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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妻(阿灯)】(11-16)
作者:阿灯
第11章 盗镖杀人
经过大夫一番诊治,确认玲玲只是惊吓过度,并无其他大碍,施清秀这才松了口气,静坐在玲玲床边帮她擦拭额边冷汗。
此时,尹府丫鬟走进来,低声道:“杜夫人,统领领着仵作到廊下候着了,烦请您去见一面。”
施清秀应了声“好”,又叫这丫鬟留下来照顾玲玲一二,这才出去。
夜幕漆黑,凉风簌簌,卷起一地残花,徒添萧瑟。
施清秀朝统领与仵作颔首,便询问起小丘陵的死因。
仵作语气不大好:“禀夫人,那只猫儿的确是从秋千上摔下来,撞在山石上死掉的,没什么好验的。”
施清秀觉意料之中,又感出乎意料,微微睁大眼,提声问:“先生此话当真?”
仵作本来大半夜被叫起来验尸,验的还是只猫儿的尸体,心头本来就不耐烦,眼下一听这话,登时眼一瞪,神情不悦,怒声道:“自然是真的!我验了上千具尸体,从不曾出过差错,区区一只猫儿,又怎会验错?”
施清秀这才觉过味,自己无意中质疑了对方的职业能力,便面露歉意,与仵作赔礼,望他见谅。
仵作这才细细解释起猫儿的死因判断依据:“那只猫儿头骨破裂,四肢骨节又尽皆粉碎,体内五脏却完好无损,唯有猛一下子砸撞上尖锐山石才会造成这般后果,非人力可如此精准掌控。”
若真是人杀的,那那个人得多会拆骨扒筋才能做到如此程度?
仵作想了想,便觉脊背发寒,又一想尹府统领方才对曲寒星的描述,他料定,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少年绝不可能有这等本事,因此,这只猫儿确实是无意中摔伤致死的。
至于那个叫玲玲的小丫鬟为什么要紧咬着曲寒星不放,那恐怕就是深宅大院里的阴私手段了,他可没兴趣知道。
施清秀听他说完,还觉回不过神,但手已经将早备好的赏钱递给仵作,待统领带着仵作走后,她便神情恍惚地回屋了。
玲玲兀自在沉睡,施清秀守在她身边,心中五味杂陈,既有对曲寒星的愧疚,又有对玲玲的失望。
……
因着此事,施清秀有心想教训玲玲几句,玲玲却每夜噩梦连连,没几日就病倒了,发起高烧,施清秀为此更加忧心,日夜衣不解带地照顾她。
穆弄玉的病情也不甚乐观,现在已经日夜昏睡,她的丈夫尹爱文无心处理公务,整日呆在府中照顾她。
施清秀在去探望穆弄玉的时候,便会碰到他,尹爱文的面容难掩疲惫,眼下两团乌青。
施清秀朝他行礼。
他摆摆手,微微一笑:“夫人无需多礼,我与杜兄乃是同窗好友,你来我家做客,他可是特地写信嘱托我要多多照顾一二呢。”
说到此处,他嘴角笑容一涩,苦笑:“可惜,内子病体多恙,我平日里亦忙于公务,实在无暇脱身,若有疏忽之处,还望夫人多加海涵。”
“尹大人客气了,是我厚颜叨扰了才是。”施清秀摇头浅笑,又转而安慰道:“再过两日,天山雪莲就要到了,届时,尊夫人的病就会好起来的,大人还请宽心才是。”
尹爱文闻言,神色稍霁,颔首而去。
施清秀便进了屋探望穆弄玉。
罗汉床上,层层床帏遮挡着,视线一片昏暗,穆弄玉躺在上头昏昏欲睡,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逐渐朝她走近,不多时,一道婉约女声在帐外响起:“夫人可是醒着?”
她愣了一下,慢慢觉过味来,这是施清秀的声音,便伸手拂开床帐,声音嘶哑艰涩:“清秀,你来看我了?”
四目相对时,施清秀亦是微微一愣,全因穆弄玉此刻情状委实可怜,久病缠绵的她本就身无二两肉,眼下更是两颊凹陷、颧骨凸出,俨然一副痨病鬼的衰败模样。
她闻言点头,心中一片酸涩,替她难过起来,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唯恐惊扰穆弄玉,见她嘴唇起了一层白色干皮,便轻声细语地问:“夫人可要喝水?我扶夫人起来喝杯水好吗?”
穆弄玉点头说好。
施清秀便去桌边倒了杯温水,又走到床边将穆弄玉扶坐起来,这才拿着瓷杯慢慢喂穆弄玉喝水。
一杯水喝完,穆弄玉头脑稍觉清明,这才发觉施清秀是孤身一人前来,以前老是跟在她屁股后头的玲玲不知到哪里去了,便开口询问:“你身边的那个丫头呢?今日怎不见她?”
提起玲玲,施清秀便回想起她憔悴的病容模样,心中担忧,又唯恐说实情会叫穆弄玉因同类而感伤,并故作开怀打趣:“玲玲啊,她眼下正顾着和寒星玩耍逗乐呢,整日跑得不见人影,连我也寻不着她。”
穆弄玉闻言微微一怔,心中诧异,又见施清秀嘴角笑意勉强,心中更是奇怪,回忆起曲寒星对施清秀那种势在必得的眼神,她总觉得该提醒她一二才是。
“清秀,我当你是自己人,便同你讲两句体己话,那个叫寒星的小公子,我瞧着,他喜欢的人似乎不是玲玲,而是你。”
施清秀听罢大惊,下意识反驳:“夫人可是说笑?这怎么可能?”
又一连举证:“我年长寒星好几岁,又早已嫁为人妇,再者,姿色也不如何,寒星再怎么说也是个丰神俊朗的翩翩少年郎,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穆弄玉叹气摇头,拍了拍施清秀的手背:“这人呐,贵在一颗心,心之美,又岂是外物可比拟的?那小公子未必就是你口中那么个只重色相的浅薄心性。”
怕只怕,是个不顾及伦理纲常、不耻于杀夫夺妻的狂悖小郎。
盼了又盼,尹爱文终于等来了张洪义一行人。
双方见过礼后,张洪义便叫手下将一檀木紫金盒从镖车上的千锁宝箱里头拿出来,随他一道进正厅。
施清秀恰好在正厅等候,她想见一见张洪义,与他聊一下关于曲寒星的事情。
阳光正好,从大门口与尹爱文一同走进来的人想必就是张洪义了,他倒不负这个顶天立地的血气名字,端的是虎背熊腰、体格健硕,英武方脸上还留着一圈络腮胡。
全身上下,倒是没有一处地方,与曲寒星有半点相似之处呢,施清秀心中暗暗感慨,想来,曲寒星是肖母居多了。
镖局押送镖物都有专门的道法,比如,这一遭,为了护得天山雪莲的周全,张洪义就命手下去擅制机关暗器的四川唐门打了这口檀木紫金盒,外头落了锁,锁眼极小,几乎肉眼不可见。
张洪义从身上拿了钥匙,欲要开锁,便先嘱托左右人避让开。
“这盒子里头置了暗器,只要一打开就会射出暴雨梨花针,针上还淬了毒汁,人若被伤,只怕顷刻毙命。”
施清秀在一旁听得啧啧称奇,她不过是杭州一名普通的内宅妇人,哪里见识过这些江湖罕物?当下颇觉敬畏,便退了两步,只在角落看戏。
身边人听罢,晓得其中厉害,尽皆避让开来。
张洪义这才将钥匙插进锁眼,轻微的一声“咔哒”响起,盒盖猛然弹开,张洪义身形极快,眨眼间就退避到安全角落。
施清秀耳边只听一阵利器破空声飒飒响起,下一刹那,一侧墙壁便传来一声凌然“叮”响,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墙壁上赫然插着一柄金钱镖,镖尾上系着一条红布。
红布上,龙门镖局的图腾若隐若现。
镖局众人吸气骇然,施清秀不明所以,抬头去瞧,却见张洪义双目暴瞪,脸色黑沉,胸膛气得不停起伏,已然是怒极模样。
尹爱文见状,心中生出不妙之感,再顾不得其他,猛一上前,凑近一看,紫金盒中,只有一张纸条,至于他心心念念的天山雪莲,根本不见踪影。
“这……”
尹爱文难以接受天山雪莲居然被盗走的事实,面色青白地望向张洪义,“张大镖头……”
他只喊了张洪义一声,喉头一阵堵塞,竟说不出话来,事关妻子性命,恕他实在无法镇定。
张洪义知晓自己是被人愚弄了,墙上的那枚金钱镖正是他的贴身暗器,盗镖人有能耐在镖局众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偷走天山雪莲和他的贴身暗器,却不趁机灭口,反倒叫他们一行人白白跑来知府一趟,叫尹爱文看笑话,意图歹毒,简直就是存心要砸他们镖局的招牌!
实乃可恨!
可恨至极!
然,心中再是生气,他也只得先按捺下来,走近过去,拿起盒子中纸条一看,众人尽皆围了上去。
信中不过寥寥数语,却见尹爱文心气一松,还好,天山雪莲还能找回来。
从众人七嘴八舌的交谈中,施清秀得知,原来不知是张洪义的哪一个仇家找上门来了,故意来戏耍他,要他今夜子时率人去城外的西郊林一决胜负,他若输了,自会将天山雪莲完好归还。
张洪义自是决定应约前去,尹爱文见状,便与他商讨,决意叫知府护卫随他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张洪义本来打算拒绝,但碍于此次押镖出了差错,也不好再托大,只好应承下来,众人便开始商议起对敌之策来。
施清秀自然不好再在正厅待下去,索性,等张洪义取回天山雪莲,她再与他打探寒星吧。
可没想到,这一等,到了天明第二日,张洪义一行人却还没有回来,尹爱文整整一夜未眠,最后按捺不住,就套马带了府中几个家丁往西郊林赶去了。
施清秀心中不安,待到正午时分,尹爱文终于回来了,神情倦怠颓丧。
队伍后还缀着好几板车的尸体,个个死状可怖、神情狰狞,有的是被铁锥刺入心口而死的,有的是被铁球砸破脑袋而亡,更多的,是被活活溺死的,满身都是污泥。
下人们面色惊惧,围在一起饶舌,施清秀这才知晓,原来,西郊林还有一处天然的沼泽地,八尺大汉陷进去,也绝无逃命之力。
那个前来寻仇的盗莲贼居然如此心思歹毒,一夜竟连杀几十口性命!
尹爱文命人将尸体都送到衙门,叫仵作为他们清理干净,又吩咐人去叫各家家属过来认尸,至于镖局众人的尸体,就派人请专门的赶尸人来送他们回家,说完,这才下了马,脚步沉重地走进府邸。
路过施清秀的时候,他脚步停住,面色苍白,声音悲凉:“杜夫人,倒是叫你白等一夜了。”
昨夜,他在正厅来回踱步地等,施清秀便在内院陪着穆弄玉,也是一夜不得安眠。
见他神情,施清秀不敢询问天山雪莲的下落,只好转而问:“尹大人,张大镖头可还好?”
方才,她在板车上并未瞧见张洪义的尸体,在众人中,他身形最为魁梧,因此好几具尸体即使堆叠着,看不清面容,她亦瞧得出里头没有他的尸体,心中便松了口气,如此,寒星倒不会为此失孤了。
“我赶到的时候,恰好一个护卫还未咽气,便将昨夜情形告知于我,”尹爱文声音低涩,“可恨那个盗宝贼都未露面,便用毒气与机关暗算众人殆尽,就连张大镖头也着了他的道,眼下也不知所踪了。”
“至于天山雪莲……呵……”
他自嘲一笑,便抬步往内院走去了。
施清秀知道,他是去陪穆弄玉了,天山雪莲没有找回来,意味着穆弄玉的命数也将要尽了,更别提,她昨夜已然开始咳血了。
“唉。”
施清秀叹了口气,在原地驻足一会,也回去找玲玲了,那丫头也正病着呢,叫她心忧的很。
第12章 灭门镖局
月夜寒凉,阴风阵阵,一阵马蹄奔跑声在街道哒哒响起。
到了龙门镖局门口,张洪义勒紧缰绳,骏马昂首撅蹄、响亮地嘶鸣一声便停住脚步,马背上久经奔波的男人跳下地,站定在门口,鹰目死瞪着紧闭的檀木大门,胸口呼呼喘气,显然累极。
缓了一会,他才抬掌击向门扉,一股遒劲的内力冲去,大门瞬间洞开。
里头场景叫他双瞳立刻骤缩,院中,尸体躺了一地,死法更有千秋,一时间,张洪义只觉余光都只剩下刺眼的红,他握着九环刀的手逐渐收紧,刀背上的九个铁环碰撞着,发出“叮当”响声。
之前在绍兴的西郊林,他没有等到与他约战的盗莲贼,只找到一张纸条,告知他,不日将要灭龙门镖局满门,并且会在镖局静候他的佳音,张洪义一看此信,当即飞马赶回镖局,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他踏步走进院中,大声喝道:“何方鼠辈前来寻仇?在绍兴藏头露尾也就罢了,难道现在还不敢现身,出来与我一战吗?!”
蓦然,一道轻笑声从屋脊上响起,少年语调嘲弄:“哟。真不愧是名震八方的张大镖头啊,连日奔波回镖局,眼下,竟还有余力与我叫嚣?”
张洪义循声望去,苍月下,身穿黑衣的少年几乎要与这无边夜色融为一体,只见一袭垂下的墨色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一节穿着皂靴的小腿踩在瓦片上,少年姿态闲适地倚在屋角的吻兽上,手里正把玩着一段指粗麻绳。
看不清对方面容,张洪义再度发问:“你是何人?报上名来!”
曲寒星一听,登时笑得更欢了,他慢悠悠将麻绳圈住手掌好几圈,语调漫不经心,颇为挑衅。
“张大镖头,我不过一无名小卒罢了,没甚么好说出口的响亮大名,”忽然,他眼神一转,笑意盎然:“不过嘛,你见到这个臂抅,许就能想起我来了。”
说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块墨玉臂抅扔向张洪义。
张洪义伸手接住,见到那块丢失多时的墨色臂抅,神色一凝。
曲寒星又状似好心地提醒:“三月前,浙江湖州。”
“原来是你!”张洪义举起九环刀指向曲寒星,“你竟没有死!”
他当日伤他甚重,曲寒星为了脱险,只得跳千岛湖逃生,六百里千岛湖水深域广,张洪义原以为他必死无疑,却没想到曲寒星竟大难不死,昏迷间漂流到了杭州临近水边的一处草丛里,叫施清秀捡到了。
“记起来了?”
曲寒星语调阴寒:“当日多亏了张大镖头为民伸张正义,把我这个欺压百姓的恶人给打跑了,那些商贩才幸免于难啊,只不过嘛,张大镖头有没有想过这一日?你阻止我欺负商贩,那我只好来欺负你的家人了。”
说起来,张洪义和曲寒星之间其实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无非就是曲寒星那一日心情不爽,故意找商贩麻烦的时候,张洪义碰巧撞见,便出手想要教训他一顿,一开始也没想过要对一个年纪轻轻的少年郎痛下狠手。
只不过,曲寒星实在狡诈阴毒的很,在彼此过了几十招后,知晓自个儿不敌张洪义,便摆出乖巧模样,佯装悔过,还给那些无辜商贩道歉。
张洪义收了刀,想要离去,他又趁机偷袭张洪义,未果,还拿毒粉洒向张洪义,亏得张洪义反应灵敏,迅速屏气,否则只怕他要当场横死街头。
至此,被惹怒了的张洪义才会对曲寒星下杀手。
回忆完毕,张洪义也不觉自己所为有什么问题,他不过就是为民除害罢了,现在被曲寒星找上门复仇,他也不惧。
他眼角余光在院中巡视一番,见没有熟悉的红裙身影,心中默默吁了口气。
曲寒星见他神色,笑得更加不怀好意,悠悠道:“张大镖头该不会是以为你妻子能够安然无恙吧?”
张洪义登时脸色大变。
“你莫不是忘了,我可是来找你寻仇的,当然不会放过你的妻子。”
“传言道,顶天立地的张大镖头居然是个惧内的耙耳朵,想来,你定是很珍爱你那个妻子咯?”
张洪义咬牙怒斥:“说!你将她如何了?!”
“呵,张大镖头打得过我,在下自然会将你的妻子完好奉还啊。”
事关爱妻,张洪义无心再与曲寒星多费唇舌,他提刀飞上屋脊,猛猛砍向曲寒星,曲寒星灵巧一躲,刀锋溢出的凌冽杀气将他侧颊都刮出一道血痕来,旋即又是猛的一拳朝面门袭来。
张洪义约莫是被他连番激怒给惹火了,只想先擒住他,再逼问妻子下落。
曲寒星却是不慌不乱,前阵子,他内服了天山雪莲,内伤早已好得差不多了,眼下,张洪义武功虽高他许多,却舟车劳顿,理智又绷得极紧,过招间,反倒还没他游刃有余,更多的是咄咄逼人。
为躲开张洪义的拳头,曲寒星旋身飞下屋脊,与他打斗间,故意将他往堂内引。
正堂没有燃烛火,更显昏暗,张洪义听声辨位,九环刀舞得虎虎生辉,破风声接二连三响起,曲寒星收紧手掌麻绳,在雪亮刀锋猛然劈向他的时候,他用力一拉麻绳!
张洪义只觉眼前一道红影闪过,还没待他反应过来,九环刀已经横斜砍过,顷刻间,鲜红血液喷涌而出,洒了他满头满脸,月光透过窗户投照进来,妻子惨白的面容在视线中一晃而过。
下一刹,一颗头颅掉落在地。
被麻绳五花大绑的女性身体也轰然朝他砸来。
张洪义头脑发昏,懵然拥住这具无头女尸。
曲寒星松开手心麻绳,抚掌笑得开怀:“亲手杀死爱妻的滋味,张大镖头以为如何?”
堂内静默半响,忽而,爆发出一阵凄厉嚎叫,“娘子!”似含血,似泣泪。
曲寒星高兴极了,这三个月盘桓在胸口的恶气终于一扫而空,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张洪义强忍悲痛,动作轻柔地将妻子的尸体与头颅放在干净角落,这才提起九环刀朝曲寒星砍去。
“阴险竖子!我定要杀了你为妻报仇!”
曲寒星闪身避开,退出堂内,“张大镖头此言差矣,你要为妻报仇的话,应该当场自刎谢罪才是,毕竟,刚才杀了她的人,可是你自己哦。”
他拿手比划着,惊奇赞叹:“就那么一下子,干脆利落,她兴许都来不及反应,你就把她整颗头颅砍下来了。”
“想来,她绝对不会猜到吧,自己心心念念着,等着你来营救,结果等来的却是枉死在你刀下。”
“啧啧啧,真是好可怜哦。”
“张大镖头,你不妨猜一下,你家娘子在临死前会不会怨恨你失手杀了她?”
张洪义气得浑身气血倒流,脸涨得通红,所使刀法越加激狂凌乱,俨然就是快要被曲寒星给刺激疯了:“你闭嘴!你给我闭嘴!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他情绪越不受控,于曲寒星而言,自然是更加有利。
寻着个空隙,曲寒星扬袖朝他挥去,张洪义立时屏住呼吸,不料这一回却不是毒粉,而是暴雨梨花针,铺天盖地地朝他飞来。
张洪义连忙躲闪,又将九环刀横挡开来,以刀面截住梨花针,又反手投掷向曲寒星的方位。
曲寒星灵敏躲过,回首间,却见张洪义屈腿半跪在地,以九环刀支撑身体。
想来,是有一两支梨花针射中张洪义了,针上淬的是麻药,现在,张洪义许是身体中针处发麻了。
思及此,曲寒星眉梢一挑,计上心头,又故意寻衅:“张洪义,你不知道吧?你那个婆娘可是嘴臭的很,被我捆起来的时候,不停叫嚣,骂我是无名鼠辈,信誓旦旦地说你一定会来救她,吵得我只好割掉了她的舌头。”
“不过,言语间,倒是不难看出,她对你可是万分信赖呢。”
“可你做了什么?你辜负了她的一腔信任,一刀砍了她脑袋,叫她连具全尸都没能留下!”
“哎哟,我真是同情她啊,怎么就嫁了你这么个窝囊废,眼下,连替她报仇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仇人逍遥法外。”
他盯着一动不动的张洪义,讶异问:“怎么?你不来杀了我吗?”
“要知道,今夜你若是任我逃走的话,日后,你若是再想来找我寻仇,可就难了,毕竟,我不过是江湖中一寂寂无名之辈,不像张大镖头,名声响亮,仇家轻易就寻得到呢。”
他字字句句,简直就是戳在张洪义心窝上,叫他恨得几要呕血。
张洪义双眼布满红血丝,紧盯着曲寒星的眼神,像是要将他生吃活剐一般痛恨欲绝。
见状,曲寒星不再废话,转身就要离开了。
张洪义却是再也按捺不住,他承认,曲寒星说得不错,他今夜若是放他走,恐怕,日后再难找到他,更别提为妻复仇。
所以,即使是冒着经脉逆行,浑身发僵的危险,他也要将曲寒星斩杀在刀下,以祭奠龙门镖局七十一条人命。
张洪义握紧九环刀,力道大到刀背上的圆环叮当作响,他赫然起身,锋刃直直杀向曲寒星,带着孤注一掷的血性,这一刀,几乎灌注了他毕生所有功力。
曲寒星早有所料,侧身躲开,肩膀却还是被狠狠砍了一刀,他立马抬手握住刀刃,阻止对方攻势,免得整条臂膀都得被砍断下来,咬着牙与张洪义对峙半刻才将九环刀从肩上拿开,旋即抬脚踹向张洪义腰腹,借力往后飞去,与他拉开距离。
张洪义乘胜追击,步步紧逼。
二人在院中你来我往地打了起来。
渐渐的,针上麻药随着内力运行游走全身,张洪义只觉全身麻痹,连九环刀都要拿不稳了。
曲寒星趁势反击,扬手一扫,一对袖箭从袖口飞出,迅疾刺向张洪义。
张洪义动作凝滞,躲闪不及,下一刹,双目被袖箭刺中,血珠顿时喷溅而出,他疼得倒退两步,健壮的身躯彻底没了力气,轰然倒塌在地。
静待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曲寒星确认张洪义果真全身僵硬,再无反手之力,这才缓缓踱步上前。
他一手捂着肩膀伤口,皱着眉,脸色阴鸷,狠狠踹了张洪义脑袋一脚,见他艰难地张着嘴,想要骂他,却连舌头都动不了,眉头一扬,心情顿时变得愉悦,他脚直接踩在张洪义侧脸上,嚣张地将他头脸碾进尘土里。
“怎么?张大镖头方才不是很神勇吗?怎么现在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嘲讽嗤笑两声,蹲在张洪义身侧,又从靴子里抽出一柄蝴蝶刀来,拿在手中把玩着。
“张洪义,三月前,你可是一刀劈裂了我半个身体,现在想来,我还觉得胸前隐隐作痛。”
话音刚落,蝴蝶刀便朝张洪义猛然划去,从左肩刺下,斜着贯穿到右边侧腰,中间连肋软骨都被刀锋割裂了半寸。
这个伤口,与当初张洪义给他的,分毫不差。
第13章 原来姐姐心中有我
这几日,绍兴的天气总是阴雨连绵,转瞬便是倾盆大雨。
挂满白布的灵堂内,施清秀跪在蒲团上,正在给亡者烧纸钱。
曲寒星躲在一处偏僻角落,静静瞧着她。
他盯着她看许久了,足足有半个时辰。
这半个时辰,施清秀一直在哭,只不过,她不是同哭丧人那样嚎啕大哭,而是垂着眼,静静落泪。
很奇异,她哭得并不汹涌,但曲寒星能够从她身上感受到很深的伤感情绪,比旁边那几个哭声尖锐的女人更能浸染他麻木的感官。
一滴滴泪珠从她眼睛里掉出来,沿着脸颊滑落,施清秀拿着帕子,默默擦拭。
他不懂,明明穆弄玉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为什么她也会为她伤心到如此程度?
之前,他与她一道待在知府,明显看得出来,施清秀只是将穆弄玉当成官夫人那样小心翼翼地捧着而已,并不是什么关系十分亲密的闺阁姐妹,怎么就值当她哭这么久?
眼睛都肿了。
曲寒星不禁深思,若是有朝一日,他也死了,施清秀会为他哭吗?
她会比穆弄玉死的时候更加伤心吗?
他忽然很好奇,心中甚至生出隐隐的期盼来。
时辰将晚,灵堂里哭丧的人声音渐歇,三三两两地搀扶着离开了。
不多时,里头就只剩下施清秀一人。
曲寒星本想现身过去跟她说话,未料此时,尹爱文从外头进来了,他只好打消这个念头。
罢了,眼下也不是博得她同情的最好时机。
……
“杜夫人。”
尹爱文声音难掩疲惫。
施清秀闻声回头,欲要起身行礼,却被尹爱文拦住。
“夫人无需如此客气,内子丧葬一事,这段时间辛苦杜夫人了。”
“不辛苦,尊夫人生前对我多有照拂,我为她料理后事自是应该的。”
施清秀说着,抬手将一沓纸钱元宝扔进火盆里,火舌瞬间席卷而上,她周身亦觉融融暖意,心中却是一片冰凉,不知不觉,眼眶又漫上一层水雾,顷刻间,便溢出眼眶。
她天生心肠柔软,见不得旁人受苦受难,亦不忍穆弄玉珠沉玉碎,零落成泥。
(注:珠沉玉碎比喻女子丧亡。)
尹爱文抬眸凝望着棺材中的穆弄玉,脸上逐渐染上悲戚之色,低声劝:“时候不早了,夫人回去歇息吧,我在此地陪着内子即可。”
施清秀捏着帕子将泪珠擦干净,缓缓起身,站了半刻,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尹大人,不知你可寻得了张大镖头的踪迹?”
尹爱文闻言,神色一暗,“杜夫人,张大镖头已经死了。”
“怎么会?”施清秀惊讶不已。
“七日前,我派去的人回来告知于我,龙门镖局已被仇家灭门,就连张大镖头也死了。”
他没说的是,张洪义的死相极为惨烈,简直就是死无全尸。
那名凶犯堪称丧心病狂,居然将张洪义千刀万剐,并且,不损坏他分毫筋骨,而是将他全身血肉尽数剔尽,如庖丁解牛。
据手下人所描述,张洪义被袖箭刺瞎双目,应当是在清醒的状态下,被凶手虐杀至死的。
到底是多大的仇怨?
才能叫对方如此残暴不仁,竟不肯给张洪义一个痛快。
尹爱文想想都觉不寒而栗,自然也就不会说出来给施清秀听,以免吓到她一个柔弱妇人。
施清秀听闻此事,心中不由担忧起曲寒星来,他该不会也被杀了吧?
一想到那个总是朝她讨好卖乖,努力讨她欢心的曲寒星也死了,她心中顿时难过至极,泪水眨眼流下,竟有几分失态之色,迫切追问尹爱文。
“尹大人,那龙门镖局被灭门的人里头,有没有一个叫曲寒星的小少年?他与我是旧相识,前些天离开了绍兴,不知他有没有回去镖局,若是他回去了,那……”
施清秀不敢再说下去。
尹爱文是听说过曲寒星的,之前穆弄玉有和他提及过,他还打趣说,若是叫杜秋霖与曲寒星对上,不知道杜秋霖会醋成什么样子呢,因着他如此幸灾乐祸地想要看好戏,穆弄玉还直戳他鼻子,笑着骂他坏。
回忆起往日这些甜蜜场景,再看着穆弄玉紧闭眼睛、面色青白的模样,他心中更是悲痛难忍。
一时间,灵堂内静默的很,只有烛火哔啵的声音。
施清秀没等到尹爱文的回答,她也不敢听他的回答,生怕对方会劝慰她节哀顺变。
这简直太叫人心扉痛彻。
施清秀选择了逃避,她离开了灵堂,一个人扶着墙壁,慢慢走了回去。
经过一处回廊的时候,她终于再是绷不住情绪,躲在角落失声痛哭起来,嘴里呜咽着喊:“寒星,寒星……”
她当真后悔,若不是她气走了寒星,寒星说不定就不会死了,他还那么年轻,还有无限光明的未来,现在却沦为了一抔黄土。
曲寒星一直跟在她身后,躲在暗处,静静瞧着她,刹那间,他只觉心中一片柔软。
原来,姐姐也有将他放在心上呢。
等料理完穆弄玉的丧事,施清秀便打算动身回杭州了,她在绍兴耽搁了太久,清秋灯铺定是积压了很多杂事,等着她回去处理。
思及此,她便向尹爱文辞别,安排好出行的马车行李,便要回杭州了。
曲寒星故意在半道上拦住她。
当然,他是以体力不支的形象昏迷在车队面前的,杜府护卫阿泉上前去辨认,发觉此人是曲寒星,反倒惊喜,朗声唤施清秀。
“小姐,是曲公子!”
施清秀一听,立马掀开车帘子,下了马车,走近过去看,眼前被护卫搀扶着的人果真是失踪已久的曲寒星!
她登时惊喜难言,从护卫手中接过曲寒星,见他意识昏沉,担忧地抬手拍着他脸颊,柔声唤:“寒星?寒星?你醒醒,我是你清秀姐姐啊。”
曲寒星装作从昏迷中醒转过来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唤:“姐姐。”
施清秀见他面色苍白,侧脸上还带着一道浅色划痕,已经结痂了,疑心他又受了伤,心中着急,“你可是哪里不适?”
曲寒星便摸着自己的肩膀,“姐姐,我好疼。”他手不动声色地按紧伤口。
待他手拿开的时候,施清秀瞧见的便是从他衣服里渗出的血迹。
“我先带你去车厢里包扎伤口。”
因着玲玲病情未愈,这一次,施清秀专门准备了两辆马车,现在倒是方便了曲寒星有个休息之处,也省得他与玲玲碰上面,又徒生事端。
到了车厢内,施清秀叫曲寒星褪了半边衣襟,她拿了药箱子,亲自为他换药。
在她心里,早就把寒星当成弟弟看待,是以,并未过多顾忌男女大防,只是一心为他擦拭鲜血,眸中心疼不已。
曲寒星一直瞧着她,见她如此在乎他,眸中尽是潋滟笑意。
待换好药后,曲寒星面上又恢复成一副神伤黯然的模样。
见状,施清秀清楚曲寒星肯定知道了龙门镖局被灭门的事情,不然,他也不会伤成这般模样。
只是,她到底不好主动戳人伤疤,便静静不说话,陪了他好一会,才打算动身回另一驾马车。
玲玲早些时候喝药睡着了,路途颠簸,她不放心叫她一个人待在车厢里,得赶紧回去陪她才是。
“寒星,你在这里好生休息,我先回去照看玲玲了,你若是有什么需要的,便去找阿泉要。”
说完又补充一句:“阿泉就是方才搀扶你的那名护卫。”
曲寒星没说话,施清秀体谅他乍然失去亲人的痛楚,叹口气,抬手摸了摸他脑袋,转身便要下去了。
忽然,手被人拉住。
少年声音低低的,带着无尽的惶恐与委屈:“姐姐,你别丢下我。”
他俯身,身子蜷缩着贴近施清秀,脑袋轻轻压在她背脊上,可怜巴巴地祈求:“我会乖,不会再惹玲玲姑娘不高兴,你不要讨厌我。”
施清秀讶异,回过身,双手捧起曲寒星脸蛋,不解地问:“可是伤得糊涂了?怎么开始胡言乱语起来?我没有要丢下你的意思,我只是得先回去陪玲玲而已,待晚些时候就会再来看你。”
说到这里,她嘴唇一抿,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歉。
“寒星,玲玲她可能只是一时误会才会指控你杀了小丘陵,我当时也只是想叫仵作还你个清白而已,你莫要多心。”
“真的吗?”
曲寒星惊喜地问。
施清秀坚定地点点头,“当然是真的。”
“姐姐真好。”
曲寒星脸颊蹭着她掌心,一副十分依恋的姿态。
又撒娇:“再陪陪我,好不好?”
施清秀面露难色。
曲寒星见状,漂亮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来,哽咽难言:“姐姐,我爹死了,镖局也没了,我没有家了。”
施清秀心疼坏了,指腹擦去他泪水,轻声细语地安慰他。
“别哭,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以后,我的家就是你的家,你不要怕,一切事情还有姐姐在呢。”
如此喁喁细语说了半刻钟,施清秀还是打算回去找玲玲。
“寒星,你若是一人待着觉得害怕,我叫阿泉陪你如何?玲玲她现在正需要我呢。”
曲寒星神情一僵,眸底迅速闪过嫉恨恼怒的晦暗情绪,脸上却是不显,只是倔强地别过脸,颇有几分赌气意味。
“不要阿泉。”
“为何?”
曲寒星抬眸凝望着施清秀,一顿,道:“……只要姐姐。”
施清秀被他缠得没辙,只好捏了捏他脸蛋肉肉,“寒星是男子汉,不能跟女孩子相争的,知不知道?平日里,你要多让着玲玲才是。”
“……知道了,”曲寒星声音低落,“我会听姐姐的话。”
施清秀又安慰地拍了拍他脸颊,这才折身下了马车,呼吸到山林新鲜空气的一瞬间,顿觉轻松不少。
嗐,怪只怪寒星实在是太会撒娇磨人了吧,粘人的要命,一个男孩子怎么可以哭得比女孩子还糯叽叽?
一双兔子眼红红的,还一个劲地喊她“姐姐”。
说实在的,有点要命。
车厢内,曲寒星却是彻底阴沉了一张脸,眸底情绪暴戾阴鸷。
妈的,他都这样又哭又闹地央求了她那么久,她居然还是惦记着那个胖丫头!
该死,他早晚要那个玲玲好看!
第14章 原来姐姐早有丈夫啊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大半个月,施清秀一行人终于回了杭州地界。
天清气朗,施清秀与玲玲同坐一辆马车,玲玲大病初愈,脑袋还是有点昏昏的,马车坐久了,她难免就有点不舒服,将脑袋枕在施清秀腿上,施清秀正为她轻轻按摩太阳穴。
马车慢悠悠地踱过几条热闹的街,玲玲精神稍霁,起身坐直了身体,兴奋地掀开车厢侧边的帘子,一个劲地往外张望。
尤其是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吃的,嘴边就差没流哈喇子了。
施清秀见玲玲终于恢复了往日贪吃本性,心中欢喜,也默默松了口气。
这丫头能够缓过劲来就好。
“小姐,我想吃……”
施清秀故作严肃地打断她:“你现在想吃零食是绝对不行的,等病情彻底好全了再说。”
街道上,小贩的吆喝声响亮的很。
“桂花糕勒,好吃的桂花糕~”
“梨膏糖哟,甜而不腻的梨膏糖~”
“锅贴、梅干菜锅贴~”
玲玲听得嘴馋,伸手捏住施清秀衣袖,来回摇晃,撒娇:“小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吧,我好饿。”
“你饿啊?”
施清秀摸摸玲玲脑袋,满脸慈爱宠溺:“那等回府后,我叫陈妈给你煮一堆食疗药膳吃,好好补一补身体。”
玲玲一听,脸登时垮了,苦着一张脸,又恹恹地倒回施清秀腿上继续躺着装死。
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停下来了。
阿泉带笑的清澈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玲玲,我们到家了!”
施清秀这才扶着玲玲起来,玲玲也没再闹小孩子脾气,乖乖跟着施清秀下车。
门口,杜秋霖和陈伯一块站着等候。
施清秀一见到他,脸上顿时挂上柔婉笑容,提着裙子,加快脚步走近他。
分别好几个月,她其实攒了许多话要跟他讲,可是,当他真的站在她面前,她又觉得万千言语都是枉然,他只是拿那双含情眼望着她,她心中就已经欢喜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杜秋霖笑得宠溺,自然地朝施清秀张开双臂,“秀秀,这几个月,我很想你,你快过来让我抱抱。”
玲玲站在一旁扮鬼脸,“姑爷,羞羞脸!”
施清秀羞得两颊飞上一团红霞,抬手轻轻打了杜秋霖心口一下,嗔骂:“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成什么样子?”
杜秋霖捂着心口,“哎哟”叫疼:“娘子,你好狠的心肠呐!为夫对你日思夜想的,你一来就打为夫,为夫都要被你打坏了。”
他装的夸张,施清秀却真的以为他被打疼了,登时着急起来,“我看看。”
说着,身子凑过去。
杜秋霖表情一变,双臂立时揽住施清秀,“娘子抱抱就不疼了。”
“秀秀可是我的灵丹妙药。”
他还拉外援,问一边的陈伯:“陈伯,你说对不对?”
看好戏的陈伯呵呵笑着点头。
施清秀佯装被他惹恼,刚板起脸要发脾气训人,杜秋霖见状就故意作势要亲施清秀一口。
施清秀被他吓得连忙埋首在他怀里,不敢出来了。
杜秋霖就得逞地抱着她,笑得一脸甜蜜。
哎呀,他的秀秀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可爱。
两人闹了一会儿,杜秋霖看向车队的第二辆马车,颇觉奇怪,“秀秀,你可是带了朋友来家里做客?”
说起这事,施清秀才想起曲寒星来,暗暗朝杜秋霖使眼色,示意他先别说话。
杜秋霖便不再追问。
施清秀从他怀里出来,看向阿泉:“阿泉,你先送玲玲回后院休息,再叫你娘给玲玲煮点食补的药膳,前段时间,她可病狠了。”
陈伯跟着附和道:“泉儿,你叫你娘先煮玲玲的药膳,其他的,叫其他厨娘去干。”
本来今日施清秀回家来了,陈妈是想要大显身手一番,亲手烧菜给杜秋霖夫妇二人吃的,眼下,玲玲的药膳显然更要紧,因此,陈伯如此吩咐阿泉。
阿泉的父母就是陈伯夫妇二人,他点头应“好”。
杜秋霖听说玲玲生病一事,转头去瞧玲玲,见这胖丫头脸蛋好似瘦了不少,面有憔悴之色,便关怀道:“阿泉,我这次从京城回来带了不少好补物,你叫陈妈多挑一些出来,这段时间煮给玲玲补身体吃。”
阿泉点头应下。
被所有人包围关心的感觉真的很好,玲玲现在都生不出反抗药膳的心思了,笑得傻呵呵的,被阿泉搀扶着,往后院去了。
待玲玲走远后,施清秀才收回视线,看向杜秋霖,“我之前在信上与你说过,我救助了一个少年郎……”
施清秀娓娓将曲寒星家破人亡的遭遇说给杜秋霖听,并表达出想要收留曲寒星的意愿。
杜秋霖自然不会不同意,当即点头:“好,你叫他下来见我吧。”
……
这段时日,曲寒星可以说是把委曲求全演绎到了极致,因为施清秀担忧玲玲乍然见到他会加重病情,他就主动在玲玲清醒的时候,老老实实地龟缩在车厢里头,决计不出来。
待到玲玲睡着了,他才下马车松快松快。
为此,他甚至和总是给他偷偷送吃食水袋的阿泉都混熟了。
阿泉知晓了关于小丘陵的事情,也是万分同情他,无缘无故就背了黑锅,叫玲玲恨上了。
他只好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再憨憨地劝他。
“男人要大度,不要和玲玲一个黄毛丫头计较。”
曲寒星都装模作样地答应了。
施清秀因着他的懂事,对他也就越发怜爱了。
他心中自然乐见其成。
可是,今日叫他看见了什么?!
不啻于晴天霹雳啊!
施清秀居然有丈夫!
玲玲还给他的身份盖章了,叫“姑爷”!
有没有搞错,他一开始以为施清秀是未出阁的小姐,独自经营着小生意,后来到了绍兴,知府下人叫她“杜夫人”,他就以为施清秀是个寡妇,毕竟,从他认识施清秀开始,她丈夫就没出现过!
倒是叫他搞了好大一个乌龙!
曲寒星气得脸发黑,几乎恨不得当场杀下马车,砍死杜秋霖算了。
可是,等施清秀过来叫他的时候,他还是努力克制住了疯狂的念头。
不行,他绝不肯叫施清秀恨上自己半分。
否则,他演这么多戏做什么?
不就是为了讨得美人欢心?
他只得按捺下来,告诫自己,无妨,来日方长,他须得徐徐图之。
“寒星,你下来吧,玲玲已经进去了。”
施清秀柔声细语地叫他,语气带着一丝歉意。
曲寒星深呼吸调整面部表情,须臾,才掀开车帘子,一边笑着唤:“清秀姐姐。”一边轻巧跳下马车,他身上的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
施清秀引着他去见杜秋霖。
两个男人都在暗暗打量彼此,却又都不动声色。
曲寒星对杜秋霖的评价就八个字:气质温雅,文人墨客。
末了,他心底不屑嗤笑:“弱骨书生。”
杜秋霖心中却也是暗自惊叹,原因无他,全是因为曲寒星实在是长得太过出色,丰神俊朗、身姿挺拔,夸一句“烨然若神人”也不为过。
这小子,杜秋霖心底摇头笑叹,面皮倒是长得讨巧,尤其讨女人喜欢,又俊又美,还没有半点攻击性,哪个女人看了不迷糊。
他心中不由生出一股危机感。
待施清秀走近,他就宣誓主权一般搂上她腰肢,面上笑得和煦。
“秀秀好本事,打哪儿捡来的神仙小郎君?这么漂亮。”
听见“漂亮”二字,曲寒星心中戾气横生,面上却是抿嘴浅笑,端的一副乖巧模样,“姐姐。”
又看向杜秋霖,很有礼貌的样子问候道:“哥哥好。”
杜秋霖:“……”他本来觉得挺好的,被这小子这么不阴不阳地叫这一声“哥哥”,他瞬间不好了。
施清秀见他没反应,胳膊肘暗自怼了怼他,小声提醒:“发什么愣?寒星在叫你呢。”
杜秋霖一阵牙酸,他着实没法回应这一声“哥哥”,怪恶心人的,男人之间干嘛那么腻歪?
得亏生意做多了,知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杜秋霖还是笑着回应。
“叫什么哥哥?”
“你既然叫秀秀姐姐,那就叫我一声姐夫吧。”
“……”曲寒星想杀人,俊脸上却笑得更加讨怜:“……姐夫。”
杜秋霖这下子舒坦了,点点头:“进府吧,都别在外头杵着了。”
又一副男主人的做派,吩咐管家:“陈伯,你安排人打扫出西厢房给这位曲公子住下。”
施清秀阻止:“还是叫寒星住映波阁吧,他估计都住习惯了,之前也是住那的。”
杜秋霖听罢,凉凉地拿眼角余光瞥施清秀一眼,呵呵笑道:“好啊,那就听秀秀的吧,谁叫我们家夫人最大呢?我只是个入赘的姑爷啊。”
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搂着施清秀的腰却故意捏了捏她软肉,一副要找她秋后算账的样子。
毕竟,西厢房才是给客人住的地方,映波阁则是他们夫妻当初商量好将来要留给孩子的住所,现在无端端给了曲寒星住,想必他心中正不高兴呢。
施清秀知道他估计有点小生气,便讨好地拍了拍杜秋霖手背,以示道歉,杜秋霖就趁机握住了她小手,牵住不放了。
曲寒星冷眼瞧着他们夫妻打情骂俏,胸腔那把怒火烧得炽热,双侧拳头攥得死紧,却还是乖乖跟着陈伯去映波阁了。
夜间,施清秀坐在梳妆台前梳发,不多时,沐浴完毕的杜秋霖从背后抱住她,脑袋搁在她肩膀上,贴耳问:“我家秀秀小娘子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啊?”
“不如说出来给为夫听,也好让为夫给你排忧解难。”
施清秀心中百感交集,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压得她心里难受。
玲玲那般排斥曲寒星,日后也不知该如何调和他们二人关系才好。
还有就是,施清秀低下头,手抚摸着平坦的肚子,一双黛眉微微蹙起,眉眼间更添几许忧愁之色。
杜秋霖一见她这般模样就知道她又在烦恼什么了,秀秀又在想孩子的事情了,他们二人子嗣缘薄,成亲数年,秀秀的肚子还是没有消息。
随着年纪增长,秀秀难免就着急起来,这不,前不久还不是和玲玲去石泉寺拜佛求子了吗?
“不着急,好不好?”
他手贴上她手背,柔声哄她。
“这种事情顺其自然就好,秀秀无须介怀。”
施清秀叹了口气:“可是……”
她想起小丘陵来,那时候,她是将小丘陵当成她和杜秋霖的孩子看待的,可是,小丘陵却无端惨死了。
这是不是暗示了,冥冥之中,她终究无法得偿所愿?
杜秋霖知晓秀秀脾性,她呀,就是太在乎给他生个孩子传宗接代了,生怕断了他们杜家的香火。
不过,这也不能怪秀秀,当年,他母亲病逝前,心心念念的就是想要抱上孙子,最终却还是遗憾而终。
为此,秀秀心中常常十分自责。
积年累月下来,可不就成了心病?
他无法,只好耐着性子,温声哄了她许久,却还是不见佳人开怀。
那可不行,他就见不得秀秀难过的样子。
杜秋霖当即直起身,一只手抄进施清秀腿弯,一只手托着她后背,一下子就将施清秀打横抱了起来,往榻上走去。
直到被杜秋霖放到榻上的时候,施清秀还有点懵懵的,无辜地握着一簇秀发,颇有点呆滞地问:“你做什么?”
杜秋霖凝视施清秀的眼神暗了下去,手也附上去,跟着握住那簇秀发,顺带着包住了施清秀的小手,笑得颇有暗示性:“秀秀,你明知故问啊。”
施清秀眼睫微颤,垂下眼皮,不敢再与他对视,只因杜秋霖那双桃花眸中盛满了醉人的清波,晃晃悠悠,荡荡漾漾,她映在他的漆黑瞳孔里,恍惚就要溺毙在那汪春水里。
杜秋霖俯身虚虚压在施清秀身体上方,凑过去亲了她红红的脸颊一口,声音放得更轻更温柔了。
“秀秀,这几个月想不想我?”
在当下情景里,他口中的“想”,容不得施清秀不想歪。
她声若蚊蝇:“想,是想的。”
“想?”杜秋霖追问:“是哪种想?”
施清秀被他逗恼了,恨恨抬眸瞪他一眼,气急骂:“杜秋霖,你明知故问!”
倒是用他方才的话反将他一军了,杜秋霖摸了摸鼻子,暗暗失笑,赶忙做揖赔罪:“是我愚钝了,还请秀秀小娘子莫要生气。”
施清秀又不说话了,在这种事情上,她向来放不开,静默片刻,手扯了扯杜秋霖散落在她胸前的墨发,撒娇:“夫君,想喝水。”
“好。”
杜秋霖向来宠溺她,当即起身去给她倒水,走到榻边,又扶她起来,亲手喂她喝下。
喝完后,他坐在榻边,大手抚摸着她温婉的眉眼,指腹轻轻拨弄她的鸦色睫毛,“今日舟车劳顿,累不累?”
“还好。”
她这一路赶得并不急,为了迁就玲玲的病情,甚至可以说是慢悠悠地闲庭信步了,所以,并没有怎么累到她。
见今晚有戏,杜秋霖就一脸平静地说着流氓话:“我去京城的这几个月,想得要疯了,忍得要坏了。”
施清秀恼得一把拍开摸她眉眼的大手,杜秋霖就趁势抓住她小手,握在掌心里揉了揉、捏了捏。
“秀秀,你受不受得住?”
他很认真地问她,一双眼灼灼地盯着她,毫不掩饰对她的渴望。
施清秀其实也想他想的厉害,又怕真的叫他憋坏,毕竟,自家相公是个忠贞不二的性子,从不在外沾花惹草,便轻轻点头。
杜秋霖心喜,牵起她的手,拿到嘴边啃了一口,在指节上咬下一圈浅浅牙印。
“受不住就告诉我,我会停下。”
当曲寒星听见屋里头传来的暧昧动静,他是恨自己巴巴跑过来自找罪受的。
这不纯属犯贱吗?
一对多日不见的夫妻,当夜会做些什么,难道他不清楚吗?!
非得跑过来看现场才甘心!
但是,施清秀实在叫得太好听了,弄得他心痒难耐,忍不住揭开一片瓦,低头朝里头看去。
床头纱帐还挂在碧玉金钩里,榻上的情形便都一览无余。
曲寒星呼吸不由微微发紧,在他心目中,施清秀一直是婉约可人的秀丽模样,是端庄得体、贤贞淑慧的,唯独不是……
不是现在这般妩媚动人、勾魂夺魄的。
此刻的她,像池塘徐徐盛放的睡莲,在月色的温柔照拂下,在晚风的撩拨捉弄下,含羞又逢迎地绽放出极致的娇妍。
说实话,曲寒星看过很多场活春宫,男的女的都有,但他在那些人身上只看到了直白到叫他作呕的欲,但在施清秀和杜秋霖身上,他感受到的更多是脉脉如水的情。
杜秋霖应当是爱极了姐姐的,不然,他不会处处体贴温存,动作上舍不得多用点力气,像是怕撞坏姐姐一样,克制又隐忍。
不过,姐姐好娇气,这点力道都受不住,脸颊边不停滚落泪珠,哭得如梨花带水,叫人心生怜惜。
杜秋霖满头都是汗水,艰难停下鞭挞的征途,哑声问:“秀秀,还受不受得住?”
施清秀两只手捧着他一只宽厚手掌,檀口微张,牙齿轻轻含咬着他食指指腹,眸中盛着一汪秋水,慢慢点头,吐出他食指,声音也娇媚的很,与平日里截然相反。
“还要,秋霖哥哥,亲亲我。”
杜秋霖哑然失笑,凑过去含住她嘴唇厮磨,温柔地吻,感慨,“秀秀,你真是我的好娘子。”
曲寒星满肚子火气,不想再看下去,轻轻将瓦片盖好,旋身飞走了。
第15章 清秋往事
没过多久,曲寒星就和杜府的一众下人都混熟了,尤其是阿泉,简直都要崇拜死他了,每天缠着他,叫他教自己练武,曲寒星心下虽不耐,但还是笑着应下了。
两人在外人眼中,俨然就是一对相见恨晚的好哥们了,整天勾肩搭背的。
施清秀见曲寒星在府内待得还算自在,这才稍稍放心下来,只不过,曲寒星还是有意无意地避开玲玲。
过了一个月,玲玲都没发现他的存在。
施清秀颇觉惊奇:“寒星,你是怎么做到的?”
曲寒星正在院外帮陈妈剥豆子,闻言,脸上笑容变得有些苦涩。
“姐姐莫不是忘了?我以前待在镖局的时候,张夫人是最不想瞧见我的,所以,我都会远远避开她,免得她看见我,心情就变得糟糕起来。”
施清秀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居然戳到了曲寒星的伤疤,心中有点过意不去,抬手摸了摸曲寒星的脑袋,安慰道:“对不起,姐姐随口一问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又承诺:“等再过一阵子,我就和玲玲说清楚,叫她接纳你的存在,你也不用老是委屈自己避开她了,毕竟,以后,大家都是一家人了。”
曲寒星摇头,懂事又乖巧:“姐姐,还是不要了,我不想叫玲玲姑娘因为我不开心,看在姐姐的面子上勉强自己来接纳我。”
他微微垂眸,神色有几分黯然:“再者,我也已经习惯了,只要杜府能够有我一处容身之所,我就心满意足了。”
施清秀越发心疼他,不过嘴上倒没有再劝了。
此时,陈妈提着一个食盒从厨房走出来,走近二人,将食盒递给施清秀,笑呵呵地说:“小姐,哝,这是今日厨房给姑爷准备的午膳。”
施清秀接过,笑着说,“那我先去灯铺给秋霖送饭了,你们忙。”
陈妈见曲寒星豆子也剥得差不多了,就提议:“小姐,你让阿星陪你一起去灯铺吧,这半大小子总是闷在厨房里,算怎么一回事。”
这一个月来,曲寒星总是自个儿主动跑来厨房帮忙,他长得俊美乖巧,嘴巴又甜,没过多久,陈妈就待他如自个儿亲儿子看待了,对他十分好。
曲寒星一听这话,却是推脱:“这如何使得?陈妈妈,我还没替你剁好肉馅呢。”
陈妈乐呵呵拍了拍曲寒星后背,笑着跟施清秀夸赞他:“阿星这小子就是孝顺,总惦记着要帮我的忙,叫小姐见笑了。”
施清秀笑笑:“寒星向来懂事。”
又看向曲寒星:“既如此,你就陪我一块去灯铺吧,可会驾马车?”
曲寒星还没说话,陈妈就拿过他手里的豆子,催他起来:“阿星,快去洗洗手,然后陪小姐去一趟灯铺。”
“驾马车一事叫阿泉一块去就是了,让那小子多教教你,你下次就会驾马车了。”
曲寒星知晓再推脱不得了,就眼巴巴地瞧着施清秀,期盼她能够解围,岂料,施清秀只是状似不经意地来了一句。
“玲玲近日被我打发在房中绣花呢,想来是不会到前院转悠的。”
听罢,曲寒星才松了口气,起身去洗手了,陈妈就坐在他刚才坐的小凳子上,开始剥完剩下的豆子。
……
曲寒星其实会驾马车,但阿泉难得抓住一个自以为赢过他的地方,当即好为人师起来,一路上拉着辕座上的曲寒星啰嗦个没完。
“阿星,我和你说哦,这驾马车啊,最要紧的就是得学会控缰绳,这样子马儿才会听你的。”
曲寒星礼貌浅笑,摆出洗耳恭听状,捧场道:“嗯。阿泉说得不错,在下受教了。”
阿泉见状,登时更加来劲了,又吧啦吧啦起来,听得曲寒星额角青筋直跳,救命,到底还要多久才到灯铺!
车厢内的施清秀听得也是哭笑不得,只好掀开帘子,招手叫曲寒星:“寒星,你进来陪我说话解解闷。”
阿泉不敢和施清秀抢人,只好眼巴巴地瞧着曲寒星,希望他能够拒绝施清秀。
但曲寒星当然不会舍得拒绝施清秀,当即点头:“好。”
说完,头也不回地钻进车厢里了,连余光都没舍得分给阿泉一下。
阿泉:“……”盯着他无情的背影,眼眶泪珠转悠悠。
阿星!你无情无义!嘤嘤嘤~
对此,曲寒星的回应是:“唰”的一下拉下车帘子,呵呵,就是这么无情无义。
车厢内,曲寒星自进来后,恭敬地叫了一声“姐姐”后,就端坐在一旁角落,乖巧,但是又十分疏离。
和以前那种粘人状态完全不一样。
施清秀不由叹了口气,“寒星,你现在心里已经不拿我当姐姐看待了吗?”
曲寒星闻言,脸色大惊,“姐姐,我绝没有这样想。”
又面露难色:“我、我只是怕……”
声音渐渐低下去:“怕粘着你,姐夫会将我扫地出门。”
“你姐夫不是这等小气之人。”
曲寒星还是低着头,显然就是不相信。
施清秀心里不由对他生出怜爱之情,是了,寒星自幼多艰,自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刚来的时候,他与杜秋霖对上,相处中,隐隐察觉杜秋霖会因为他与自己的亲近而吃醋,他就有意无意地逐渐远离她。
在杜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好叫杜秋霖心气顺。
不然,一个好好的少年郎,之前干的还是押镖活计,现在却整天将自己困在厨房的一亩三寸地,俨然要往厨夫的方向奔去。
这不,就连陈妈也看不下去了,今天才会逮着机会叫她带曲寒星出门来透透气。
索性,施清秀就另起话题。
“当年,我和你姐夫也不过是普通人家,后来,你姐夫做了灯师,声名鹊起,我们便经营起了清秋灯铺,日子才逐渐富裕起来。”
“玲玲是我尚在闺中的时候捡回来的丫头,她便唤我‘小姐’。”
“后来,我和秋霖去牙行买仆人回来,秋霖便主动叫他们跟着玲玲叫我‘小姐’,唤他‘姑爷’,导致现在整个杜府的人都以为他是入赘而来的,可是,秋霖也浑不在意这些,有时自己还会开玩笑,说自己是倒插门女婿。”
曲寒星被她勾起好奇心,怯怯问:“姐姐,那你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
施清秀陷入回忆中,满脸怀念之色,笑得温柔可亲。
“我爹是杭州一名颇有名气的秀才,碍于无钱疏通官路,考进士屡次未第,就到南山书院做起了夫子,秋霖是我爹的学生,一来二去,我们就认识了。”
她颇为感慨:“嗐,其实也没什么传奇之处,不过就是从小青梅竹马,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又对彼此心有好感,在双方父母的认同下,我们就成亲了。”
“唯一的波澜之处,大概就是秋霖明明才华横溢,却无心仕途,一门心思想着要做生意,为此,当初,他可没少遭婆婆说教。”
士农工商,诚然,商人的地位是最低的,难怪杜老夫人要气得够呛。
曲寒星心想道,怪不得杜秋霖明明是个商人,全身上下却无半点铜臭气,反倒瞧着像个文人雅客。
“那姐夫为什么不去当官,要做生意呢?”
他本是随口一问,岂料,施清秀脸上却露出颇为尴尬的惭愧表情。
“这……”
“姐姐,可是有什么难言之处?”
曲寒星十分体贴:“既如此,姐姐就当我没问过吧。”
施清秀摇头:“倒没有什么难言之处,只是我不好罢了。”
曲寒星更加讶异:“姐姐还会有不好的地方吗?”
在他看来,施清秀哪里都好,怎么可能会有不好之处?
听他这么一说,施清秀更加自愧,唉,寒星怎么和玲玲一样,凡事都向着她?
她到底坦白:“我爹虽然是夫子,但一年到头,其实也没挣多少钱,是以,我自幼也可以称得上是家贫,手头上总是没有几个银钱,遇上喜欢的衣裳首饰,也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压根买不起。”
是了,再是姿色平平的女孩子,也会贪花爱俏,即使是施清秀,也不例外。
但她做惯了施老夫子的懂事女儿,自幼学的就是为人明理之道,哪里会在明知父亲没钱的情况下,还去撒泼打滚地求父亲给她买昂贵的漂亮裙子?
是以,她只能长年累月地压抑着自己真实的渴求。
若不是当初叫杜秋霖发觉了,恐怕今时今日又会是另一番境地。
说着,她脸上逐渐露出甜蜜之色:“说起来,我衣箱里的第一条珍珠石榴裙,还是秋霖攒钱买给我的生辰礼呢,现在虽然穿不上了,但我还是压箱底地保存着,舍不得扔掉。”
“姐姐喜欢华美衣裳、碧玉首饰,是吗?”
曲寒星不错眼地盯着施清秀,日光透过车帘子缝隙照进来,施清秀发髻上的翡翠兰花簪子更显剔透晶莹,之前从未见她戴过这根簪子,想来,应当是前阵子杜秋霖从京城带回来给她的。
他瞧着,杜秋霖虽然穿得也不错,但料子什么的,比起施清秀身上的可就差多了。
看来,他还真是爱重施清秀,恨不得把世间所有好物都送给施清秀。
施清秀点头承认:“不错,我确实喜欢这些东西。”
“那姐夫是为了赚钱给姐姐买这些东西,才选择不做官的吗?”
曲寒星心中滋味复杂,说起来,明明做官“赚”得更多呢。
“是啊,”施清秀颇为感慨:“秋霖说过,为官者,须得清廉奉公,若是一心谋财,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从政,免得将来害人害己。”
第16章 暗流汹涌
马车悠悠停下,阿泉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小姐,阿星,灯铺到了。”
二人便停下谈话,曲寒星先下了马车,又接过施清秀手里的食盒递给阿泉,转而递手给施清秀,施清秀就着他的手下了马车。
三人一道往灯铺走去。
时值正午,灯铺里客人较少,伙计们见到施清秀都恭敬喊“小姐”,施清秀点头,随口问一个伙计:“姑爷在何处?”
伙计答:“姑爷在灯房。”
施清秀听罢,摆手叫他先去后堂吃饭,随即又问曲寒星二人:“阿泉,寒星,你们可吃午饭了?”
二人皆摇头,施清秀还没说话,阿泉就哥俩好地揽住曲寒星肩膀,笑容灿烂:“小姐,我带寒星一块去后堂吃饭就行,你自个儿去找姑爷吧,待要走了,再叫伙计来喊我们。”
施清秀望向曲寒星,曲寒星朝她微微点头,施清秀便对阿泉道:“好。”
阿泉一听,登时高兴坏了,揽着曲寒星往后堂去,嘴里一个劲地追问:“阿星,你上一次使的那招‘直板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说着,他松开曲寒星,一边走,两只手臂还在半空中左右摆动,上半身扭来扭去:“还有那招‘左右穿花手’,哎呀!那可太帅了!待会吃完饭,你可得好好教教我。”
曲寒星无不点头应下:“行。”
施清秀见他们相处融洽,也就放心地提着食盒往灯房而去。
……
灯房内,杜秋霖正在穿竹条,施清秀并未进屋,只是站在门口,抬手敲了敲门扉,笑着打趣:“杜老板,该下工吃饭了。”
杜秋霖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施清秀来了,脸上不自觉就带上笑意,“好嘞,请老板娘稍等一会,待我将这段竹条编进去就好了。”
说着,他加快动作,左手绕着细绳将竹篾接口处系牢固,这才放下编织一半的鹤羽翅膀,朝施清秀走去。
他本想接过施清秀手里的食盒,施清秀却避开了,嗔他:“一手竹灰,脏的要命。”
杜秋霖无奈一笑。
二人朝院中走去,停驻在一方水井边,杜秋霖自个儿提了井水,舀到盆中洗净手。
施清秀递给他一方帕子,他将帕子浸水,绞干后,将脸也擦拭一番才算完事。
灯铺中有一间专门供杜秋霖休息的套间,二人携手往那里去。
夫妻二人食不言,慢悠悠地吃完饭。
施清秀收拾碗筷进食盒,杜秋霖沏了一壶茶,坐在书桌前喝茶看书,偶尔还提笔写写画画。
“你在画什么?”
施清秀不明所以,好奇凑过去看。
竹纸上,有杜秋霖画的各种花鸟鱼虫,栩栩如生,憨态可掬,旁边还备注着所需的材料以及数目。
杜秋霖放下书,抽了另一张空白竹纸,画了一盏紫檀六方亭台式宫灯,上面是一座小亭子,底部空白,只写了三个字“众生相”。
“什么意思?”施清秀不解。
杜秋霖解释:“底部用秀秀手中的那张竹纸上的花鸟鱼虫做点缀,便是‘众生相’。”
说着,他照例在旁列出所需材料。
只不过,紫檀木乃是皇室中人才配享用的东西,民间并不流通。
因此,杜秋霖拧着眉将材料紫檀木改成了酸枝木,这也是很合适的宫灯材料。
施清秀又随手将竹纸放下,拿起那本书来看,哦,原来是一本介绍宫灯造型与制作流程的书,也不知是哪位贵人所赠,毕竟,书坊可买不到这种书籍。
自古以来,宫灯乃是皇家御用之物,坊间百姓从未见过,灯师更是不可擅自制作,因此,杜秋霖也从未做过宫灯。
眼下这般,看来,清秋灯铺入选皇家灯铺一事,有望了。
毕竟,杜秋霖从不做无把握的事情。
“看来夫君做的五福捧寿灯笼,很得尚书老夫人的欢心了?”她笑着揶揄。
杜秋霖放下狼毫,食指弯曲,刮了施清秀鼻梁一下,“你尽埋汰我,不过得了尚书老夫人几句赞赏罢了,当不得什么。”
“那你怎么突然研究起宫灯来了?”
“半年后,宫里的制灯坊会挑选一些民间灯师进宫合力设计以及制作宫灯,以供圣人跟娘娘们明年元宵摆宴所用。”
“尚书大人与制灯坊的坊主推举了我,我这才有幸制上一盏宫灯,送进宫参加竞选。”
“若是有幸被选中……”
杜秋霖抬手揽住施清秀腰肢,笑得宠溺:“秀秀,我就又可以给你买漂亮的衣裳和首饰,开不开心?”
施清秀嗔他一眼,笑道:“我已经有穿不完的衣裙、戴不完的首饰了,你不要总惦记着给我买。”
“那可不行,”杜秋霖正色道:“我从娶你的那天起,就在心中发过誓,这一辈子,一定要让你过上锦衣玉食、华服美饰的优渥生活。”
他低头望着怀里的施清秀,见她面容年轻如往昔,手心柔软,半点茧子也没有,感慨:“所幸,我这个丈夫做得还算称职。”
施清秀想,要是他都不算称职的话,那天底下大概就全都是负心汉了。
下午,施清秀就待在灯铺里头陪着杜秋霖,杜秋霖待在灯房继续完成上午才做一半的瑞鹤灯。
这是扬州吴老爷定制的款式,因定金给的多,吴老爷又点名道姓要杜秋霖亲手制作,他就耐着性子,打算先将瑞鹤灯做完,再去忙宫灯的事情。
灯房里空气不好,都是漂浮的竹灰,施清秀就待在套间里头核算灯铺上个月的进账。
等杜秋霖将那对瑞鹤灯做好了,也将近傍晚时分了,杜秋霖自个儿跑到水井边收拾干净自己,这才去套间找施清秀。
结果,施清秀并不在套间里头,他颇为奇怪,出来寻了一圈,才发觉施清秀就坐在院中看曲寒星和阿泉练功。
他摇头,不禁失笑,刚才他一心想要赶回套间找施清秀,路过院子的时候,也是目不转睛,没想到施清秀就正好待在院中。
曲寒星不愧是镖局出身,武功当真不赖,一招一式间,侠客风姿就出来了。
可怜阿泉那小子,大概是个武道蠢材,任凭曲寒星怎么教他,他都学得七扭八歪的,英雄气度见不着,倒像是狗熊。
施清秀看得又急又乐,“阿泉,不是那样,寒星刚才是叫你往左边比划,你怎么蹦上台阶了?”
阿泉苦着脸,“唉,我知道,小姐,可是,身体它不听我使唤啊!”
他气得半死,自个儿抬手就狠狠拍了自己胸膛一下,骂:“破身体,今晚洗冷水澡冻死你。”
暮秋时分,洗冷水澡一事可不是曲寒星忽悠阿泉的,是他自个儿有一天见曲寒星居然洗冷水澡,当即觉得他强健的体魄肯定有冷水澡的一份功劳。
因此,他有样学样,即使冻得牙齿打战,陈妈拧着耳朵教训他,他也坚持要洗冷水澡。
得,傻小子无疑了,曲寒星不怕冷,那是因为有内力护体,阿泉从小就没学过武功,体内哪有什么内力。
下午的时候,施清秀算完账本后,踱步到灯房,见杜秋霖正做得认真,不好去打扰他,只好回了套间看杂书,看到一半,起身出来透气,便见院中阿泉二人正在习武。
施清秀颇觉有趣,就从前院叫了个伙计搬了张交椅放在这里,好整以暇地看起戏来了,然后,她就被阿泉逗得哈哈直笑,真是往日的淑女派头都端不住了,还有点跃跃欲试。
“我觉得,那个招式,我也可以学会。”
曲寒星笑着望她,“姐姐那么聪明,肯定比阿泉学得好。”
又伸手递给她:“姐姐要不要起来练练?”
施清秀当真有几分好奇自己能不能学会,犹豫一会,还是将手放进曲寒星手里。
曲寒星拇指轻轻握住她手背,就将她从交椅上拉起来了。
待施清秀站定,他就松开她的手,开始教她怎么起架势,施清秀走到宽敞处,有模有样地跟着曲寒星比划起来。
施清秀分明就是有其形、无其骨,画虎不成反类犬,偏偏曲寒星却还十分捧场:“姐姐做得很好,就是那样。”
“原来我还有练武的天赋。”施清秀居然还当真了。
站在角门的杜秋霖见状,摇头笑得更欢了,秀秀真是可爱极了,被人三言两语就骗倒了,这个小傻瓜。
他看足了好戏,刚要走出来,岂料施清秀一个鹞子翻身把自己给转迷糊了,头昏眼花往下栽。
杜秋霖见状不妙,连忙跑过去想要接住她,曲寒星距离施清秀更近,三两步跑过去,一把拦腰抱住了她,关切问:“姐姐可有摔到哪里?”
“秀秀!”杜秋霖也跑到施清秀身边,担忧地瞧着她。
施清秀恍惚回过神来,这才想起自己丢了多大的脸,登时不好意思起来,又见自己几乎整个人躺倒在曲寒星怀里,自家夫君还满脸担心地蹲在一边瞧着他们,当即觉得不妥,连忙起身从曲寒星怀里出来。
“我没事。”
说完,脸颊耳朵都是红的,也不知是累的,还是燥的。
杜秋霖生怕她一个站不稳又摔倒,伸手抱住她腰肢,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揽,施清秀脑袋被杜秋霖按在他胸膛上,他还帮她揉着太阳穴。
“头还晕不晕?”
他并非有意如此,只是关心所致,可在外人看来,那就是杜秋霖吃醋了,介怀曲寒星与自家夫人动作过于亲密了。
曲寒星就是这样想的。
他垂下眸,掩住眸底的不甘,往后倒退两步,主动离二人远了些距离。
杜秋霖见状,有些欲言又止,但他瞥到不明所以的阿泉,知晓此刻越解释只会越描越黑而已,索性就权当没注意到曲寒星的刻意疏离了。
脑门被杜秋霖按揉了好一会,施清秀逐渐缓了过来,这才发觉二人竟在两个未婚小子面前如此亲密,有些不好意思,作势退出杜秋霖的怀抱,杜秋霖也由着她。
“秋霖,你灯笼做完了吗?”
杜秋霖点点头,抬头瞧一眼天边粉红晚霞,“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先回府吧。”
没有人再提刚才她做的那件糗事,施清秀当然求之不得:“好。”
四人一道出了后院,往前堂而去。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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