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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云孽海 (原作版 169-182)作者: 猫绿

[db:作者] 2025-06-26 14:44 长篇小说 5070 ℃

第169-177章:灯火阑珊

何薇薇霍然望向从府门旁的阴影里走出的身影。

周珣。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在这里等了多久?他……是不是知道自己刚才心烦意乱地跑了出来?

无数个充满恐惧的疑问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涌上何薇薇的心头。

她的第一反应依旧是逃!

立刻转身,向着来时的巷子深处跑去。

哪怕只是多远离他一步,也能让她稍微安心一些。

可她的脚刚要抬起,周珣那带着慵懒磁性、却又仿佛能冻结人灵魂的声音已经悠悠响起:

“何薇薇,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

周珣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何薇薇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让她那刚刚抬起的脚,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僵硬地悬在半空,再也无法落下。

他踱步穿过街道,向她走来,目光在她略显憔悴和不安的脸庞上扫过,笑容变得有些意味深长,“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莫不是……心里又在烦恼些什么不该烦恼的事情?”

何薇薇强迫自己转过身,看着那个步步逼近的男人,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和厌恶,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周珣!我出来走走,与你无关!你到底想怎么样?”

周珣似乎很满意她这副色厉内荏的模样,他低笑一声,在她面前站定,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因紧张而散发出的微弱颤抖。

他眼神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处若有似无地扫过,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如同情人耳语般的恶意:

“怎么会与我无关呢?毕竟,你如今,名义上,可还是我周珣的未婚妻。关心一下未来妻子为何深夜独自伤神,免得她……胡思乱想,动了胎气,总归是……理所应当的吧?”

“未婚妻”三个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刺入何薇薇的心脏,让她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她用力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我不需要你的关心!周珣,你到底想做什么?”

“不想做什么。”

周珣摊了摊手,做出一个极其无辜的表情,仿佛他真的只是偶然路过,“就是看这良辰美景,烟花未尽,夜色尚好。怕薇薇你一个人初到天都,人生地不熟,会感到寂寞孤单。所以想……”

他微微倾身,靠近了些,语气放缓,带着一丝诱哄般的温柔,“带你出去走走,赏赏这祈灯节最后的灯火,如何?”

“不需要!”

何薇薇几乎是立刻、斩钉截铁地拒绝。她厌恶他这种虚伪的温柔,更恐惧他笑容背后可能隐藏的任何意图。

她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拔高,“周公子请回吧!我累了,要休息了!”

她的激烈反应似乎取悦了周珣。

周珣看着她那副如同受惊刺猬般竖起全身防备的模样,非但不恼,反而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刺耳。

他再次逼近,几乎要贴上她的身体,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私密耳语,字字句句却带着毒蛇信子般的冰冷与精准:

“累了?是在这清冷的宅子里,对着孤灯长夜,自怨自艾,追悔莫及,所以累了?”

周珣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的小腹上,声音里充满了恶意的揣测,“还是在为你腹中这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惊喜’,和心里那个……明明知道不该再想、却又怎么也忘不掉的人,耗尽了心神,所以累了?”

轰——!

何薇薇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他竟然知道?!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她拼尽全力想要隐藏、连面对陈卓都羞于启齿的秘密,这个让她日夜饱受煎熬、如同背负着原罪般的负担,就这么被他……如此轻描淡写、又如此残忍地……当面揭穿了?!

看着她那副瞬间失魂落魄、摇摇欲坠、仿佛最后一层伪装也被彻底撕碎的绝望模样,周珣嘴角的笑意不由得更深、也更冷了。

白日里,父亲周彦在书房中那番看似不经意、实则意有所指的提点再次清晰地回响在他耳边——

“陈卓绝非池中之物……天玄书院今非昔比……将来皇帝就是将永明郡主许配给他也完全有可能……”

永明郡主?凌楚妃?

凭什么?!

他周珣看上的女人,凭什么要和那个处处压自己一头、偏偏又总是一副道貌岸然样子的陈卓扯上关系?!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嫉妒、不甘、以及对“所有物”不容他人染指的霸道占有欲,如同压抑许久的火山熔岩般,猛地在他胸腔中爆发、升腾、剧烈燃烧!

管她心里想着谁!管她愿不愿意!

只要她一日挂着他周珣“未婚妻”的名头,只要她肚子里怀着他的种,她从里到外,从身到心,就只能打上他周珣一个人的烙印!

此时此刻,街上最后几个晚归的行人也已消失在巷尾,夜色深沉,成了罪恶与欲望最好的遮羞布。

周珣眼中那丝玩世不恭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戾气和不容置喙的决断。

他猛地上前一步,动作快如闪电,在何薇薇因震惊和绝望而完全失神的瞬间,一把精准地扣住了她纤细的手腕,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一拽!

何薇薇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身体便不受控制地撞入一个带着淡淡酒气和强烈侵略性气息的坚硬胸膛。

不等她反应过来,另一只铁钳般的大手已经用力箍住了她的后脑,让她无法偏头躲避,紧接着,一张带着灼热气息的唇,便狠狠地、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覆上了她冰凉而颤抖的唇瓣!

“唔——!放开……!”

何薇薇的惊呼和挣扎瞬间被堵塞、淹没在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羞辱意味的强吻之中。

她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属于男性的、霸道的气息,能感受到他唇舌间粗暴的探索和碾磨,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几乎要让她呕吐出来。

屈辱、愤怒、恐惧……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

夜色下的长街,花灯依旧璀璨,如同银河落入凡尘。

陈卓与凌楚妃并肩走着,身边是熙攘的人流,空气中弥漫着节庆特有的喧闹与甜香。

之前那股突如其来的心悸感虽然令人不安,但在陈卓仔细探查确认周围并无明显威胁后,凌楚妃也将那份警惕暂时压在了心底。

随着他们重新融入这片喧嚣欢腾的灯火人潮,感受着擦肩而过的人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听着远处传来的悠扬丝竹和孩子们的嬉闹声,那份因未知威胁而产生的淡淡阴翳,也如同被这温暖热闹的氛围所融化般,正一点点地悄然消散。

她的心情似乎也重新变得轻松起来。

方才在街边赏玩一盏凤凰花灯时的意外贴近,让陈卓的心跳至今尚未完全平复,鼻尖似乎还萦绕着她发间那缕清雅的幽兰气息。

凌楚妃似乎并未察觉他的窘迫,或者说,她刻意忽略了。

她步履从容,目光流转于两侧琳琅满目的灯彩与热闹的人群,偶尔侧过头,与陈卓轻声交谈几句,或点评一盏花灯的巧思,或分享一些她所知的关于祈灯节的趣闻轶事。

她神态自若,语笑嫣然,那份与生俱来的清贵与从容,在灯火的映照下更显绝代风华,让周围不少行人都不由自主地投来惊艳的目光。

陈卓努力想将注意力集中在交谈上,目光却总是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灯火勾勒着她完美的侧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偶尔抬眸时,那双清冷的凤眸中流淌着如同琉璃般的光彩,映着万千灯火,却又仿佛比所有灯火都要明亮。

那眼底之前残留的一丝警惕和疏离,此刻也似乎被节日的暖意所取代,重新染上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应有的、对美好事物的欣赏与柔和。

就在两人行至一处相对拥挤的街口时,异变陡生!

“嘭——!!”

一声沉闷却响亮的爆鸣声,夹杂着一阵短暂而刺目的火光,突然从不远处一个售卖烟花的摊位上传来!

似乎是某个摊贩在演示效果时不慎引燃了一大捆烟花,几支失控的烟花带着尖锐的啸叫声胡乱窜向人群,虽然威力不算巨大,但那突如其来的声响和火光还是吓了周围人一大跳!

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和尖叫,尤其是带着孩子的妇人更是花容失色。靠近摊位的人们下意识地向后退避、拥挤,引发了一小片区域的混乱。

原本尚算有序的人流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恐慌情绪迅速蔓延,不少人不明所以,也跟着惊慌地推搡起来,试图远离那“危险”的源头。

一时间,街口变得拥挤不堪,惊呼声、抱怨声、孩童受惊的哭声混杂在一起,场面显得颇为混乱。

“小心!”

几乎是在爆鸣声响起的同一瞬间,陈卓的身体已经做出了本能的反应。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地猛地侧过身,张开手臂,将身旁的凌楚妃完全挡在了自己的身后,用自己的身体隔绝了可能飞溅过来的火星和拥挤的人流。

他的手臂紧紧护住凌楚妃的肩头。

然而,周围的人潮推搡的力量实在不小!

惊慌失措的人们如同潮水般涌来,根本不看方向。

陈卓只觉得一股大力从侧面撞来,脚下不知被谁绊了一下,身形顿时一个踉跄,重心不稳,眼看就要向后跌倒!

就在他身体失衡的刹那,一只柔软却异常有力的手,闪电般地抓住了他的手臂!

是凌楚妃!

她反应极快,在陈卓护住她的同时,也察觉到了他的不稳。

凌楚妃顺势一带,借着人群混乱的推力,将两人一同扯向了旁边一条相对僻静狭窄的小巷入口。

拥挤的人流和嘈杂的声响被迅速甩在身后,巷口的阴影如同一个临时的避风港,将他们与外界短暂的混乱隔绝开来。

直到巷子里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时,陈卓才勉强站稳了身体。

他一低头,却发现凌楚妃的手,依然没有松开。

她纤细的指尖,正轻轻地、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力度,握着他的手腕。

因为刚才的拉扯和跌撞,两人的身体此刻贴得极近,几乎胸口相抵,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前传来的柔软触感和那略显急促的心跳。

温热的、带着淡淡幽兰香气的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撩拨着他早已加速的心弦。

巷口昏黄的灯笼光芒洒落下来,映照在她微微仰起的脸上。

那双清澈如水的凤眸,此刻正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看着他,瞳孔里倒映着灯火和他略显慌乱的影子。

“陈卓。”

凌楚妃轻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经历过惊险后的微喘,却又异常清晰动听,“你护我倒是快,可别把自己给摔了。”

她的声音很近,气息温热,仿佛直接吹进了他的耳朵里,让陈卓的喉头不由自主地一紧,耳根瞬间烧得滚烫。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拉开这过于亲密的距离,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还被她轻轻握着。

陈卓强自镇定下来,只觉得颈后的肌肉都不自觉地绷紧了,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带着幽兰的香气,此刻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钻入他的感官深处。

他声音略带沙哑地回答:“我没事……你,你没事就好。”

凌楚妃看着他这副强装镇定、耳根却红透了的模样,唇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

她轻轻地松开了握着他手腕的手,但身体却并未立刻退开。

反而,她微微侧过身,与他并肩靠在了巷子那冰凉的砖墙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她的指尖,在收回时,仿佛不经意般,轻轻擦过他的衣袖。

那细微的触碰,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过陈卓的四肢百骸。

“啧。”

凌楚妃看着狭窄的巷子,语气带着几分调侃,“这巷子可真够窄的。你瞧,我们俩站这儿都快没地方了。你再不站稳些,我可真要扶着你了。”

她说话时,侧脸对着他,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扇形的阴影,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肩头。

那股独特的、清冷中带着一丝甜意的幽兰体香,更加清晰地钻入陈卓的鼻息,仿佛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

陈卓的心跳再次不受控制地加速,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他忍不住低下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她,那张在灯火下美得惊心动魄的脸庞,以及那双仿佛蕴含着整个星河的眼眸。

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得更加沙哑,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郡主……你……你靠我这么近,我怕……”

“哦?”

凌楚妃微微挑眉,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迎上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凤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你怕什么?”

陈卓被她看得心头一窒,下意识地想要移开目光,却又仿佛被那双眼睛牢牢吸住。

少年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我怕……怕……”

“怕你忍不住要轻薄我么?”

凌楚妃忽然截断了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戏谑,眼神却异常认真地看着他,仿佛在期待着他的回答。

“我……”

陈卓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大胆的调侃。

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快得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看着他这副手足无措、窘迫万分的模样,凌楚妃眼中的笑意更浓,她微微向前倾了倾身子,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可是……”

她忽然开口,声音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我一点也不怕。”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中不再是纯粹的戏谑,反而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鼓励?期待?

仿佛在无声地说着——

你呢?你怕,还是不怕?

陈卓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然后又猛地松开。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在灯火下泛着诱人光泽的唇瓣,看着她眼中那仿佛能将人吸进去的深邃光芒,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冲破理智束缚的冲动瞬间涌上心头。

他想要靠近她,想要……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微微前倾,只差那么一丝丝的距离……

……

何薇薇拼命地推拒着周珣的胸膛,用力地捶打着他的后背,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但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她所有的反抗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如同落入蛛网的蝴蝶,只能徒劳地颤抖。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充满了绝望与屈辱的纠缠之中,漆黑的夜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紧接着,“咻——砰!”

一朵巨大而绚烂的烟花猛然炸开,金色的流光溢彩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瞬间照亮了整片天幕,也将两人纠缠的身影映照得纤毫毕现。

巨大的声响仿佛近在耳边,震得人耳膜生疼。

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最后的烟火,如同盛大而决绝的告别,在墨色的画布上疯狂绽放出短暂、激烈却又带着一种凄美意味的光华。

何薇薇的挣扎,在这突如其来的、震耳欲聋的烟火声中,蓦地停滞了一瞬。

这声音……这盛大而空洞的绽放声……

太熟悉了……

仿佛一道尘封已久的闸门被猛然撞开,一个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画面,如同闪电般撕裂了她此刻混乱而痛苦的意识,浮现在眼前——

那也是一个有烟花的夜晚,也是在天都的某个角落。

那个穿着干净青衫、笑容温和干净的少年,有些笨拙、却又无比珍重地将她轻轻拥在怀里。

漫天绚烂的烟花在他清澈如水的眼眸中明明灭灭,也映红了她因羞涩而微微低垂的脸颊。

他们的唇瓣,带着试探和悸动,轻轻地触碰在一起,小心翼翼,温柔无比,充满了青涩的甜蜜和对未来无限美好的憧憬……

陈卓……

巨大的反差,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狠狠刺穿了何薇薇的心脏。

难以言喻的悲伤和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水。

瞬间将她彻底淹没。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那个曾经在漫天烟花下,连轻轻拥抱都会脸红、小心翼翼亲吻她的人,如今远在天边,或许……早已将她遗忘。

而她自己,却在这里,在这冰冷的街角,被另一个她憎恨、恐惧的男人用如此粗暴、羞辱的方式强行玷污着嘴唇,连同那份她心中仅存的、最纯洁、最美好的回忆,也仿佛被这肮脏的现实,彻底染上了无法洗刷的污秽色彩。

滚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般,从她紧闭的眼角汹涌滑落,带着灼人的温度,滴落在两人依旧纠缠的唇边,咸涩而苦楚。

周珣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瞬间的失神,感受到了那滚烫泪水的温度,更或许是这充满暴力和掌控意味的强吻,已经暂时满足了他胸中那股暴虐的占有欲和扭曲的胜负心。

他微微松开了钳制她的力道,终于离开了她早已被蹂躏得微微红肿的唇瓣。

“啪——!”

几乎是在他嘴唇离开的同一瞬间,何薇薇积攒了全部愤怒、屈辱和绝望的力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甩在了周珣的脸上!

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她泪流满面,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剧烈地颤抖着,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地盯着周珣,那双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眸此刻充满了血丝和刻骨的恨意,声音嘶哑得如同破裂的丝帛,一字一顿地痛骂道:

“周珣!你混蛋!无耻——!!”

……

就在陈卓即将触碰到凌楚妃的那一刻。

他的脑海中猛地闪过何薇薇那张苍白而绝望的脸,闪过那所谓的“婚约”,闪过自己尚不明朗的未来和肩上沉重的责任……

那股汹涌的冲动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冷却了下来。

陈卓猛地停住动作,甚至还往后退了小半步,拉开了那危险的距离。

他深吸一口气,避开凌楚妃那带着探究的目光,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窘迫,声音有些狼狈地说道:

“郡主……不要再……再开玩笑了。”

空气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

凌楚妃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她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声清脆,却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涩意。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陈卓,望着巷口外依旧喧嚣的灯火,那脸上的笑意却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留下一片沉静的落寞。

她的心头,泛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

是啊,我确实一点不怕。

因为……你就是这样的呆子啊……

她在心中轻轻呢喃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其实,以她的身份,她的智谋,她的手段,若真想拿下眼前这个看似固执、实则内心柔软的少年,并非没有办法。

她有无数种方式可以让他心甘情愿地靠近自己,甚至……彻底属于自己。

可是……她不喜欢那样。

她不希望她和陈卓之间的感情,掺杂太多的权衡、算计和利用。

她渴望的,是更纯粹、更干净的东西。

哪怕这份纯粹,需要她付出等待的代价,需要她去包容他心中的那道属于别人的影子,甚至……可能最终会让她一无所获。

但那又如何呢?

她凌楚妃,自有她的骄傲与坚持。

想到这里,她缓缓吸了一口气,再转过身时,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份清冷从容的浅笑,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暧昧与试探,真的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好了,外面的混乱也差不多平息了,我们还是继续走吧。”她语气平静地说道,率先迈步走出了小巷。

陈卓看着她那窈窕而略显孤单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地跟了上去。

巷口的灯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交错,又分离。

……

周珣被何薇薇这一巴掌打得整个头都偏了过去,脸上迅速浮现出清晰的五指印,火辣辣的疼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他缓缓转过头,舌尖下意识地舔了舔破裂流血的嘴角,眼神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浑身颤抖、如同受伤后拼命亮出爪牙的野猫般的何薇薇,眼底翻涌着暴虐的怒意,却没有立刻发作。

他只是伸出拇指,动作缓慢地、带着一丝奇异的玩味,轻轻擦过自己被打得红肿的脸颊。

似乎在回味着方才那记耳光带来的刺痛,以及……

她唇上残留的、混合着泪水与血腥的滋味。

这不是何薇薇第一次扇自己,但却是最狠最恨的一次。

而这一切激烈的冲突与迸发的情感,都被不远处那棵老槐树浓密如华盖的枝叶间,一双闪烁着奇异红芒的眸子,静静地、一览无余地尽收眼底。

阿妍赤着一双雪白玲珑、宛如上好羊脂美玉雕琢而成的玉足,随意地坐在粗壮的树杈上。

夜风吹拂着她身上那件看似普通、实则质料极佳的暗色衣裙,裙摆下的红绳铃铛随着她百无聊赖地轻轻晃动着足踝的动作,发出一连串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清脆声响,如同鬼魅在暗夜中低语。

她饶有趣味地看着下方这出“霸道公子强吻薄命红颜”的戏码,欣赏着何薇薇那混合着愤怒、屈辱与绝望的泪水,玩味着周珣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占有欲和被冒犯后的阴沉。

人心,果然是最变幻莫测、也最有趣的玩具。

看着他们因为欲望、因为不甘、因为爱恨情仇而痛苦挣扎的样子,远比欣赏那些虚情假意的花灯要有趣得多。

就在她看得津津有味,甚至开始在脑海中构思着下一步该如何巧妙地推波助澜,让这出好戏变得更加跌宕起伏、更加“精彩纷呈”时,心中蓦地微微一动。

一股极其细微、几不可察、仿佛来自灵魂最深处的震动感,如同最轻柔的羽毛拂过心湖,悄然传来——

是她体内那只与她神魂紧密相连的音蛊母虫,有了反应。

这奇异的震动并非物理层面的声响,常人根本无法察觉。

此乃妙音魔教秘传之“音蛊”独有的传讯方式。

这种蛊虫形体微若芥子,通体近乎透明,仿若琉璃凝成,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能勉强捕捉到其薄如蝉翼的翅膀轮廓。

其翅膀高速震动时,产生的并非寻常声音,而是一种频率特殊、微不可闻的“魔音”,能够直接穿透肉身屏障,在神魂层面进行共鸣,传递复杂的信息。

要建立这等联系,需先将子蛊种入目标体内。

子蛊会极其隐蔽地、缓慢地吞噬宿主微不足道的一丝精血或真元作为存活与建立连接的“食粮”,渐渐与宿主的神魂形成一种稳定而隐秘的共鸣场。

如此一来,母蛊的持有者,便可通过催动自身母蛊,引动神魂之力,与所有血脉同源、建立起共鸣的子蛊进行远距离的“心灵对话”。

然而,这种神魂层面的联系并非全无限制。

音蛊的有效通信距离,极大程度上取决于母蛊与子蛊之间灵力共鸣的强度与清晰度。

通常而言,距离若是遥远,超过千里之境,神魂共鸣便会大幅衰减,传递的信息也会变得断续、模糊,甚至彻底中断,难以辨识。

这或许也算是天地规则对于此等诡异秘术的一种无形制约与平衡。

为确保信息传递的绝对隐秘与安全,防止教中机密因宿主被擒或身死而外泄,妙音魔教更是在音蛊的炼制中加入了极为残酷的“自毁禁制”。

一旦子蛊被外力强行从宿主体内剥离,或是宿主意外身亡,亦或是母蛊持有者认为必要、主动切断神魂连接时,子蛊便会在瞬息之间彻底枯萎、消散,化为虚无,不留下任何可供追踪探查的痕迹。

而此刻在阿妍体内轻轻震颤、传递来信息的这只母蛊,更是非同凡响。

它并非寻常弟子所能拥有的普通母蛊,而是历代妙音圣女以自身心头精血、辅以南疆无数珍稀的天材地宝和失传的古老秘法,代代祭炼、温养而成,其灵性之强、位阶之高,远非寻常音蛊可比。

这只圣女母蛊不仅能支撑更远距离的清晰通信,更拥有着同时与复数子蛊建立稳定连接、甚至进行“群组”信息传递的不可思议能力。

这也是她身为妙音魔教当代圣女,其核心地位与重要性的象征之一。

此时此刻,那来自母蛊的无声信息,如同涓涓细流般,清晰无比地汇入阿妍的脑海。

信息源自潜伏于天都城内的某位妙音魔教核心弟子,通过其体内的子蛊紧急发来联络。

此刻,那来自母蛊的无声信息,如同涓涓细流般,清晰无比地汇入阿妍的脑海——

信息源自潜伏于天都城内的某位妙音魔教核心弟子,通过其体内的子蛊紧急发来联络。

内容简短而明确:“圣女,已与西域目标初步接洽。对方要求,明日深夜,需您亲自出面详谈。地点依旧在城郊废弃别院。”

西域目标?

阿妍澄澈的眼波微微流转,如同平静湖面下掠过的暗流。

她对这个名字模糊的“西域目标”并无多少印象,大约是长老们那些“关乎南疆未来”的诸多布置之一。

她对此向来兴致缺缺,若非指明要她亲自出面,恐怕早已抛诸脑后。

她轻轻抚摸着足踝上那串冰凉的红绳铃铛,铃铛随着她的动作,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轻响。

南疆气数……圣女宿命……

少女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丝阴暗的血色,随即被强行压下。

正是因为厌恶这一切,她才更热衷于寻找属于自己的“乐趣”,去掌控那些自以为是的命运,去拨弄那些脆弱不堪的人心。

比如……她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指尖轻轻拂过袖口,仿佛能感受到那里隐藏着的、那枚耗费了她诸多心神才炼成的“缚心蛊”。

那枚温润如血玉、能将人心锁死的小小赤珠,正是她为这场“最佳游戏”所准备的完美道具。

北阙山上那道惊才绝艳的合璧剑光,那两个如同日月映辉、被无数人视为天作之合的身影——

陈卓,凌楚妃。

啧,多么完美的“命定鸳鸯”。

将他们拆散,看着他们反目,看着他们互相折磨,看着那个看似正直的陈卓为情所困、道心崩溃,看着那个清冷高贵的凌楚妃跌落凡尘、染上污秽……

这难道不是比应付什么“西域目标”、承担什么“南疆未来”要有趣千百倍的事情吗?

原本她还在精心设计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接近他们,该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将这枚独一无二的“缚心蛊”种入其中一人的体内,才能将这场“游戏”的效果最大化。

现在看来……长老们安排的这个“西域目标”的会面,倒是暂时打断了她的计划。

真是……扫兴。

阿妍在心中轻轻撇了撇嘴,但转念一想,却又觉得或许……也不全是坏事?

应付完长老们的差事,正好可以让她有更充足的时间去观察、去布局。

毕竟,猎物越是完美,狩猎的过程才越值得期待,不是么?

而且,谁知道呢……说不定这个“西域目标”,也能给她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惊喜”呢?

万一是个比陈卓更有趣的“玩具”,或者能成为她拆散那对璧人的计划中,一个趁手的“工具”呢?

想到这里,阿妍心中那丝被打扰的不快也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知“乐趣”的隐隐期待。

她最后看了一眼下方那对仍在对峙的男女,眼神中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眼前这对“怨偶”……且让他们再好好“酝酿”一下情绪吧。

越是压抑,越是痛苦,将来爆发出来的时候,才会越发地……惊心动魄,不是么?

她如同林间的夜枭,身影一晃,不带起一丝风声,悄无声息地融入了身后更加浓重深沉的夜色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老槐树的枝叶,在无人察觉的角落,轻轻摇曳了一下,似乎在回应着方才那串转瞬即逝、如同梦幻泡影般的清脆铃音。

……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清水别苑的小院里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和书卷墨气,宁静而祥和。

这份宁静,与何薇薇此刻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形成了无比讽刺的对比。

昨夜街角那屈辱的一幕——

周珣那充满侵略性的强吻,以及漫天炸响、映照着她绝望泪水的烟花。

如同最锋利的刻刀,在她心上划下了新的、更深的伤口。那份被玷污的感觉,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连同她对过去那份纯美初恋的最后一点念想,仿佛都被彻底碾碎了。

她几乎彻夜未眠,强撑着精神为陈卓熬制了药膳。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或许只是想看看那个曾经是她整个世界的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寻求一点点虚幻的慰藉,仿佛这样就能稍微减轻一点她心中那快要将她淹没的负罪感。

她不敢敲门,只是如同一个影子般,贴在窗外,透过那狭窄的缝隙,凝视着卧房内那个盘膝打坐的、熟悉而又遥远的身影。

他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那么平静,那么专注,仿佛世间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看着他,何薇薇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和苦涩。

陈卓,你知道吗?昨晚……昨晚我又……她死死咬住嘴唇,将那句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呜咽强行咽了回去。

不,不能让他知道,永远不能。

何薇薇将食盒轻轻放在卧房门口的石阶上,动作轻柔得如同放置一件易碎的琉璃。又痴痴地望了许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终于狠下心,准备离开这个让她既眷恋又痛苦的地方。

然而,就在她刚刚转过身,准备推开院门时,另一道身影,却如同凭空出现般,静静地伫立在了院门口的影子里。

是凌楚妃。

何薇薇的脚步瞬间僵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下意识地就想往旁边躲闪。

昨夜,她才刚刚与这位郡主在巷口有过一次短暂而尴尬的擦肩而过,对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至今还让她心有余悸。

她怎么……来了?

凌楚妃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身上,没有丝毫波澜,也并未立刻开口。

她确实比何薇薇来得稍早一些。她本是想来寻陈卓商议一些关于天策府和书院合作的事务,却恰好在院外看到了何薇薇偷偷摸摸进入的身影。

以她的聪慧,结合昨夜的偶遇和她所掌握的情报,立刻便猜到了大概。

她没有选择立刻进去打扰,而是如同一个耐心的观察者,静静地等在外面。

看着何薇薇那副惊慌失措、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般想要逃避的模样,凌楚妃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却并无责备之意:

“何姑娘,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见他一面?”

何薇薇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得浑身一颤,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光芒万丈、与自己形成了鲜明对比的郡主,嘴唇嗫喏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下意识地将手护在了小腹前。

凌楚妃的视线在她护着小腹的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语气依旧平静,却问出了一个让何薇薇心惊肉跳的问题:

“你腹中的孩子……月份应该不小了吧?”

这句话,比昨夜那无声的一瞥更具杀伤力。

它直接点破了何薇薇最核心、最羞于启齿的秘密。

昨夜的屈辱、腹中的秘密、对陈卓的愧疚、以及此刻被凌楚妃当面点破的难堪……所有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将她淹没。

她再也支撑不住,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身体软软地靠在了冰冷的院墙上,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

“郡主……我……我对不起陈卓……我脏了……我配不上他……”

凌楚妃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曾经或许单纯明媚的少女,如今却被命运和他人玩弄至此。

她想起了昨夜在巷角。

陈卓那因为顾及而最终克制的眼神。

这让她明白,眼前这个女子,在他心中,依旧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而这个女子,却显然因为腹中的孩子,而彻底失去了面对过去的勇气。

凌楚妃沉默了片刻,心中那属于女子的、微妙的竞争心和不忍,以及某种更深层次的、对命运无常的感慨交织在一起。

最终,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其罕见的柔和:

“你可知,以他的性子……即便如此,他或许……也不会真的放开你的手。”

这话出乎何薇薇的意料。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凌楚妃,眼中充满了全然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她从未想过,这样的话会从凌楚妃口中说出。

“郡主……”

何薇薇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自虐般的卑微,脱口问道,“您……您难道一点……也不嫉妒?不恨我吗?”

凌楚妃清冷的凤眸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眼底复杂的光芒。

嫉妒?

或许有吧。

恨?

谈不上,更多的或许是……

一种复杂的、旁观他人悲剧时的唏嘘,以及对自己未来的一种不确定感。

凌楚妃抬起眼,迎上何薇薇那写满了痛苦和疑问的目光,声音平静却异常清晰:

“会。”

她坦然承认,“身为女子,看着心悦之人为旁人牵绊,要说心中全无芥蒂,那未免太过虚伪。”

凌楚妃顿了顿,语气却陡然一转,带上了一种超越个人情感的、属于她的清醒与决断,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识到的、对眼前这个被命运捉弄的弱者的复杂怜悯:

“但是,何姑娘,比起那些女儿家的醋意,我更不忍看你被困在这无望的泥沼里,作践自己。”

“你并非自愿走到今日这一步,却似乎想将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你腹中的孩子是无辜的,而你……”

凌楚妃看着她苍白的面容,轻轻摇头,“你的人生,也不该就此断送。”

何薇薇彻底呆住了。

她从未想过,会从这位“情敌”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这番话语中蕴含的理解、清醒,甚至……某种程度上的“鼓励”,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击和混乱。

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仅仅是羞耻和绝望,更多的是一种五味杂陈、难以言喻的酸楚、茫然与一丝丝……被看穿后无处遁形的狼狈。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终,她只是低下头,用手背胡乱地擦着脸上的泪水,肩膀因为压抑的抽泣而微微耸动。

凌楚妃看着她这副模样,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益。

她轻轻叹息一声,侧身让开了院门的位置,恢复了那份清冷的从容:

“你走吧。你与他之间的事,终究需要你们自己去面对。今日之事,我不会多言。”

何薇薇闻言,身体又是一颤。

她抬起头,深深地、极其复杂地看了凌楚妃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感激、愧疚、自卑,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对着凌楚妃极其狼狈地、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便如同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院门,逃离了这个让她心碎也让她短暂获得一丝奇异“理解”的地方。

凌楚妃站在原地,目送着她仓惶而去的背影消失在巷道的拐角,清冷的凤眸中,幽深的光芒缓缓流转,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

……

何薇薇几乎是凭着本能,一路跌跌撞撞地逃离了清水别苑那片让她心碎又茫然的区域。

凌楚妃的话语,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她心中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

那些看似体谅的言语,反而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此刻最不堪的处境和最深的绝望。

她踉踉跄跄地走在僻静的巷道里,泪水早已模糊了视线,脚步虚浮,仿佛随时都会跌倒。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腹中那日渐沉重的生命,如同一个无声的枷锁,将她牢牢地锁在了这条充满痛苦和绝望的道路上。

就在她浑浑噩噩、失魂落魄地走到书院附近那棵熟悉的歪脖子老槐树下时,一个清脆悦耳、带着几分天真好奇的声音忽然从树上传来:

“姐姐?”

何薇薇茫然抬头,只见浓密的枝叶间,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轻盈的鸟儿般悄然落下,赤着雪白玲珑的玉足,稳稳地站在了她面前。

正是昨日在书院门口遇到的那位名叫阿妍的少女。

阿妍似乎刚刚在树上玩耍,此刻正歪着头,一双映着红色蝶影的清澈眸子好奇地打量着她,随即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姐姐,你的脸色好差呀……而且,眼睛怎么红红的?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她走近两步,仔细看了看何薇薇来时的方向,又带着几分了然和关切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去清水别苑那边,看那位陈卓大哥哥了?”

何薇薇看着眼前这张纯真无邪、似乎对世间一切都充满善意的脸庞,听着她那不带丝毫杂质的关切问询,心中那刚刚被凌楚妃激起的惊涛骇浪尚未平息,此刻又因为被这少女轻易点破了行踪而感到一阵窘迫和无力。

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嘴唇动了动,却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默认了。

阿妍见她这副模样,眼神中的好奇更甚,她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继续用那种孩童般直率的语气问道:

“我看姐姐你好像并没有进去和他说话,只是在门口放了东西就走了……对不对?”

她微微偏着头,像是在努力理解一件非常费解的事情,“姐姐……你是不是……很喜欢那位大哥哥呀?”

何薇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痛感瞬间蔓延开来。

阿妍看着她那瞬间变得更加苍白、眼眶再次泛红的模样,似乎更加困惑了,她上前一步,几乎要拉住何薇薇的衣袖,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不解:

“可是……既然喜欢,为什么不直接告诉他呢?我看你好像……很怕见到他似的。这样……把喜欢藏在心里,还要一个人偷偷地难过……不辛苦吗?”

简单而直接的问题,没有任何修饰,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匕首,精准地剖开了何薇薇用尽全力想要掩盖的伤口,将那些腐烂的、流脓的、无法言说的痛苦与秘密,都暴露在了这午后看似温暖的阳光之下。

辛苦吗?

何薇薇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充满了无尽苦涩与绝望的笑容。

她缓缓抬起手,动作迟缓而僵硬,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轻轻落在了阿妍那柔软顺滑的发顶上。

她能感受到少女发丝间传来的、属于年轻生命的温暖与活力,而这种温暖,却让她觉得自己更加冰冷、更加肮脏。

何薇薇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的,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倦意与悲凉:

“阿妍……有些事情……不是喜欢就能够在一起的。也不是……勇敢面对,就能够解决的。”

她顿了顿,看着少女那双依旧清澈、却因为她的话而带上了一丝懵懂和探究的红蝶瞳眸,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近乎绝望的祈愿。

她移开手,深深地、带着一种近乎托付般的沉重,凝视着阿妍那张纯净无暇的脸庞,语气无比认真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阿妍妹妹,我只希望……你永远,永远也不要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永远不要尝到这种爱而不得、身不由己、被命运和他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连哭泣都觉得奢侈的滋味。

说完这句话,何薇薇再也没有勇气,也没有力气再多停留一秒。

她转过身,不再看阿妍眼中可能流露出的任何情绪,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般,极其缓慢地向着陆府的方向挪去。

她的背影在午后的阳光下拉得很长,却显得那么单薄、那么落寞,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看似光明的世界彻底遗弃、吞噬。

留在原地的阿妍,静静地看着何薇薇那如同行尸走肉般离去的背影,脸上那份天真无邪的好奇渐渐敛去。

她微微歪着头,那双映着红色蝶影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深沉的思索光芒。

喜欢……却不能在一起?

勇敢面对……也无法解决?

还要……一个人偷偷地难过?甚至……连哭泣都要躲起来?

阿妍轻轻地、无意识地用赤足的脚尖碾磨着地面上的一片枯黄的落叶,脚踝处的铃铛因为这个细微的动作,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某种奇异韵律的低响。

这个姐姐,真是……可怜又可笑。

为了一个男人,就能把自己折磨成这副鬼样子?

更有趣的是……

阿妍微微眯起了那双映着红蝶的眸子,回味着刚才短暂的接触。

这个姐姐,明明自己已经痛苦、绝望到了这种地步,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琉璃娃娃,可刚才,她摸着自己头发的时候,那动作虽然充满了疲惫,却还是……温柔的?

甚至在最后,她竟然还在“希望”自己永远不要明白她的心情?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奇怪想法?

是真正的善良?

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伪善和自我感动?

阿妍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浓厚兴趣的弧度。

她见过太多在痛苦中扭曲、变得怨毒和疯狂的人,像何薇薇这样,身处绝境深渊,却似乎还固执地保留着一丝对他人的所谓“善意”,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罕见且值得研究的事情。

这种“善良”,在绝对的痛苦和绝望面前,到底能支撑多久呢?

如果……

阿妍的眼底闪过一丝跃跃欲试的、如同孩童找到新玩具般的光芒,给她再加上一点点“催化剂”,让她更痛苦、更绝望、更彻底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恶意和她自身处境的无可救药……她还会保持这份可笑的“温柔”吗?

还是说……她最终也会和那些人一样,在黑暗中彻底沉沦、扭曲,甚至爆发出比常人更加可怕的破坏力?

阿妍忽然觉得,这个何薇薇,或许比她最初预想的还要有趣得多。

不仅仅是一个拆散那对璧人的好用棋子,更是一个……

值得好好“观察”和“引导”的、关于人性在极端压力下如何变化的绝佳样本。

在她看来,所谓的“喜欢”,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世间最虚无、也最容易让人变得愚蠢的东西罢了。

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就能放弃尊严,忍受痛苦,甚至……连自我都快要失去了?

真是无法理解。

至于她最后那句……

“希望你永远,永远也不要明白我现在的心情……”

阿妍想着这句话,眼底的红蝶瞳影轻轻扇动了一下,流露出一丝近乎于怜悯的讥诮。

永远不要明白?

姐姐,你放心。

我阿妍,永远也不会变成你这副模样的。

为了某个男人哭泣?为了所谓的“爱”而痛苦挣扎?甚至像你一样,连自己是谁都快要忘掉?

呵,怎么可能。

人心,不过是我掌中的玩物。

男人,更是其中最不值钱的那一种。

我只会让他们为我痴,为我狂,为我痛苦,为我毁灭。

至于我自己的心……

它永远只会属于我自己。绝不会像你这样,轻易地就交出去,然后被碾碎在尘埃里。

少女的眼底,那抹讥诮的光芒一闪而逝,重新被那种玩世不恭的、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慵懒所取代。

……

阿妍正准备转身离去,找个舒服的地方打发掉下午的时光,目光不经意间一瞥,却恰好看到清水别苑那扇虚掩的院门再次被推开。

一道清冷高华的身影,缓缓从院内走了出来。

正是刚刚与何薇薇有过短暂交锋的永明郡主,凌楚妃。

几乎是在阿妍抬头望向她的同一瞬间,凌楚妃的目光也隔着不算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目相对。

午后的阳光穿过老槐树的枝叶,在两人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

空气中似乎有无形的尘埃在光柱中缓缓舞动。

四周的蝉鸣声、远处街市隐约传来的喧嚣,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远,只剩下一种难以言喻的寂静和张力。

微风吹过,撩起凌楚妃额前的几缕青丝,也吹动了阿妍裙摆上那淡雅的柳叶纹路。

系在阿妍脚踝处的红绳铃铛,似乎也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压力,停止了晃动,陷入了绝对的沉寂。

这一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凌楚妃看着那个站在树荫下的赤足少女。

明明是那样纯真无邪的年纪,那样清澈见底的眼神,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从那双映着诡异红蝶的眸子深处,透出一种让她本能感到不安的、难以言容的危险气息。

就像是平静湖面下潜藏的暗流,美丽却致命。这种感觉极其微妙,甚至连她自己都无法准确描述,但多年游走于朝堂江湖、历经风浪培养出的直觉,却在无声地向她发出警示。

她想起柳元之前的提醒,也想起陈卓对这少女来历的语焉不详。

而阿妍,则同样在打量着眼前的凌楚妃。

阳光毫不吝啬地洒落在郡主身上,仿佛为她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明明没有任何刻意的气势外放,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般的沉稳与高贵,仿佛天地灵气都更偏爱于她。

阿妍能清晰地感受到,凌楚妃体内那运转不休的真元,纯净、浩瀚,带着一种独特的、生生不息的韵律,与她所见过的任何修士都截然不同。

那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和谐,无一处不彰显着她是天地钟灵毓秀所生的、数百年难得一见的天之娇女。

这样的存在,本身就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兴奋。

凌楚妃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缓步走近,步伐从容,在距离阿妍数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目光平静地审视着她,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

“你是阿妍?”

她用的是陈述句,显然已经从陈卓那里得知了她的名字。

阿妍立刻收起了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天真无邪、甚至带着几分怯生生的表情。

她微微低下头,似乎有些不敢直视凌楚妃的目光,赤足不安地在地上蹭了蹭,声音细细软软地回答:

“是……是阿妍。郡、郡主姐姐,您认得我?”

她的反应恰到好处,既符合一个普通少女面对尊贵郡主时的拘谨,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好奇。

凌楚妃没有回答她认不认得的问题,清冷的目光在她那双看似纯真的红蝶瞳眸上停留了一瞬,仿佛想从中看出些什么。

她继续问道,语气依旧平静,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压力:

“你一个小姑娘家,不在住处待着,怎么会一个人跑到书院附近来?还恰好……遇到了刚从别苑出来的何姑娘?”

这个问题看似只是询问她的行踪,却暗藏机锋。

凌楚妃并不知道阿妍和何薇薇具体说了什么,但她敏锐地抓住了阿妍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的“不寻常”。

她故意将阿妍的出现与“刚从别苑出来的何姑娘”联系起来,这是一种典型的“诈术”——

如果阿妍心虚或与何薇薇的出现有关联,她的反应很可能会露出破绽。

童妍闻言,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中充满了恰到好处的“疑惑”。她微微歪着头,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回郡主姐姐,阿妍……阿妍是觉得屋里有些闷,就想到外面透透气。看到这棵大槐树长得好,就……就爬上去玩了一会儿。”

“刚才看到那位姐姐从那边走出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所以才……才下来想问问她是不是需要帮忙……”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语气显得更加无辜:“阿妍并不知道那位姐姐是从别苑出来的呀……郡主姐姐,那位姐姐她……到底怎么了?”

阿妍的回答滴水不漏,将自己的好奇心完全归结于对陈卓的感激和对书院的向往,显得合情合理,天真烂漫。

凌楚妃静静地听着阿妍的解释,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那双清冷的凤眸如同深潭,看不出任何情绪,似乎在分辨她话语中的真伪。阿妍的解释听起来天衣无缝,一个贪玩好奇的小姑娘,偶然遇到伤心人上前询问,合情合理。

但凌楚妃心中的那一丝疑虑并未因此完全打消。

她看着眼前这张纯净无暇的脸,想着那双奇异的红蝶瞳眸,以及之前那难以言喻的危险直觉,决定再试探一句。

“你方才……和那位何姑娘聊了些什么?”

凌楚妃想看看,在没有明确指控的情况下,阿妍会如何描述她与何薇薇的对话内容。

如果她有所隐瞒、或者言辞闪烁,就可能暴露问题。

阿妍的心跳几不可察地快了一瞬,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那副茫然无辜的表情。

她眨了眨那双清澈的大眼睛,红蝶瞳影在眼底流转,显得更加楚楚可怜:

“没……没聊什么呀。”

阿妍似乎有些困惑凌楚妃为什么会这么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细细软软地说,“阿妍就是看那位姐姐哭得好伤心,就……就安慰了她几句,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眼神纯净地看着凌楚妃,脸上带着孩童般的好奇和不解,再次将问题抛了回去,语气里充满了对答案的渴望:

“郡主姐姐,你还没告诉我呢,那位姐姐……到底为什么那么伤心呀?她是不是……和陈卓大哥哥吵架了?还是……她不喜欢大哥哥了?可是她看起来明明……”

她故意将话题引向何薇薇与陈卓的关系,以及何薇薇伤心的原因,这既满足了她收集信息的需求,也巧妙地避开了详细描述自己到底“安慰”了何薇薇什么,以及是否提及了陈卓的作息等关键信息。

她的反问充满了孩童式的好奇和八卦心,很容易让人忽略其背后的试探意图。

凌楚妃看着她那双清澈见底、仿佛真的只是因为好奇和困惑而不断追问的眼睛,心中那丝警惕依旧存在,但也确实找不到任何明显的破绽。

这少女的应对滴水不漏,每一次都能将问题巧妙地引开,或者用一种极其天真无辜的方式化解掉试探。

这少女……要么是真的心思单纯到了极点,要么……就是伪装得太过完美,其心智远超常人想象。

凌楚妃语气温和了几分,仿佛只是在与一个不懂事的小妹妹闲聊:

“阿妍,你可知,那位何姑娘心中有结,一时难以解开。有时候,喜欢一个人,未必就能坦然相对。”

阿妍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仰起小脸,眼神里充满了对眼前这位美丽郡主的好奇,用一种更加童稚、也更加直接的方式问道:

“那郡主姐姐呢?郡主姐姐这么漂亮,这么厉害,大家都说你和陈卓大哥哥才是一对儿呢……”

阿妍顿了顿,她抬起头,紧紧盯着凌楚妃的眼睛,仿佛想从里面找到答案,语气里充满了孩童般的困惑和直接:

“既然郡主姐姐知道她也喜欢陈卓大哥哥,那不就是说明,她其实是郡主姐姐的……”

她似乎想说“情敌”或者类似意思的词,但最终又停住了。

然后,她用一种极其天真、仿佛只是在陈述自己观察到的事实的语气问道:

“我不理解,郡主姐姐为什么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也不生气的样子?”

她微微歪着头,眼神清澈地望着凌楚妃,仿佛真的只是在请教一个她无法理解的现象,“那位姐姐那么喜欢大哥哥,郡主姐姐……难道不应该……有点不高兴吗?”

这个问题,看似天真无邪,它不仅是在探究凌楚妃的行为动机,更是在试图理解凌楚妃这个人本身——

她的原则,她的底线,她处理情感纠葛的方式。

这些,对于阿妍未来想要精准地“模仿”她,至关重要。

凌楚妃看着眼前这张充满了求知欲的稚嫩脸庞,心中微微一动。

她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斟酌着该如何向这样一个“孩子”解释这其中复杂的缘由。

最终,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想了想,缓缓开口,如同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

“阿妍,你可曾听过一个话本故事?”

“说的是一位侠女,武功盖世,倾心于一位少年英雄。但那英雄心中,却早已有了另一位温柔娴淑的青梅竹马。”

“后来,那位青梅遭遇了劫难,侠女若想赢得英雄的心,只需袖手旁观,甚至……落井下石,便能轻易得偿所愿。”

她顿了顿,看着阿妍那专注倾听的模样,继续说道:“但那位侠女最终没有那么做。她选择了出手相助,成全了那对有情人,自己则……远走天涯,只留下一个寂寥的背影。”

“有人问她为何如此‘傻’,她说……”

凌楚妃的目光似乎飘向了远方,带着一丝悠远,“她说,她可以输给情缘,输给天意,却不能输给自己。她不愿为了得到一份可能并不纯粹的感情,而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人。”

“有些东西,比情爱本身更重要,比如……坚守的道义,和内心的骄傲。”

凌楚妃说完,轻轻呼出了一口气,仿佛只是随口讲了个故事。

但故事中的深意,却已不言而喻。

她有自己的底线,有她作为永明郡主的骄傲与尊严。

她可以争取,可以等待,却不屑于用卑劣的手段去达成目的。

哪怕可能因此错失所爱。

当然,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或许连她自己也未曾完全意识到——

她这么做,放何薇薇离开,甚至说出那番看似“体谅”的话,未尝不是存了一丝试探陈卓的心思。

她想看看,在排除了外部的阻碍之后,陈卓最终会如何选择,他对自己的心意,到底有几分是真,几分是迫于婚约或形势。

阿妍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微怔。

她看着眼前的凌楚妃,看着她即使在讲述一个略带伤感的故事时,眉宇间依旧不自觉流露出的那份清冷孤傲,感受着她体内那如同浩瀚星海般深不可测、却又带着勃勃生机的真元运转……

这个女人……

果然和她以前遇到的那些,都不一样。

不仅仅是强大,不仅仅是美丽,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固执的“坚持”和“骄傲”。

半晌,阿妍才缓缓眨了眨眼,收起了那丝微怔,脸上重新露出了那种甜美而纯净的笑容,她轻轻地、带着一丝仿佛是真心赞叹的语气说道:

“郡主姐姐……看人看事,真是……有趣。”

有趣,却也……更具挑战性了呢。

她的眼底深处,那对红色的蝶影,悄然合拢了翅膀,仿佛在消化着刚刚获取到的、关于这位“完美猎物”的、极其宝贵的信息。

第178-182章:绮梦终醒

夜色渐浓,天都持续了三日的祈灯节已至尾声。

谢灯辰。

街巷间曾经亮如白昼的灯火已次第熄灭,喧嚣的人潮早已散去,留下满地狼藉的纸屑与未燃尽的蜡烛残骸。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散尽后淡淡的硫磺气息,混杂着晚风带来的微凉水汽,将这座刚刚经历过极致狂欢的帝都,重新拉回到静谧而略显萧索的现实之中。

城郊,一处僻静的废弃别院。月光被薄云遮掩,只余下几缕清辉洒落,勉强勾勒出断壁残垣的轮廓。荒草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幽寂。

院内深处,一间尚算完好的偏厅里,几点微弱的烛火在窗棂的缝隙间挣扎,映照出两道身影。

其中一人,身着样式古朴、略显陈旧的灰色僧袍,正是摩尼教弟子贡迦。

他负手而立,身形挺拔。

面容在昏暗跳跃的光线下显得有几分晦暗难测。

他的目光锐利,如同隐藏在阴影中的猎鹰,时不时地掠过对面那道即使在如此简陋环境中也难掩惊人风华的身影,心湖之中,暗流涌动。

而在他对面,则是一位身姿曼妙、以轻纱覆面的女子。

只见她穿着一身剪裁极为合体、完美勾勒出成熟玲珑曲线的暗紫色长裙,裙摆随着晚风微微拂动。

腰肢纤细得仿佛不盈一握,胸前却有着与看似纤弱骨架不符的饱满弧度,微微起伏,充满了惊人的诱惑力。

她并未刻意做出任何妩媚的姿态,只是随意地站在那里,举手投足间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意流淌,如同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剧毒之花,美丽、危险,令人明知不可接近,却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轻薄的面纱遮挡了她的真容,只露出一双流转着奇异光彩的眸子。

那双眼睛清澈时如同山间最纯净的泉水,能映出人心底最深的影子,然而瞳孔深处,却又天然生就一对栩栩如生、仿佛随时会振翅欲飞的红色蝶影。

这诡异的瞳影并未让她显得妖邪可怖,反而与她时而流露出的纯稚或慵懒神情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矛盾魅力,仿佛最纯真的天使躯壳里,寄居着最狡黠魅惑的魔鬼灵魂。

此刻,那对红蝶在烛火映照下微微颤动,流转着幽微而危险的光泽,让人望之失神,不自觉地便会被其吸引。

正是妙音魔教这一代的圣女,童妍。

方才,两人刚刚结束了一场关于如何在天都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上落下关键棋子的密谈。

现在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同一个人身上——

那位手握京畿防务重权、位高权重却又暗藏隐忧的禁军统领,萧衍。

“萧衍此人……”

贡迦声音低沉,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手指在落满灰尘的木桌上轻轻敲击着,似乎在梳理着思路:

“虽非出身顶级将门世家,但其人坚韧敢战,凭借在北境累积的赫赫战功,加之与靖王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交,竟也能一步步攀上禁军统领之位,掌控皇城戍卫及京畿兵马调度。不得不说,是个有手段、也有野心的人物。”

“有野心,却未必有施展野心的空间。”

童妍的声音如同清泉流过碎石,悦耳动听,却带着一丝洞察世事的凉意。她指尖绕着一缕垂落至胸前的青丝,动作慵懒,眼神却锐利如刀,“我听说,这位萧大统领,近年来在朝堂上可没少受那些之乎者也的文官集团的气。陛下虽看似励精图治,但坐稳了龙椅,心思便难测了。对于萧衍这般手握重兵、功勋卓著的武将,恐怕早已是明面上倚重信任,暗地里却猜忌防范,唯恐其尾大不掉吧?权力达到顶峰,却感到无形的枷锁越来越紧,前路似乎也已到头。似他这般在沙场上习惯了令行禁止、杀伐决断之人,心中那份不甘与怨怼,恐怕早已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只差一个合适的契机了。”

贡迦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赞赏:“圣女果然慧眼如炬,所见与贫僧的探查不谋而合。”

“据我教潜伏在天都多年的暗线回报,萧衍对当前朝中党争倾轧的局面极为不满,私下里曾对心腹抱怨‘为君者不恤功臣,反信谗言,长此以往,国将不国’。他对权力的渴望是毫不掩饰的,这份渴望,便是我们可以撬动他的支点。”

“撬动?”

童妍玩味地重复了一遍,歪了歪头,隔着面纱的眸子看向贡迦,带着几分考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大师想得未免太简单了。对萧衍这种人,不能用‘撬’,那只会让他警觉甚至反噬。我们要做的,是为他铺好一条路,一条通往他内心最深处欲望的路,并且在这条路的尽头,放上一样他明知有毒、却又不得不饮下的甘泉。”

“哦?”

贡迦眼中精光一闪,被童妍的比喻勾起了兴趣,“圣女此话何解?”

“很简单。”

童妍的声音带着一丝蛊惑,“大师方才所提的创造‘机会’、递送‘罪证’、甚至让禁军‘失职’……这些都只是外力,是术,而非道。手段虽妙,却容易留下痕迹,也未必能真正让他下定决心,与我们绑在一条船上。”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空中轻轻划过,仿佛在描绘着无形的命运丝线:“我们要做的,是找到他内心最根本的那个‘结’,那个让他辗转反侧、求而不得、甚至可能威胁到他现有地位和身家性命的心结。”

“然后,我们要创造一个局面,一个让他觉得,只有依靠我们这股来自暗处的‘助力’,才能彻底解开这个心结,甚至反过来利用这个‘结’,助他一步登天、获得他梦寐以求的东西的局面。”

“让他相信,我们并非要掌控他,而是……恰好能成为他实现自身野心那块最不可或缺的踏脚石?”

贡迦若有所思地接口道,似乎抓住了童妍思路的核心。

“正是此意。”

童妍赞许地点头,但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冰冷,“当然,光有‘踏脚石’还不够。我们还需要准备好一条足够坚韧的‘锁链’。当他踏上这条路,借助了我们的力量,便再也无法回头,只能与我们……彻底捆绑。”

她眼底的红蝶轻轻扇动,带着一丝残酷的笑意:“我们可以设计一场大戏。”

“比如,让他的心腹大患‘意外’身亡,而我们手中恰好掌握着能证明此事与他萧衍‘脱不了干系’的‘证据’?或者,助他立下泼天大功,但这份功劳的背后,却隐藏着只有我们知晓的、足以让他身败名裂的‘隐患’?再或者……”

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甜美,“我们可以利用幻术和蛊毒,在他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身上悄然布局,让他不知不觉中,做出某些‘无法挽回’的选择,留下只能被我们所用的把柄?”

贡迦听得背后隐隐发凉,看向童妍的目光中,惊惧之色更浓。

这女子……不仅仅是智计百出,更是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手段之毒辣,心思之诡谲,简直超乎想象!

他原本以为自己的计划已足够大胆,但在童妍这番话面前,简直如同小儿科一般。

童妍似乎很享受贡迦的反应,她轻轻颔首,慵懒地总结道:“所以,大师,对付萧衍这样的枭雄,必须双管齐下。既要给他无法拒绝的‘希望’,让他心甘情愿地靠近我们。”

“又要在他不经意间,为他套上无法挣脱的‘枷锁’,让他不得不与我们同舟共济。至于具体的‘诚意’和‘诱饵’……”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就要看我们能为他挖多大的‘坑’,又能为他填多大的‘欲’了。此事,确实关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需要……好好谋划一番。”

贡迦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缓缓点头:“圣女所言极是,是贫僧之前……想得简单了。”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与这位妙音圣女合作,或许比他想象中更加危险,但也……更加令人期待。

她的智慧和手段,无疑将是自己计划成功的巨大助力,但也可能……

是随时会反噬自身的双刃剑。

两人又就童妍提出的新思路,开始进行更深入、更具体的讨论。

如何精准地找到萧衍的“心结”与“渴望”,如何设计那场虚实结合的“大戏”,如何选择和布局那些关键的“棋子”与“把柄”……

每一个环节,都充满了精密的算计和对人心弱点的极致利用。

而在这场讨论中,贡迦更多地是在提供信息和资源支持,而童妍,则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棋手,不动声色地主导着整个棋局的走向。

密谈暂时告一段落,关于如何接触和利用萧衍的初步框架已经成型。

偏厅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偶尔发出噼啪的轻响。

贡迦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粗茶,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却并未离开对面的童妍。

他知道,今夜的会面,绝不仅仅是为了商议萧衍这个棋子。

萧衍固然重要,是搅动天都风云的一步好棋,但相比于他心中那个更宏大、更疯狂、也更关系到自身根本大道的图谋而言,终究只是……外围。

而要实现那个终极目标,眼前这位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妙音圣女,才是真正不可或缺的关键。

他望着那轻纱后若隐若现的曼妙轮廓,以及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红蝶瞳眸,心中那因为密谈而暂时压抑下去的念头,如同投入火星的干柴,再次熊熊燃烧起来。

来天都之前,他便对这位传说中的妙音圣女充满了好奇。

传闻她容貌倾城,却性情乖张,喜怒无常;传闻她手段诡异,蛊惑人心,杀人于无形;更传闻她身负南疆气运,乃是百年难遇的天生媚骨……

这一切的描述,都指向一个极度危险却又充满了致命诱惑的存在。

今日亲见,虽然隔着一层薄纱,未能一窥其倾世真容,但仅仅是那双流转着红蝶异彩、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那玲珑浮凸、散发着成熟韵味的曼妙身姿,以及方才密谈时展现出的、远超其外在年龄的冷静、智慧与对人心的精准把握……

都让贡迦体内的《密宗欢喜禅定》功法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悸动。

这绝对是……仅次于凌楚妃的,绝佳的“明妃”之选!

若说凌楚妃是圣洁的白莲,高不可攀,能助他证得无上清净乐,那眼前这位,便是妖冶的黑曼陀罗,充满了堕落的诱惑,能引他勘破极致阴阳秘,达到另一种力量的巅峰!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极致魅力,都对他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这份强烈的渴求,以及那份对接下来要提出的、真正核心合作的决心,几乎要冲破他苦修多年的禅定功夫。

他强自按捺着,将关于凌楚妃的那个计划暂时压在心底,决定先用言语和态度进一步试探眼前之人的深浅和底线。

贡迦放缓了语调,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目光紧紧锁住童妍那双隔着面纱的眼睛:

“红蝶瞳影,天生媚骨……施主这般风华,困于南疆一隅,岂不可惜?若能与贫僧同修欢喜禅法,勘破阴阳玄秘,共享极乐大道,必将是……一段佳话,一位绝佳的明妃。”

他一边说着,一边试探性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近在咫尺的、仿佛带着魔力的衣袖。

然而,预想中的触碰并未发生。

童妍极其自然地侧身微转,恰到好处地避开了他的手指,只有衣袖边缘那柔滑的布料,如同蜻蜓点水般,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僧袍。

那一瞬间,一股微不可察的、如同细微电流划过的酥麻感顺着接触点蔓延开来,让贡迦的心跳漏了一拍。

“哦?大师说我适合做明妃。”

童妍眨了眨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语气天真烂漫,眼神却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仿佛完全没意识到刚才那短暂的交锋。

“莫非……是想将我度入空门,从此青灯古佛,了却红尘?”

贡迦心中暗道一声“妖女”,却也不由得佩服她的应对之快。

他迅速收敛心神,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顺势而为,竟真的如同拈花微笑般,轻轻拈起了她鬓边一缕因侧身而滑落的乌黑发丝。

这一次,他没有再试图做出任何侵犯性的动作,只是将那缕发丝卷在指尖,感受着那惊人的柔滑与细腻,语气也变得更加玄妙莫测,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悲悯与诱导:

“呵呵,禅门虽广,却未必渡得了施主这般的绝代风华。”

“红尘苦海,情欲纠缠,皆是束缚。唯有密宗欢喜大道,方能化束缚为解脱,视情欲为阶梯,直抵彼岸。”

“那里,或许……才是施主真正的归处。”

童妍看着他那副宝相庄严、口吐莲花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更深的玩味。

她这次竟没有立刻抽回那缕被他缠绕在指尖的发丝,反而还稍稍往前靠近了半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温热的、带着一丝奇异甜香的呼吸轻轻拂过贡迦的面颊,她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慵懒而魅惑的语调,吐气如兰:

“真看不出来,原来大师竟是这样……有趣的人。”

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和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暧昧,让贡迦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不同于任何胭脂水粉的、仿佛是她体香与某种南疆秘香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那气息如同最醇厚的美酒,又如同最致命的毒药,不断侵蚀着他的理智。

他看着那双近在咫尺的、隔着面纱依旧亮得惊人的红蝶瞳眸,感受着她温热的呼吸,以及发丝缠绕在指尖的触感……

他体内的《密宗欢喜禅定》功法几乎要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

一股强烈的、原始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在体内奔涌。

他知道她是妙音圣女,行事或许真的毫无顾忌。

此刻四下无人,夜色深沉,只要他……

只要他再往前一步,或许就能……

但就在他心神激荡、即将被欲望彻底吞噬的前一刻,那双红蝶瞳眸深处掠过的一丝冰冷的、如同看待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他脑海中猛然闪过的凌楚妃那清冷绝尘的身影,如同两道惊雷,瞬间将他从失控的边缘拉了回来!

不!不行!

眼前这个女人太过危险!

她的心机深不可测,她的实力更是远超于他!

一旦沉溺于她,不仅可能被她反噬利用,更会耽误自己夺取凌楚妃这位“至上明妃”的最终大计!孰轻孰重,必须分清!

就在贡迦内心天人交战、强行压制欲望的瞬间,童妍却已经再次展现了她那收放自如的惊人掌控力。

她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贡迦内心的波澜,只是如同觉得这个游戏有些腻了一般,轻轻往后退了半步,恰到好处地拉开了那份暧昧的距离。

那缕发丝也顺滑地从贡迦指尖滑落。

童妍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大师,时辰不早了,还是先谈正事要紧。若是事情办得漂亮,妍儿……自然会有奖励的。”

那一声娇俏的“妍儿”自称,落在此刻心神激荡的贡迦耳中,非但没有让他放松,反而让他心头猛地一凛。

贡迦彻底清醒过来,将所有旖旎的念头都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

他知道,在绝对的实力和把握出现之前,任何试图掌控或占有这个妖女的想法,都是极其愚蠢和危险的。

她的“奖励”,或许诱人,但也绝对……带刺。

贡迦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气血彻底平复下去,眼神恢复了之前的冷静与专注,仿佛刚才那场暗流汹涌的试探与交锋从未发生过。他微微颔首,沉声道:

“圣女说的是。方才贫僧失态了。”

贡迦顿了顿,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执着,知道铺垫和试探已然足够,是时候将真正的目的和盘托出了。

“关于方才提到的接触萧衍之事,只是其一。贫僧今夜邀圣女前来,实则……还有一件更重要、也更凶险万分的事情,想要与圣女……共谋。”

然而,不等他将话说完,却发现童妍并未立刻接话,反而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双隔着面纱的眸子仿佛在说:

“哦?终于要说到正题了吗?”

被她再次看穿心思,贡迦索性不再绕圈子。

他知道,若想让这位心高气傲、行事只凭喜好的妙音圣女真正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光靠之前的那些利益捆绑和风险共担,恐怕还不够。

必须拿出那个能真正打动她、让她觉得“值得冒险一试”的、最核心的目标。

他收敛了所有的算计和伪装,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甚至带上了一种近乎赌徒般的狂热与执着。

贡迦凝视着童妍,仿佛要透过那层薄纱,看到她灵魂深处:

“圣女果然慧眼如炬。贫僧确实还有一事相求,此事……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贫僧此生最大的执念,关系到贫僧修行之根本,乃是证道的唯一关键!”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观察着童妍的反应,见她眼底似乎流露出一丝真正的好奇,才继续沉声道:

“此事……需借助妙音魔教之力,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需要圣女你那独一无二、神鬼莫测的手段相助!”

“此事若成,贫僧所能给予的回报,必将远超圣女想象——无论是未来平起平坐的盟友地位、南疆发展所需的庞大资源,亦或是那些失落于传说中的秘闻禁术,贫僧皆可倾力相助,甚至加倍奉还!贫僧甚至可以立下心魔大誓!但若败露……”

贡迦的声音陡然转冷,“后果亦非你我任何一方所能承受!”

童妍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腰间的鸾鸟玉佩,发出细微的声响。

她语气依旧带着那份漫不经心的慵懒,仿佛对贡迦那沉重的许诺和警告都毫不在意:“哦?能让大师连心魔大誓都搬出来了,甚至不惜将自己毕生执念都押上……想必所图之人,当真非同凡响了。说来听听,究竟是什么样的‘大事’,非要我这‘微末伎俩’不可?”

贡迦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童妍,一字一顿地说道:“贫僧欲得一人!此人身份之尊贵,修为之精深,守护之森严,远超你我想象!寻常手段,莫说近身,便是远远看上一眼都难如登天!”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着力量,然后猛地提高了声调,语气中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肯定和一种近乎病态的狂热:

“贫僧日夜思量,辗转反侧。欲成此事,常规手段绝无可能。贫僧苦思冥想,推演诸多可能性,窃以为,若想不惊动任何人,潜入那守备森严之地,接近目标,恐怕……唯有借助传说中妙音魔教那神鬼莫测、令人防不胜防的秘术,方有一线成功的希望!”

“江湖传闻,当代妙音圣女不仅将《缩骨错筋术》练至化境,可化身万千,无人能辨真伪;更身负《幻音惑心诀》之传承,能编织虚实幻境,直抵人心最深处的欲念与恐惧!”

“然此二者,恐仅为圣女通天手段之冰山一角!更有甚者,传言圣女乃南疆千年气数所钟之人,天生便通晓万蛊玄妙,尽揽天下蛊术之大成,早已非一教圣女所能局限,实乃南疆无数部族心中认定的‘神女’临尘!”

“贫僧今日得见圣女风采,观你气度从容,应对之间智慧流转,这份传闻,贫僧信了九分!”

“似圣女这般潜行无踪、伪装无双、惑心无形、更兼万蛊随心的通天手段,正是贫僧此番计划中,最为理想、也或许是唯一能够倚仗的关键助力!”

童妍挑了挑眉,隔着面纱似乎都能感受到她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

“大师倒是越来越会给我戴高帽子了。可你越是把我说得天花乱坠,便越证明此事风险奇大无比。我为何要平白无故地陪你赌上身家性命,冒着得罪那等‘通天’人物的风险,去帮你取一个……我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关键人物’?”

“风险自然是极大!甚至可以说是……九死一生!”

贡迦毫不讳言,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甚至带上了一丝苍白,但这苍白之下却燃烧着更加炽烈的火焰。

“此事一旦启动,你我便是真正绑在同一根毒藤上的两只蝎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计划败露,贫僧固然万劫不复,圣女以为,以那人的身份地位和其背后势力的滔天权势,妙音魔教又能独善其身?恐怕整个南疆都要为之陪葬!”

“你我共同面对的灭顶之灾,便是你我之间最牢固的‘信任’基础!圣女能以千面游走江湖至今,想必比贫僧更懂得如何权衡利弊,也更清楚……一旦走漏风声,对自己意味着什么!”

“说得倒是不错,风险共担,同生共死……倒也算公平。”

童妍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玉佩上轻轻划过,似乎在进行着最后的、极其艰难的权衡。

随即,她又轻笑了起来,笑声中带着一丝慵懒和恰到好处的贪婪,“可风险如此之大,回报又在何处?大师方才说‘加倍奉还’,听起来倒是诱人。”

“可问题是……如今的你……”

她再次意有所指地上下打量了贡迦一番,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他的僧袍,看到他那尚显单薄的修为根基。

“似乎还只是摩尼教中一个……嗯,刚刚崭露头角、未来尚不明朗的角色?”

“这般惊天动地的伟业,这般诱人的未来……大师凭什么让我相信,这一切最终真能实现,而不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呢?”

“这宏伟蓝图若是无法兑现,岂不就是一张画得再漂亮,也终究无法充饥的空头支票?”

贡迦非但不恼,反而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与野心:

“圣女此言差矣!贫僧今日确实只是凝元境,在庞大的摩尼教中看似微不足道。但圣女莫非以为,贫僧的目标,仅仅是摩尼教的一个小小弟子之位?!”

他猛地上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抗拒的蛊惑力,如同魔鬼在耳边低语:

“你若能助我成功拿下那位女子,得到那‘完美明妃’之助,我便不只是小小的摩尼教弟子了!”

“以她那夺天地造化之体,合我这欢喜禅定之法,阴阳交泰,龙虎汇聚!贫僧修行之路必将一日千里,瓶颈桎梏尽数化为坦途!”

“不出数年,贫僧必能勘破神关,凝练元神!甚至有生之年,问鼎那传说中的承天之境,亦非绝无可能!”

“到了那时……”

贡迦眼中燃烧着熊熊的野心之火,“区区摩尼教又算得了什么?!西域三十六国,南疆十万大山,乃至更广阔的中原沃土,都将是我随意驰骋之地!天下之大,何处去不得?!”

“圣女助我今日之功,便是提前投资了一位未来的无上强者,一位能真正与妙音魔教平起平坐、甚至能助南疆打破千年格局的强大盟友!”

“届时,妙音魔教所需的一切资源、南疆扩张所需的一切支持、甚至是一些只存在于上古传说中的秘闻与禁术……只要贫僧拥有,圣女皆可予取予求!”

“贫僧今日修为虽暂时不及圣女,但这份‘未来’,难道还不够‘远超想象’吗?!难道还不值得圣女……赌上一把吗?!”

贡迦死死地盯着童妍,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这番话似乎终于触动了对方心中最深的那根弦。

他趁热打铁,再次加码,试图彻底点燃她心中那份属于魔女的、对禁忌与毁灭的渴望:

“况且……圣女游戏红尘,难道最爱的,不就是玩弄人心,挑战那些看似牢不可破的规则与禁忌吗?”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邪异的诱惑,“此女乃是当今正道最耀眼的象征,冰清玉洁,光华万丈,是多少人心中的无暇神女,是多少道貌岸然之辈梦寐以求却又不敢亵渎的存在?”

“若是能由你我联手,亲手将这般高高在上的神女拉下神坛,看她在绝望中挣扎、在屈辱中沉沦,看着那些敬她、爱她、将她视为信仰的人们信念彻底崩塌、痛不欲生……”

“这难道不是一场……足以让你我铭记一生、回味无穷的……最刺激、最有趣、最惊心动魄的‘游戏’吗?”

“比起那些凡尘俗世中男欢女爱、转瞬即逝的平庸乐趣……”

贡迦模仿着童妍之前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这‘欢喜道’的巅峰之景,这亲手缔造毁灭与沉沦的无上快感,岂不更合圣女你的……心意?”

话已至此,利弊权衡、巨大风险、难以想象的未来回报、以及直击人性最深处阴暗面的极致诱惑,如同精心烹制的毒药,被贡迦赤裸裸地摆在了童妍的面前。

童妍隔着面纱的眼眸剧烈地闪烁起来,那对红色的蝶影仿佛也感受到了某种巨大的刺激,在她眼底疯狂地翩跹、颤动。

她好像在进行最后的评估,评估这场豪赌的胜算,评估眼前这个野心勃勃的僧人是否值得信任,更是在评估……

这场“游戏”的刺激程度,是否真的值得她压上身家性命,甚至可能牵连整个妙音魔教和南疆的命运。

许久,偏厅内只剩下烛火燃烧和两人压抑的呼吸声。

童妍终于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仿佛被点燃了某种禁忌火焰后的慵懒与好奇,如同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却又直指这场惊天豪赌的核心:

“说了这么多……大师你口中这位……关乎你无上大道、值得你我冒着灭顶之险去图谋、又能让这场‘游戏’变得如此惊心动魄的‘完美明妃’……”

她的声音微微拖长,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魅惑:

“她……到底是谁?”

贡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中积压的所有野望、执念与决心,都在这一刻彻底释放出来。

他迎着童妍那充满了探究、兴奋与危险光芒的目光。

终于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吐出了那个如同禁忌般沉重、却又充满了无上诱惑的名字。

他的语气平静得近乎虔诚。

每一个音节却又仿佛蕴含着足以引爆整个天下的分量:

“永明郡主,凌楚妃。”

名字落下的瞬间,夜风仿佛都彻底停滞了,连远处草丛中的虫鸣声都消失了。

空气中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以及两人眼中同时燃起的、不同意味却同样炽烈的光芒。

贡迦看着童妍,不再说话,只是等待着她的最终答复。

他知道,自己已经亮出了所有的底牌,将这场足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豪赌摆在了她的面前。

“贫僧所求为何、所能许诺为何、所需共担之风险为何,已尽数告知圣女。”

贡迦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此计成败,或许就在圣女此刻一念之间。这笔……足以搅动天下风云,甚至可能重塑未来格局的买卖……”

他微微躬身,做出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圣女……可愿接下?”

夜风终于再次吹过废弃的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在空中打着旋,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命运的轮盘开始缓缓转动。

远处,天都最后一盏象征着祈灯节庆典的灯火,似乎也终于耗尽了它最后的光芒,悄然熄灭,彻底坠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烟尘散尽,灯火归寂。

持续了三日的狂欢盛景,如同一个华丽而虚幻的泡影,终于彻底破灭。

整座庞大而古老的帝都,重新归于它惯常的、在权力与阴谋笼罩下的沉寂。

恰似一场盛大而喧嚣的绮梦,终于……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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