排斥,只是其中一方暂时占据了上风。
除此之外,她的一举一动都完美符合永明郡主的身份和通玄境修士的威仪,无可挑剔。
然而,贡迦凭借欢喜禅法对“真”与“伪”的洞察力,隐约感觉到这份威仪似乎……
缺少了一种从“真实相”深处自然流露的从容与大气,反而多了一丝……
刻意维持、唯恐出错的紧绷感。
就像是在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角色,而非角色本身与“真实相”的高度统一。
真正的上位者,
其威仪是融入骨髓、发自内心的,而非时刻需要“端着”的。
这些“破绽”极其微弱,寻常人根本无法察觉,甚至就算察觉了,也只会归咎于“郡主心性复杂难测”。
但贡迦不同,他是欢喜禅的修行者,一生都在研究“人心”与“体相”的关联,尤其是女性的“真实相”。
这些微小的、与预期“圣莲濯真实相”不符的细节,在他心中汇聚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贡迦斟酌再三,决定冒一次险,用一种巧妙的方式点出他最大的疑惑,同时试探对方的反应。
他先是按照常规思路,将凌楚妃的“道心”捧上了天: “殿下道心如琉璃映雪,纯粹通透,非凡俗女子可比。凡俗女子之心,或为情所困,或为欲所扰,或为名利所缚。”
“然殿下之心,已然超越这些樊篱,专注于大道,坚守本源,犹如九天神女,俯瞰红尘……”
在看到凌楚妃脸上似乎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后,他话锋一转,小心翼翼地抛出了自己的“困惑”,选择了他认为最“安全”也最能直指“真实相”差异的一个疑点:
“然……贫僧斗胆,亦有一惑。殿下道心虽坚如磐石,清如明镜,却似乎……并非全然隔绝红尘烟火,只存粹然道意。”
“方才殿下提及那赤珠可能引动心魔,贫僧愚钝,竟从殿下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对‘未知险境’的探究之意,而非纯粹的排斥与警惕。”
他顿了顿,将这种异常行为向着“高深境界”的方向去解释,试图既点破问题,又不至于立刻触怒对方:
“这……莫非是殿下道心修为已臻‘随心所欲不逾矩’之境,视心魔亦为‘大道’之一部分,欲从其中勘破更深玄机,以证无上道果?”
“此等境界,视‘险’为‘机’,视‘魔’为‘道’,实非常人所能揣度……”
“贫僧修行浅薄,于此‘真实相’之玄妙,实在难以参透,望殿下解惑。”
他巧妙地将那丝被他解读为“玩味”和“对禁忌好奇”的异常反应,包装成了“道心高深、不惧心魔、欲从中求道”的表现。
这样既指出了他观察到的、与预期“圣莲濯真实相”不符的地方,又将其进行了一种看似合理且极为恭维的解读,可谓是滴水不漏,试探之意十足。
听到贡迦这几乎已经触及真相边缘、小心翼翼的质疑,凌楚妃再也忍不住。
先是眼中闪过一丝真实的惊讶,随即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银铃摇曳般的笑声,这笑声彻底打破了之前的清冷威仪,充满了妖异的魅惑。
“和尚,你这眼力……倒真有几分意思。比那些只知看脸看胸的蠢货,强了不止一点半点。”
她的声音已经变成了童妍特有的、带着一丝甜腻和诱惑的腔调。
随着她的话语,她身上那层模拟的圣莲濯气息如同幻影般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甜腻、危险、充满诱惑的魔音气息。
贡迦如遭雷噬,脸色瞬间惨白!这气息!这声音! 眼前之人绝非凌楚妃!是那个妖女!
就在贡迦心神剧震,尚未完全反应过来之时,面前的“凌楚妃”做出了一个让他目眦欲裂、血脉贲张的动作。
只见她脸上浮起慵懒而玩味的笑容,目光如同猫捉老鼠般锁定着贡迦。
她缓缓抬起一只白皙的手,慢条斯理地伸向了自己那袭紫色宫装的领口深处,在那幽深、引人遐思的乳沟之间。
贡迦的呼吸猛地一滞!她要做什么?!
在贡迦惊骇的注视下,“凌楚妃”那纤长的手指轻轻探入衣襟内,随即,一抹刺眼的、如同鲜血般鲜艳的红色丝线,被她从那柔软雪白的肌肤与紫色衣料的缝隙中,一点一点地、带着一种近乎亵渎的、慢动作般的姿态缓缓拉扯出来。
那红绳似乎牵引着什么重物,每向上拉出一寸,都清晰可见地勒紧了她胸前那片极致柔软、丰腴的雪白乳肉。
贡迦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被红绳勒出的、微微凹陷的弧线上,看着那细细的红线如何在惊人的弹性下深深陷入那片温软之中,仿佛要将那完美的圆润分割开来。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被眼前景象撩拨起的狂热。
终于,随着红绳被继续抽出,
两枚小巧精致、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铃铛,
艰难地、被那丰盈饱满的乳肉紧紧挤压着、包裹着,从那片令人目眩神迷的雪白深处,被一点点地“推”了出来。
可以看到,那坚硬的金属铃铛在柔软的乳肉上压出了清晰可见的、暧昧的印痕。
它们仿佛在那温暖、紧致、充满弹性的圣地中停留了许久。
此刻被强行拉出时,
甚至带着一丝依依不舍的“粘滞感”,
在那滑腻的肌肤上缓缓滑动、摩擦,最终才“啵”的一声轻响般,彻底脱离了那片温柔的禁锢。
它们就那样紧贴着她微微起伏的、还带着被挤压后淡淡红晕的肌肤,悬挂在那因呼吸而颤动的、惊心动魄的雪白之上。
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微微晃动,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仿佛所有的声音都被那片柔软的乳肉彻底吸收、吞噬。 “叮铃……”
直到她将整串红绳铃铛完全拿在手中,用指尖随意地轻轻一拨。
那清脆悦耳、却在此刻显得无比妖异和讽刺的铃声,才终于打破了亭中的死寂,也彻底击碎了贡迦最后的侥持。
光影流转,五官轮廓在贡迦因震惊而微微放大的瞳孔中飞速重塑、变幻。
仅仅一息之间,那份源自圣莲濯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威仪便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足以让天地失色、令百花羞惭的绝美容颜,最终清晰地定格下来。
贡迦只觉得呼吸猛地一窒,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妖女在面纱下的真容!
这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甚至从未想象过的美丽,并非凡俗意义上的温婉或清丽,而是一种极致的、带着强烈侵略性和妖异魅力的惊心动魄!
她的脸庞轮廓精致绝伦,线条流畅而完美,下颌微微收尖,带着一丝狐媚般的俏丽与危险。
肌肤并非凡俗女子的温润粉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白玉般细腻光滑的冷白色,仿佛常年不见日光,又似月华凝聚而成。
这极致的白皙,非但没有病态,反而衬得她五官的色彩更加鲜明、妖冶,带着一种非人间所有的质感。
月光洒落在她脸上,仿佛都无法留下丝毫阴影,只是让那份玉石般的光泽更加流转生辉。
如此倾城倾国的绝色容颜,再衬上那双有着红蝶瞳影的眼睛……
那并非简单的红色虹膜,而是如同一对被封印在最剔透琉璃中的、活生生的血色蝴蝶!
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细碎的、暗红色的光点在缓缓流转、聚散,随着她目光的移动,隐隐勾勒出两只栩栩如生、振翅欲飞的蝴蝶轮廓。
那红色,时而深邃如凝固的鲜血,时而又闪烁着妖异的光泽,仿佛能直接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欲望与恐惧。
此刻,这双惊世骇俗的红蝶瞳眸正饶有兴味地注视着贡迦,那眼神中流转的光芒,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戏谑。
那是一种洞悉一切、玩弄猎物于股掌之上的眼神,带着猫捉老鼠般的得意,以及一种看透了他所有心思、所有伪装后的轻蔑与嘲弄。
仿佛在她眼中,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算计和隐藏的欲望,都不过是孩童般幼稚可笑的把戏。
她的眼神既美得令人窒息,又锐利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轻易便能剥开他所有的防御,让他无所遁形。
这张脸完美地融合了极致的纯净与极致的妖冶,清纯与魅惑这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在她身上达到了诡异的平衡,形成了一种独一无二的、令人既渴望靠近又本能畏惧的“妖异之美”。
她就像一朵盛开在深渊边缘的毒花,美得惊心动魄,却又散发着致命的芬芳,让人明知危险,却又忍不住想要沉沦。
贡迦看着这张脸,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瞬间浇灭了他心中所有的旖旎幻想和贪婪欲念。
只剩下被彻底看穿、彻底戏耍后的惊骇、屈辱, 以及对眼前这个女子深不可测的实力和心计的……深深恐惧。
这才是真正的魔女!
一张足以倾倒众生的脸,却藏着一颗玩弄世间、视众生为刍狗的魔心!
与此同时,一股更深层次的震撼紧随而来,几乎让他道心失守。
虽然他早就听闻过妙音魔教这位圣女有着‘千变妖女’的名头,以变幻莫测、手段诡谲著称,他之所以选择与对方合作,其中一部分原因,也是看中了她的这个能力。
但他潜意识里,仍将那“变幻”理解为高明的幻术或是精妙的易容术,顶多是形似、神似。
可此刻亲身经历,他才骇然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这……这根本已经不能称之为简单的‘易容’或‘幻术’了!
那不仅仅是外貌身段的惟妙惟肖,更是言谈举止、气质神韵,乃至方才那种属于凌楚妃独有的、带着审视和上位者威仪的姿态,都模仿得天衣无缝,几乎就是完美的‘取代’!
最……最让他感到遍体生寒、难以置信的是…… 她竟然连圣莲濯那种独一无二、源自血脉与功法本源的至纯气息,都能模拟得如此惟妙惟肖,甚至骗过了他这专修欢喜禅法、对炉鼎体质感知最为敏锐的感官!
这怎么可能?!
功法气息是修士的根本印记,与神魂相连,是最难伪装的东西!
模仿外形已是难得,模仿功法气息,尤其是圣莲濯这等顶级特殊体质的气息,这简直是闻所未闻,彻底颠覆了他对模仿、伪装乃至幻术所能达到的极限认知!
此等手段,简直……简直近乎于妖!
难怪她敢如此有恃无恐地布局,难怪她能玩弄自己于股掌之间!
童妍走到面无人色的贡迦面前,将那串铃铛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妩媚,充满了俯视的嘲弄:
“看来,你这和尚,眼力确实有,可惜……还是没能看穿,这层皮囊之下,藏着的究竟是什么‘惊喜’。”
她用戴着铃铛的手腕,轻轻拍了拍贡迦僵硬的黝黑脸颊,动作亲昵,却带着极致的侮辱意味。
“你心心念念的‘凌楚妃’?不过是我为你量身定做的一场幻梦罢了。而你的‘道心差异’?”
“呵,更是可笑!你只看到了‘不同’,却猜错了这‘不同’的根源。”
她直起身,再次把玩起另一只手中的赤珠,笑容变得高深莫测:
“这颗珠子,能锁住人的心,能让那圣莲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她意有所指地瞥了贡迦一眼,“只可惜,你这和尚,刚才心可不怎么‘诚’,欲望都快从眼睛里溢出来了,自然是……配不上它了。”
她并没有立刻转身离去,反而悠然地走到亭中的石凳旁坐下,姿态随意,仿佛这里就是她的地盘。
她将赤珠收起,目光重新落在依旧僵立、脸色变幻不定的贡迦身上,
语气也变得平淡了几分,但那份掌控感和戏谑并未完全消失:
“好了,和尚,‘开胃菜’尝得如何?”
她歪了歪头,眼神中带着一丝玩味,“是觉得……惊喜呢,还是惊吓?”
贡迦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自己刚才被彻底戏耍了,但对方展露出的实力和手段让他不敢有丝毫反抗的念头。
至少现在不敢。
贡迦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屈辱和惊惧,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回答:
“……神女……手段通天,贫僧……眼拙,让神女见笑了。”
他这次的称呼用的不是“圣女”,而是用上了“神女”这个更高级的尊称,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更低。
童妍似乎很满意他这种识时务的态度,轻轻“嗯”了一声,不再纠缠于刚才的“游戏”。
她纤手支颐,身体微微前倾,红蝶瞳眸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终于切入了正题:
“见笑倒不至于。不过,看在你刚才那副‘虔诚’辨心的模样,倒也勉强算通过了我的一个小小的‘考验’。”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看来,你对那‘圣莲’,确实是……志在必得。”
贡迦心头一凛,知道正戏来了,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恭声道:
“贫僧所修功法,若得圣莲濯体质相助,确能事半功倍,早证大道。此乃贫僧毕生所愿,并非虚言。”
第323-328章:定心佩
凌楚妃的身影如同融入水墨画中的一抹淡蓝,悄然穿行在临江城雨后湿润的街巷。
方才循着无忧宫秘法感应到的那丝微弱异动,最终并未指向任何明确的危险,更像是一缕被风吹散的、陈旧的信号残留,抑或是某个不知情的低阶弟子无意间触碰了某个废弃的标记。
在仔细探查确认周遭并无埋伏或窥伺的迹象后,凌楚妃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下来。
从危机四伏、杀机遍地的北境,到此刻烟雨朦胧、吴侬软语的江南,周遭环境的平和,似乎也在无声地抚慰着她连日来紧绷的心神。
她放慢了脚步,任由那带着水汽的微风拂过脸颊。 北境的风是凛冽的刀,而江南的风,却像是情人温柔的指尖,带着缠绵的湿意。
这截然不同的感受,让她恍惚间有种不真切之感,也让她那颗总是被家国天下、宗门责任填满的心,难得地空出了一丝缝隙,用来感受这片刻的宁静,以及……
想起那个仍在望江楼凭窗等待的身影。
想起他看着自己时,眼中那不再掩饰的温柔与信任; 想起雪夜石洞中,他濒死之际却依旧牢牢抓住她的手,以及那句沙哑却无比郑重的“我答应你”……
一股细微而绵长的暖流,如同昆山暖玉般,悄无声息地从她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因探查无果而带来的疑虑,也让她那总是清冷如月的脸庞,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
经历了生死,确认了心意。
“唯一”的承诺言犹在耳,沉甸甸的,却又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她希望他能真正放下过往的阴影,希望他能心神安宁,希望他们能……好好地走下去。
或许……该送他一件东西?
这个念头毫无预兆地跳了出来。
不是那些象征身份的仪仗,
也不是那些用于修炼的法宝丹药,
而是一件能时时佩戴在身边的、带着她心意的信物。 一件能替她无声地陪伴他、守护他、安抚他躁动心绪的物件。
她并非刻意去寻找,只是随着这份心意,脚步在不知不觉间,停在了一家门面古朴、透着墨香和玉石温润气息的铺子前。
牌匾上书“琢玉轩”三字,笔力苍劲,显是有些年头的老店。
江南美玉甲天下,无忧宫典籍中亦有不少关于玉石灵性的记载。
凌楚妃对玉器算不上痴迷,但对其蕴含的某些特殊效用却颇为了解。
她略一沉吟,便迈步走了进去。
店内陈设雅致,光线柔和。
各式玉器静静地躺在紫檀木的展架或锦缎铺就的托盘上,琳琅满目。
掌柜的是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见她进来,只是含笑点了点头,便继续低头擦拭着手中的一块玉佩,并未上前打扰。
凌楚妃的目光缓缓扫过。这里的玉器品质上乘,雕工也颇为精湛,但大多是常见的题材,或是过于华丽繁复,难以入她之眼。
她耐心地看着,指尖偶尔拂过那些冰凉温润的玉石,感受着其中蕴含的细微灵气。
终于,在靠近内堂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两块并排摆放的玉佩吸引了她的注意。
其中一块,是用整块触手生温的昆山暖玉雕琢而成。 玉质细腻纯净,色泽如同凝固的月光,隐隐散发着一股让人心神宁静的平和气息。
玉佩的形状极为古朴,是一个外圆内方的环佩,中央镂空处,用极其洗练的线条勾勒出一个形似“定”字的古老符文,似有镇定心神、摒除杂念之效。
“姑娘好眼力,”
老掌柜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见她拿起这块玉佩,微笑着介绍道,
“此乃‘定心佩’,乃是老朽早年偶得的一块极品昆山暖玉,耗费数年心血才琢磨而成。”
“此玉天生便有滋养神魂、安宁心境之效,再配上这上古‘定神符’,长期佩戴,可助修士稳固道心,不易为外魔所侵,尤其对那些经历过心神激荡或神魂受创之人,更有奇效。”
凌楚妃指尖摩挲着玉佩上传来的温润暖意,感受着那股平和安宁的气息,心中猛地一动。
陈卓!
她立刻想到了他。
天玄宫衰败覆灭的过往、何薇薇的背叛、叶红玲的碾压、复仇的怒火、内心的挣扎……
他经历了太多的痛苦和心魔困扰。
这块能“定心安神”的玉佩,不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吗? 能助他抚平创伤,稳固那因连番打击而略显躁动的道心。 她的目光又落向旁边另一块玉佩。
这块玉佩更为奇特,材质竟是一半莹白、一半淡紫的天然“鸳鸯玉”。
工匠依着玉石的天然纹理和色泽,巧夺天工地雕琢出了一朵盛开的并蒂莲花。
白莲冰清玉洁,紫莲高贵典雅,两朵莲花根茎相连,花瓣紧紧依偎,姿态亲昵,仿佛象征着心意相通、永不分离的深情。
这块玉佩无疑是美的,寓意更是让她心头一跳。 并蒂莲开,永结同心……
这几乎是为她和陈卓量身定做一般,完美地契合了他们此刻刚刚确定的关系和那“唯一”的承诺。
她拿起这块玉佩,指尖划过那温凉的玉石表面,感受着那份精巧和美好的寓意,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涟漪。
一手是能抚慰他伤痛、助他修行的“定心佩”。 一手是象征着两人情深意笃、寓意美好的“并蒂莲”。 该选哪一个?
凌楚妃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她看着手中那块象征爱情甜蜜的并蒂莲,心中是喜欢的。 哪个女子不希望拥有这样一份饱含深情的信物呢? 但……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块温润的定心佩。
她想起陈卓在雪原上重伤濒死时的脆弱,想起他独自面对叶红玲时的决绝与挣扎,想起他得知薇薇消息时那几乎要将他压垮的痛苦……
她要的,不仅仅是此刻的甜蜜相守。
她更希望他能真正走出过去的阴霾,变得更加强大、更加坚定。
只有他的心真正安定下来,不再被过往的伤痛所束缚,他们的未来,才能走得更稳、更远。
“定心”……既是定住道心,也是……定住那颗只属于她的心。
让她成为他心中,那个能够带来安宁与平静的“唯一”。 这其中的深意,远比单纯的并蒂而生,更加厚重,也更加契合她此刻最深切的期盼。
一瞬间的犹豫之后,凌楚妃的眼神变得无比清澈和坚定。 她将那块精美的并蒂莲玉佩轻轻放回原处,然后将那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定心佩”紧紧握在了掌心。
“掌柜,就要这块了。”
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却似乎比方才多了一丝温度。 老掌柜似乎看出了这块玉佩对她的意义非凡,并未多言,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仔细地将玉佩用锦囊装好,递给了她。
凌楚妃妥善地将锦囊收入袖中,指尖还能感受到那玉石传来的温和暖意。
她的嘴角不自觉地弯起,带着一丝温暖的期待。 仿佛已经能看到陈卓将这块玉佩佩戴在身上的模样,看到他眉宇间的郁结渐渐散去,眼神重归清澈安宁。
……
“既然你我目标一致,那便说说看,为了你这‘毕生所愿’,你又能为我们的‘合作’,提供些什么?”
童妍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的番僧,似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别跟我说什么西域密宗的虚名,也别提你那点还未大成的欢喜禅法。我要的是……实际的东西。”
“情报,人手,或者……能让凌楚妃落入我们彀中的,万无一失的手段。”
贡迦闻言,心中暗凛。
这妖女果然直接,半点弯子都不绕。
他沉吟片刻,开始将自己掌握的“底牌”一一摊开。 他提到了自己在西域密宗内部的一些人脉关系,可以提供一些关于西域动向的情报;
提到了他这些年在游历中原,暗中布置的一些不起眼的眼线,或许能在关键时刻传递消息;
甚至提及了他掌握的几种可以影响人心智、制造混乱的秘术……
然而,每当他说完一项,童妍都只是兴趣缺缺地摇摇头,或者干脆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
“西域人脉?远水解不了近渴。”
“几个下九流的眼线?能探听到相府还是皇宫的秘密?” “影响心智的秘术?你觉得对付凌楚妃那种道心稳固、又有圣莲濯护体的人,能起多大作用?”
贡迦额头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他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布置和手段,在眼前这个妖女面前,似乎都显得如此……上不了台面。
眼看童妍的耐心似乎快要耗尽,那双红蝶瞳眸中的戏谑渐渐被一丝不耐取代,贡迦心中一急,猛地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
“神女息怒!贫僧……贫僧手中,还有一张牌!或许……对神女的计划有所助益!”
“哦?”童妍挑了挑眉,示意他说下去。
贡迦定了定神,组织了一下语言,这才小心翼翼地说道: “神女可知,大约在两个多月前,靠近北境断风山一带,永明郡主曾援手救助过一名落难女子?”
他刻意模糊了具体地点和事件,只点出关键的人物和大致方位。
童妍闻言,那双流转着红光的蝶瞳微微一凝,似乎在搜索着相关的记忆碎片,片刻后,她唇角勾起一丝了然的弧度,带着几分玩味:
“哦?断风山附近……你是说那个云岚派出身,曾有‘小天仙’之名,后来却不幸流落腾鹰寨,身遭玷污的……萧雨姗?”
她准确地说出了萧雨姗的身份和那段不堪的经历,显然对此事有所耳闻,只是……
童妍的目光带着一丝轻蔑和不解重新落在贡迦身上: “本座倒是没想到……这等残花败柳,竟会落到大师你的手里?”
“此女虽曾有薄名,但据我所知,其根骨资质只能算中人之姿,远非上佳炉鼎,大师眼光何时变得如此……不挑剔了?”
“你又是如何确认她与凌楚妃有关联的?”
她话语中带着明显的揶揄,仿佛在嘲笑贡迦“饥不择食”。
贡迦听到童妍如此直接地贬低萧雨姗的资质,心中顿时有些不快和尴尬。
在他看来,萧雨姗虽然比不上他日思夜想的圣莲濯体,但毕竟也是名门出身,容貌身段皆属上乘,更难得的是经历那般惨事后,其神魂中蕴含着一种极易被他欢喜禅法所利用的脆弱特质。
对他而言,在她身上进行“采补调理”,虽不能助他修为突飞猛进,却也能聊作慰藉,小有助益,绝非童妍口中那般“不值一提”。
但他也知道,在童妍这种眼界极高、甚至可能见惯了各种顶级炉鼎或特殊体质的魔女面前,萧雨姗确实算不上什么稀世珍品。
自己若是因为这点“小食”而与她争辩,反而显得小家子气,更可能暴露自己真实的心思。
想到这里,贡迦连忙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快,脸上挤出更加恭敬的笑容,顺着童妍的话往下说,同时巧妙地将话题引向关键信息:
“神女慧眼如炬,贫僧自然不敢与神女相提并论。此女资质,在神女眼中确实算不得什么。”
他先是自贬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不过,贫僧最初也只是见其身世可怜,动了‘度化’之心。却不想……”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一丝发现意外之喜的语调:
“在以本门秘法助其‘调理’身心,探查其根本灵韵之时,竟意外地在她灵台深处,感应到了一股极其细微、却又无比精纯、仿佛不属于她自身的能量残留!”
他描述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在进行某种功法上的探查。 但童妍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其中的深意?
她唇角的笑意更多了一丝了然与嘲讽。
贡迦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发现珍宝般的惊奇: “那股能量纯净浩瀚,带着一种独特的、清冷而圣洁的印记,与贫僧的欢喜禅法既相互吸引,又隐隐排斥。”
“贫僧耗费了不少功夫才确认,那正是传说中圣莲濯体质独有的本源气息!”
“想必是当初郡主救助她时,为她疗伤或驱除体内污秽时,无意间留下的一缕本源印记。”
“若非贫僧以自身真元与其本源进行‘深度交互’,恐怕也难以察觉这隐藏得如此之深的联系。”
他这番话的水平不可谓不高。
既解释了发现的缘由,又将过程包装成了功法探查,还顺带吹嘘了一下自己欢喜禅法的“精妙”和感知的“敏锐”,同时也巧妙地回避了自己最初对萧雨姗“资质”的真实看法。
“哦?原来是这样……”
童妍拖长了语调,红蝶瞳眸中闪过一丝了然的讥诮。 她自然听懂了贡迦话语中未尽的意思。
这和尚,果然是个色中饿鬼,连这等女子都不放过,却也歪打正着,发现了有用的线索。
“看来,大师这欢喜禅法,不仅能助长修为,探查‘炉鼎’隐秘的本事,倒也是一绝。”
贡迦连忙垂首,掩饰住眼中的得意,只做谦卑状: “让神女见笑了。贫僧也只是机缘巧合,未曾想这无心之举,竟能发现此等重要的线索。”
“无心之举?”
童妍闻言发出银铃般的轻笑声,那笑声却让贡迦无端感到一阵寒意,
“和尚,你这话,骗得了别人,可骗不过我。” 她站起身,走到亭边,望着湖面上朦胧的月色,语气慵懒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说吧,人现在何处?被你‘调理’得如何了?别再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来搪塞我。”
贡迦感受到那无形的压力,不敢再耍花腔,老老实实地回答:
“回神女,此女心性已被贫僧秘法所制,不敢有违。为防万一,贫僧将她安置在城西一处不起眼的客栈之内,以禁制锁缚,确保她无法与外界联系。”
“哦?锁起来了?”
童妍转过身,红蝶瞳眸中闪过一丝戏谑,“看来,被大师‘调理’过后,是怕她跑了,还是……食髓知味,舍不得放手了?”
贡迦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强辩道:“神女说笑了,贫僧只是不愿横生枝节……”
“行了。”
童妍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纤手轻轻敲击着亭柱,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你这和尚虽然心思龌龊,但这步棋……倒是歪打正着,送了我一份意想不到的大礼。”
她看向贡迦,笑容变得意味深长:“萧雨姗……这个看似无用的弃子,这个凌楚妃昔日种下的‘善因’……”
“用来作为今日了结她自己‘恶果’的引线,岂不是……妙极?”
她拖长了语调,红唇勾起一抹动人心魄却又无比危险的弧度:
“一个被凌楚妃救过,又被你这‘高僧’‘深度调理’过,身心都处于崩溃边缘的可怜女子……”
“你说,若是她突然‘逃’了出去,又‘恰好’出现在了凌楚妃的面前,向她的‘救命恩人’‘求救’……”
“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呢?”
贡迦闻言,眼中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童妍的意图,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神女的意思是……?”
童妍转过身,红蝶瞳眸中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彩,对着一脸期待的贡迦,轻轻吐出了三个字:
“……放她走。”
……
望江楼的雅间内,陈卓独自一人坐在窗边。
起初,他的心情是轻松而愉悦的。
凌楚妃方才那难得一见的娇憨模样,以及两人之间无需言语的默契,都如同江南春日里的暖阳,将他心中因重逢故人而泛起的些许涟漪彻底抚平。
他悠然地品着香茗,欣赏着窗外雨后初晴、水汽氤氲的江景,耐心等待着她的归来,甚至在心里猜测着她口中的“小玩意儿”会是什么。
然而,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窗外的天色由明转暗,夕阳的余晖给江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红色,楼下的喧嚣也渐渐平息。
雅间内的茶水早已凉透,陈卓却依旧没有等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起初的轻松渐渐被一丝不安取代。
她只是去附近取个“小玩意儿”,按理说早该回来了。 临江城虽是江南大城,但以她的修为和谨慎,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才对……吧?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那份不安感却越来越强烈。 他想起了北境的风雪,想起了擂台上的凶险,想起了她被厉寒川卑劣手段所伤时的苍白脸色,想起了她为了救自己而耗尽真元的虚弱……
她现在的身体,真的完全恢复了吗?
会不会是旧伤反复?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 江南道鱼龙混杂,并非善地。
无忧宫和天策府在此地的势力也远不如天都或北境,万一……
这个念头一起,他开始有些坐立不安。
目光也频繁地投向门口,再无心欣赏窗外的风景。 他又想起了何薇薇。
想起了在天都陆府门外,那扇紧闭的房门,那句冰冷的“再也不见”。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曾经珍视的人走向深渊,却无能为力。 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和痛苦,至今仍是他心中难以愈合的伤疤。
楚妃……她会不会也遇到什么危险?
而自己……是不是又会像上次一样,只能在这里干等着,什么也做不了?
不!不行!
这种可能性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
他再也无法安坐下去。
之前的甜蜜和放松被焦虑和担忧彻底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
在雅间内焦躁地踱了几步。
不行。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出去找她!
无论她是不是真的只是去办小事,他都必须亲眼确认她的安全!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转身就准备推门而出——
“吱呀——”
就在这时,雅间的门恰好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了。 一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穿着湖蓝色衣裙的身影,带着傍晚微凉的湿气,出现在门口。
正是凌楚妃。
她看到陈卓那明显是准备出门、脸上写满焦急担忧的模样,微微一怔。
陈卓也愣在了原地。
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面前,他那颗因为焦虑而疯狂跳动的心脏,仿佛瞬间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按住。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一股巨大的、几乎让他腿软的安心感席卷全身。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如释重负地、长长呼出了一口气。 “你……你回来了!”
陈卓的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轻颤,快步迎了上去,“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他想去拉她的手,却又在触碰到她衣袖的前一刻停住,眼神里充满了后怕和难以掩饰的关切。
凌楚妃看着他这副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失而复得般的庆幸,心中不由得微微一暖,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他竟是这般担心自己吗?
连这点短暂的分开都让他如此不安?
凌楚妃脸上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带着歉意的笑容,声音也放柔了许多:
“让你担心了。本来以为很快,只是找那东西多花了些时间,不过……”
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语气带上了一丝神秘和邀功般的笑意,
“也不算全无收获,我可是给你带了件‘惊喜’回来,要不要猜猜是什么?”
“惊喜?”
陈卓一愣,随即被她眼中那抹狡黠的笑意吸引,心中的担忧彻底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好奇和期待,“是什么?”
凌楚妃看着他惊喜交加的样子,也不再卖关子。 她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锦囊,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中取出了一块玉佩。
那是一块通体温润、色泽如月光般柔和的白玉环佩,触手微暖,中间刻着一个古朴的“定”字符文,散发着一股令人心神安宁的平和气息。
“这是……”
陈卓看着这块玉佩,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特殊灵气,却不明其意。
“这是‘定心佩’,”
凌楚妃将玉佩轻轻放到他的掌心,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解释道,
“用昆山暖玉所制,蕴含定神符文。我观你心境屡受激荡,似有心魔暗扰,此玉能滋养神魂,稳固心境,摒除杂念。长期佩戴,对你的修行和心神安宁都有好处。”
她顿了顿,指尖轻轻拂过他握着玉佩的手背,眼神温柔而坚定,声音轻柔却带着郑重的意味:
“陈卓,我希望它能替我时时守护着你,让你心定,不再为过往所困。”
她的目光如同最清澈的湖水,倒映着他的身影,仿佛在无声地说着更深一层的话语:
“也希望……你的心,从此只为我一人而定,践行你雪夜的承诺。”
定心……心定……唯一……
陈卓握着掌心那块温润的玉佩,感受着从玉石和她指尖同时传来的暖意,听着她那温柔却蕴含着深切期盼的话语,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暖流瞬间冲刷过四肢百骸,直抵灵魂深处!
他瞬间明白了这份礼物的重量。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饰品,不是一件普通的法器。 这是她看穿了他所有伤痛、所有挣扎、所有不安后,给予他的最温柔、最贴心的抚慰!
这是她对他“唯一”承诺的再次确认和期盼!
这是她毫无保留的关怀。
是她沉甸甸的心意!
所有的言语在这一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喉头哽咽,眼眶发热,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动和……
一种被全然理解、全然珍视的巨大幸福感。
他猛地伸出手臂,不再有丝毫的犹豫和克制,紧紧地、用力地将眼前这个带给他温暖、带给他希望、带给他“心定”理由的女子,狠狠地、珍宝般地拥入了怀中!
他将脸深深埋入她带着清冷幽兰香气的发间,感受着她纤弱身躯中传来的温暖和柔软,仿佛要将她彻底揉进自己的生命里。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为一句沙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低语:
“……谢谢你,楚妃。”
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谢谢你,愿意成为我的唯一。
谢谢你,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凌楚妃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了强烈情绪的拥抱紧紧箍住。
先是微微一僵,随即也放松下来,伸出手臂,轻轻地、却又异常坚定地回抱住了他。
她将脸颊贴在他宽阔而略显单薄的胸膛上。
听着他那因为激动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怀抱中传来的、让她无比安心的力量和温度。
她的嘴角,绽放出此生从未有过的、最温柔、也最满足的笑容。
……
在童妍点出“放萧雨姗走”这一核心计策后,贡迦那颗因为被戏耍而略显僵硬的脑袋终于重新活络起来。
他眼神闪烁,开始与童妍低声商讨起具体的实施细节。 如何确保萧雨姗能“恰好”见到凌楚妃?
何时利用这个棋子才是最佳时机?
如何制造混乱调开凌楚妃身边的天策府修士?
在得手后,最稳妥的撤离路线应该如何安排…… 两人你一言我语,将一个个阴毒的环节串联起来。 贡迦越是深入讨论,心中对童妍那算无遗策、洞悉人心的缜密心思就越是惊叹,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找对了“盟友”。
虽然这妖女危险莫测,但有她相助,夺取圣莲的把握无疑大了许多。
就在商讨渐入尾声,诸多细节已大致敲定之时, 贡迦的目光再次不自觉地飘向了童妍那张足以倾倒众生的绝美容颜,以及她那刚刚才展示过的、几乎可以假乱真的变幻之术。
一个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从他心底钻了出来,并且迅速膨胀。
他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眼中闪过一丝混合着贪婪、兴奋和自以为是的精明光芒。
他试探着,用一种带着几分讨好和献策意味的语气,对童妍说道:
“神女……贫僧……斗胆,还有一个想法,或许……能让我们在烟雨阁的行动更加稳妥,减少些变数?”
童妍正把玩着那串无声的红绳铃铛,闻言,抬起那双勾魂摄魄的红蝶瞳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哦?和尚还有什么高见?说来听听。”
贡迦搓了搓手,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纯粹为了计划成功:
“神女方才那变幻之术,简直神乎其技,连贫僧都未能看破分毫。贫僧在想……既然神女能完美化身凌楚妃,那……在烟雨阁行动之时,何不……”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眼中射出算计的光芒: “待到凌楚妃被萧雨姗引走,神女或可再次化身凌楚妃的模样,出现在婚礼现场,或者……出现在那陈卓身边?”
他偷偷觑了一眼童妍的脸色,见她似乎并未立刻反驳,继续说道:
“如此一来,神女便可在外面稳住局面。有‘郡主殿下’在场坐镇,烟雨阁和那些宾客自然不敢妄动,也能暂时安抚住那个陈卓。”
“毕竟,只要‘凌楚妃’还在,谁也不会想到真正的郡主已经……呵呵。”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险,“只要神女能拖住片刻,待贫僧在茶室那边得手,带着‘猎物’远遁之后,神女再寻机脱身。”
“这样一来,不仅能为贫僧争取到至关重要的撤离时间,更能最大限度地拖延他们发现真相的时刻。待他们反应过来,我等早已远在千里之外。神女以为,此计如何?”
他觉得自己这个主意,利用了童妍变幻之术的优势,以“稳”代“乱”,最大限度地降低了行动的风险,堪称万全之策。
童妍静静地听着贡迦说完,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红蝶瞳眸中的光芒却如同深渊般,让人看不透深浅。
“呵呵……和尚……”
她缓缓开口,声音里那份慵懒的妩媚似乎更浓了几分: “你这心思……倒是都用在怎么制造混乱和算计那个陈卓身上了。听起来……似乎也能起点作用。”
贡迦闻言,心中一喜,以为自己的“妙计”得到了认可,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期待的笑容。
然而,下一刻——
童妍的声音骤然转冷!
那份妩媚和慵懒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彻骨髓的寒意和一种近乎于实质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可惜……”
她的红蝶瞳眸猛地抬起,如同两道血色的闪电,直刺贡迦的内心深处,
“你的眼界,终究还是只停留在这方寸之地!为了眼前这点‘便利’,就想让我动用压箱底的手段?愚不可及!”
贡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让他如坠冰窟!
“神……神女……此计……为何……”他声音发颤。 “为何愚蠢?”
童妍冷笑一声,站起身,缓缓踱步到贡迦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冷漠,
“你以为我这‘千面幻身’是街头变戏法的玩意儿,可以随意在人前显露吗?”
她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字字敲打在贡迦的心上: “在烟雨阁这种地方,就暴露出能完美模拟圣莲濯气息和郡主威仪的手段?你是嫌凌云那个铁腕皇帝、无忧宫那位神算子还不够难缠吗?!”
“一旦让他们知道存在这种级别的幻术,在他们心中埋下了最深的钉子,你猜猜看,日后到了真正关键的时刻,他们会布下何等森严的防备?!”
“你以为本座的最终布局,还能那般轻易得手吗?!你还想不想让你那‘明妃’安安稳稳地落入你囊中了?!”
“为了眼前这点微不足道的‘时间差’,就彻底打草惊蛇,为你日后那‘一步登天’的契机平添无穷变数!”
“你当真以为,这次让你侥幸得手擒住她,就万事大吉了吗?”
童妍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别忘了,那是凌楚妃!她的智谋心计,远超你的想象!”
“即便一时被算计落入你手,你若敢得意忘形,她暗中布置下的后手,也足够让你在这江南道插翅难逃!”
“届时不仅你的‘明妃’可能得而复失,连你我都要被拖下水!这就是你所谓的‘万全之策’?!”
“还有,去安抚陈卓?”
她语气中的嘲讽更甚,“本座说过,他自有他的用处。” “你那点想要麻痹他的小伎俩,若是提前破坏了本座在他身上布下的线,或是让他对我这‘幻身’产生了无法逆转的警惕,这后果……你担得起吗?!”
“你那点只想着采补炉鼎、扫除眼前障碍的龌龊心思,也配来置喙本座的长远布局?!”
她的气势陡然攀升,那妖异的红蝶瞳眸中仿佛有怒火在燃烧。
贡迦被她这一连串的质问和斥责彻底骂懵了,脸色惨白,冷汗涔涔而下,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他这才明白,自己只看到了眼前的利益,却完全没考虑到这会对童妍后续更大计划造成何种毁灭性的影响。
童妍看着他这副不堪的模样,眼中的鄙夷更甚,但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刺骨的寒意:
“和尚,记住,我这变幻法门,不是不能用,而是要用在最关键的时刻,达到一锤定音的效果。”
“绝不能因为你这点蝇头小利,就轻易暴露,大材小用,自毁长城!”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冰冷的刀子般刮过贡迦的脸: “你若还想着安安稳稳地得到你的‘圣莲明妃’,还想着借助她的力量早证大道,那就给本座……收起你那些自作聪明的念头!”
“按我们之前商定的计划行事,一步都不能错!” “做好你该做的部分,得手后就用最隐蔽的方式撤离!” “其他的……轮不到你来指点!”
“若是哪个环节因为你的愚蠢而出了纰漏……” 童妍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声音轻柔得如同魔鬼的低语,“……我不介意……让你永远失去得到你那‘明妃’的机会。”
“至于你……本座有的是办法让你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
说完,她不再看贡迦一眼,转身,紫裙飘动,身形如同鬼魅般融入了亭外的薄雾之中,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回音:
“按计划行事。”
“大婚当日,午时三刻,我要看到那颗棋子,以最恰当的方式,出现在烟雨阁,倒在……她该倒下的地方。”
“后续的戏码,就看你和那些被我‘点拨’过的‘好心人’如何演了。”
声音消散,亭中只剩下贡迦一人。
他脸色煞白,浑身被冷汗浸透,仿佛刚从噩梦中惊醒。 瘫坐在石凳上,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中充满了后怕和……更深的忌惮。
这个妖女……太可怕了!
不仅实力深不可测,心计更是滴水不漏,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
自己那点自以为是的“妙计”,在她面前,简直如同三岁孩童般幼稚可笑!
他回味着童妍方才那番冰冷刺骨的话语,虽然刻薄,虽然毫不留情,但……贡迦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
自己确实是被即将得到“圣莲明妃”的狂喜冲昏了头脑,只想着如何能更稳妥、更“一劳永逸”地将凌楚妃弄到手,却完全忽略了这背后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浑然忘记了,这次计划即便成功……也仅仅只是走出了第一步。
擒获凌楚妃,只是得到她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贡迦心中悚然一惊。
他意识到,正如童妍所言,凌楚妃绝非寻常女子,其智谋心计、背后势力都不容小觑。
即便暂时得手,后续如何彻底掌控她、利用她,如何应对可能到来的疯狂报复,才是真正棘手之处。
自己方才的提议,看似能争取时间,实则等于提前将底牌暴露在所有潜在的敌人面前,引来无穷后患。
相比之下,童妍的计划虽然看似冒险,却将所有力量都集中在“擒获”这第一步上,力求速战速决,隐蔽撤离,将后续的风险降到了最低。
这妖女……不仅算计人心精准,对局势的判断和风险的把控,也远在自己之上!
贡迦心中对童妍的敬畏之情,不由得又加深了几分。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此前自己对她的种种疑惑和不满——
北境他虽不在场,但消息早已传开。
陈卓重伤垂死,凌楚妃为了救他,也几乎是油尽灯枯,元气大伤!
那本该是千载难逢、趁虚而入,将圣莲“请”回的最佳时机!
为何她那时却仿佛销声匿迹,毫无动作?
甚至连一丝消息都未曾传给自己,让自己前往北境接应或是直接动手?
那时动手,风险远比现在小得多!
北境偏远,耳目稀少,就算事后被察觉,线索也未必能立刻指向他们。
可她偏偏放弃了那个“良机”。
反而要等到江南道的烟雨阁,等到黄彩婷大婚这种万众瞩目、各方势力汇聚、连那个神念境的柳元都跟在凌楚妃身边的复杂场合?!
这对她而言,或许是长袖善舞、兴风作浪的绝佳舞台,但对自己来说,风险何止增加了十倍!
一旦失手,后果不堪设想!
她到底在图谋什么?
为何要舍近求远,舍易求难?
之前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暗自腹诽童妍是不是故意拖延,或者有什么别的算计。
但现在,结合童妍刚才那番冰冷的斥责和警告,贡迦似乎……隐隐抓住了一丝脉络!
“打草惊蛇”……“最终布局”……“一步登天的契机”……
还有,对陈卓那句“他自有他的用处”!
难道……难道她从一开始,目标就不仅仅是帮助自己得到凌楚妃这具圣莲濯体?
北境的时机虽好,但或许……无法满足她其他的条件? 比如,无法在擒获凌楚妃的同时,达成某种针对陈卓的布局?
或者,无法利用某种特定的“场面”来掩盖她的真实目的?
选择烟雨阁,选择黄彩婷大婚……
或许正是因为这里有陈卓,有柳元,有足够多的宾客和混乱,才能让她将水搅浑,在众目睽睽之下完成某种更复杂的、他所不知道的图谋?
擒获凌楚妃,对自己而言是终点,但对她而言…… 或许仅仅是某个更大计划的开端?!
这个猜测让贡迦遍体生寒!
他甚至忍不住开始好奇,这一切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何等惊天动地的图谋?
她的所思所图所想,似乎都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与这样的妖女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若能借助她的力量,顺利得到凌楚妃,助自己突破瓶颈,证得那无上大道……这点风险,似乎也值得一冒?
只是……日后,若真的功成……
自己真的能压制住这个算无遗策、野心勃勃的妖女吗? 这个念头如同毒草般在他心中滋生,带来一丝寒意,但很快又被对力量和“明妃”的强烈渴望所压下。
“阿弥陀佛……”
贡迦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试图平复那因为恐惧、敬畏、贪婪和隐忧而剧烈跳动的心脏,但声音却依旧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
罢了,想这些还为时过早。
当务之急,是严格按照童妍的计划行事,确保万无一失。 先将那梦寐以求的圣莲弄到手再说!
至于未来的事情……
未来自有未来的变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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