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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花饲养手册 (6-8)作者:禤林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10-06 00:32 长篇小说 3380 ℃

【校花饲养手册】(6-8)

作者:禤林

  第6章 邀餐

  看到王彪像失控的火车头猛扑过来,那架势显然是想仗着体重和蛮力将自己压制缠斗。

  桑林茂眼中不由闪过近乎怜悯的冷嘲。

  “太天真了。”

  他轻叹一声,声音里没有任何慌乱,只是有一种面对拙劣表演的厌倦。

  就在王彪即将近身的刹那,桑林茂的身体动如猎豹迅捷地向侧面一闪。

  动作幅度不大,却精准地让开了对方冲撞路线,让他势在必得的一扑完全落空。

  王彪就见自己眼前一花,不但目标人物眨眼消失,巨大的惯性还带着他继续前冲。

  就在他身体失衡,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这空隙,桑林茂的右腿如同蓄势待发的毒蛇,骤然弹出!

  并非随意踢打,而是明显有精准的计算和冷酷的力道,脚背外侧如同铁鞭,狠狠扫向王彪右腿外侧的腓骨上段——那个神经密集且极其脆弱的位置。

  又是一声清晰得让人头皮发麻的骨裂脆响。

  这声音比踩断手腕更闷一些,却带着一种摧毁支撑的绝望感!

  “啊——!!!”

  王彪爆发出的惨叫比李猛更加凄厉绝望。

  那不仅仅是剧痛,更是支撑身体的腿骨在顷刻间就失去了功能作用的巨大伤害。

  他整个人像被抽掉了脊椎的软体动物,惨叫着向前扑倒在地,抱着那条诡异扭曲的右腿,在走廊地面上疯狂地翻滚抽搐。

  涕泪糊满了整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就跟破风箱般的抽气一样,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须臾之间,已经解决了两个。

  桑林茂目光转移,好似探照灯那般,缓缓滑向唯一还站着的陶石松。

  “你呢?”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就像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桑林茂迈开脚步,沉稳而缓慢地朝着已经面无人色的陶石松走去。

  运动鞋踏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嗒、嗒、嗒的轻响,每一下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陶石松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我……我……”

  陶石松的牙齿在疯狂打颤,上下颌磕碰的声音清晰可闻。

  平日里那份在李猛和王彪身后狐假虎威的狡黠和刻薄早已荡然无存,这会儿,就只剩下最原始的,那种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恐惧。

  他双腿抖得像狂风中的芦苇,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缩,后背重重撞在走廊那边墙壁上,退无可退。

  看到桑林茂逐步逼近,那眼神里的冰冷杀意让他灵魂都战栗起来。

  故而当那具高大身影最终彻底笼罩住他时。

  陶石松彻底崩溃了。

  毫无武力的他,本能带着哭腔尖叫一声,选择紧紧闭上眼,双手高高举起过头顶,做出了个极其狼狈可笑的防护姿态,把人缩成一团,好似这样就能抵御即将到来的风暴。

  只是,预想中的拳脚并未落下。

  陶石松只感觉到有糙手似乎伸向了自己胸口位置处。

  在惊疑不定中,微微睁开了一丝眼缝。

  就见桑林茂正微微俯身,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夹起他胸前挂着的学生铭牌,凑近看了看,似乎是在确认上面的名字——陶石松。

  随后,桑林茂的目光又转向地上还在翻滚哀嚎的李猛和王彪,用同样的动作,瞥看了眼他们被扯歪的铭牌。

  做完这一切,桑林茂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那些信息,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

  就在陶石松稍微松了口气,以为对方确认身份后,或许就此放过他时——

  桑林茂的右腿毫无征兆快如闪电地抬起,一记凶狠的侧踹,如同重炮般狠狠印击在了陶石松柔软腹部。

  陶石松只觉得有股无法形容的物体冲撞穿透了自己身体。

  五脏六腑被移位挤压绞成了一团。

  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好似将所有的空气都强行挤出肺部,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鸣般闷哼不断。

  他双手颤巍捂住肚子,身体弓成了煮熟的虾米,膝盖一软,噗通了声重重跪倒在地。

  额头抵在地板,身体剧烈地痉挛着,伴随喉咙里发出的断断续续痛苦呜咽,就连哀嚎的力气都被那一脚踹散了。

  现在,三个施暴者全部倒地,走廊哀鸿遍野。

  李猛强忍着左手腕粉碎般的剧痛和胸腹翻江倒海的难受,勉强抬起头。

  老二软绵绵无力下垂,再也没有了之前那般高昂兴致,仰视那如同煞神般站在那里的桑林茂,心里头的屈辱和恐惧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但更多的,却是一种被人彻底踩在脚下的不甘和暴怒。

  扭曲的脸上写满了怨毒,李猛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嘶哑的威胁:“小……小子……你……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

  “哦?”

  大感意外,桑林茂的目光冰如刀锋,转瞬就钉在了放狠话的李猛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就只有某种仿佛在看垂死挣扎的蝼蚁般的漠然。

  咔嘣!

  李猛狠话还没说完,嘴里就又发出了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只见桑林茂的右脚,像包公那口断头铡,带着股令人绝望的狠厉,竟是毫不犹豫再次狠狠跺在了李猛那只完好的右脚脚踝上。

  这一次的声音更加沉闷和令人牙酸。

  那是脚踝关节被硬生生踩碎的声音。

  李猛脸上的表情被迫凝固,随即便扭曲到了某种非人的程度。

  眼球暴凸,嘴巴大张,因为极致的痛苦而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倒气声。

  身体更是在剧烈弹动了下后,随即便瘫软不动,只剩嘴里还能时时发出呻吟。

  桑林茂居高临下地看着脚边彻底丧失反抗能力的李猛,脸上那抹温和的笑容再次浮现,洁白的牙齿在光线映照下,此刻,却透着股森然的寒意。

  他微微俯身,声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礼貌道:“不用等以后再来教训我。”

  说着,桑林茂视线缓缓移向对方唯一还完好的左脚,笑容愈发诡异,“我现在,就把你另外一只脚也踩废。这样对称,也省得你以后走路不方便,你觉得呢?”

  那语气尽管没变,可配合上了脚下李猛的凄惨模样,和他话中赤裸裸的残酷意图。

  “不!不!不要!!”

  李猛越听越胆寒,终是把自己残存的最后那点狠劲和尊严消耗殆尽。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了,自己先前那番举动有多荒唐可笑,极度后悔口嗨。

  当下像条快要濒死的鱼一样,徒劳扭动身躯挣扎着,他涕泪横流,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声求饶,“别踩,求你,别再踩了!”

  桑林茂闻言,只是在沉默中,再度挺直了身板。

  眼看对方无动于衷,生怕真被置于死地的他,立刻就又搬出了最后的救命手段,声音因恐惧而尖利地质问道:“你……你就不怕被老师知道吗?!你这是在霸凌!是犯罪!学校会开除你的!!”

  “喔?老师?学校?”

  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桑林茂微微挑眉,脸上那戏谑的神情不由更加明显了。

  他的目光游移过自己脚下如同烂泥的李猛,然后带着玩味,越过了哀嚎的王彪和蜷缩呜咽的陶石松,转投向7班教室后方那个角落里——直到李猛他们都被打趴下了,人却还在蜷缩着,瑟瑟发抖个不停的笪光。

  桑林茂收回视线,声音不高,可却能清晰地回荡在这充斥满了痛苦呻吟的走廊里道:“你们三个,刚才在教室里头,勒索、殴打你们那位同班同学的时候……”

  他故意加重了同班同学四个字,带着浓重的讽刺,“好像,那会,就没一个人有想起来老师和校规吧?”

  话音落下,李猛语塞。

  而趁现在几人无话反驳时,桑林茂目光则带有询问意味,径自调皮转向了那一直安静站在他侧后方的曹曳燕。

  抱着书本的曹曳燕,杵立那里,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波澜。

  无论是桑林茂干净利落的格斗,骨裂的脆响,还是此刻李猛绝望的哀嚎和求饶,都未能在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激起点点涟漪。

  她的眼神平静得不输深潭,仿佛眼前所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中午阳光下飘过的几粒细碎尘埃而已。

  当和桑林茂的视线巧妙对上时,曹曳燕微微抬起了眼帘。

  彼此,四目相对。

  他们刚才的恶行,你都看到了,对吧?

  就像是看懂了桑林茂眼神里的含义。

  星眸在那三个瘫卧地面的施暴者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后。

  随即,曹曳燕就以极其轻微地动作,朝向桑林茂那边,点了下头。

  是的,我看到了。他们罪有应得。

  那点头的幅度很小,就和他投来的眼神一样,仿佛在说,没错,我也看到了,他们罪有应得。

  现场令人窒息的静止,并没有持续太久。

  很快,它就被一阵急促厚实的脚步声打破。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高亢又惊怒的声音如同炸雷般从楼梯口传来。

  紧接着,那个穿着运动服、身材魁梧健硕的身影——体育老师贺实。

  像旋风呼啸而过,直接就冲上了这层楼道来。

  显然,楼下或隔壁楼层有残留学生听到上方此起彼伏的惨叫后,慌忙通知了他。

  贺实来到事发这层现场,几步就冲到了高一(7)班教室外的走廊区域。

  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体育老师一下就倒吸了口冷气,瞳孔骤缩。

  平日里秩序井然的教学楼走廊,此刻就像个微型修罗场。

  李猛,这个校篮球队里,他颇为看好的主力队员之一,如今像是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左手腕呈现不自然的扭曲角度,右脚脚踝更是开始肿得如同发面馒头,明显已经严重变形,脸上涕泪血污混杂,只有进气多出气少,发出断断续续、不成调的呻吟。

  王彪,抱了条明显骨折且姿势怪异的右腿,蜷缩在墙边,脸上表情因剧痛而不停抽搐,惨叫声尽管很嘶哑,可却刺耳异常。

  陶石松,他捂住肚子跪趴在地上,额头死抵在走廊地面伤,身体剧烈地痉挛着,这会儿只能发出压抑得像濒死小兽般的可怜呜咽。

  看来桑林茂那一脚的力度,非常深重。

  至于现场还站着的两名学生,一个身材挺拔,面容冷峻的桑林茂,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仿佛眼前惨状与本人无关;另一个则是现在全校闻名,清丽绝伦的曹曳燕,她就只抱着那几本书,安静地站在这男生侧后方,脸上同样没有丝毫波澜,那双美眸就跟结了冰的湖面似的,没有生气状态。

  贺实心下有了点七七八八的判断,目光锐利地扫过7班现在敞开的教室门。

  从视线极限处,他发现那班级后方墙角里,看上去似乎还隐约有个穿校服的人影蜷缩成了团。

  只是,对方把头死死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这会与走廊的惨烈形成了某种诡异对比。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实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发颤,魁梧的身躯散发出强烈的压迫感,目光犀利凝成了天眼一般,不停在桑林茂和曹曳燕脸上扫射。

  长年工作的经验告诉他,地上三个的伤势绝非意外或互殴造成,下手极其狠辣精准。

  而现场唯一站着的这两个人,则嫌疑最大。

  桑林茂面对老师如此凌厉的审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只是微微侧过头,他似是很自然地对着身边走近的曹曳燕,开口安排道:“曳燕,我留在这里,跟老师解释一下发生的事。”

  停顿了下后,桑林茂目光投看向了教室里那个蜷缩的身影,“你去看看里面那位同学怎么样,他好像也受伤了。”

  曹曳燕淡淡地应了一声,话语轻得如同羽毛落地。

  没有去顾忌贺实,也没有再看地上哀嚎的三人,就犹如仅是在接受了个再平常不过的朋友委托。

  她抱着书本,步履轻盈而无声,前行片刻便走进了高一(7)班的教室。

  踩踏声极轻,走在教室的水泥地面上,几乎都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就宛如某个没有重量的幽灵。

  阳光不时透过窗户,在她身上投下淡淡的光晕,那清冷绝美的侧影,与7班这现在充斥着暴力余韵的空间格格不入。

  曹曳燕再次来到了那个瑟缩在黑板报角落里的身影面前。

  笪光依旧保持着那副鸵鸟姿势,把头深深埋进臂弯和膝盖构成的堡垒里,肥胖的身躯还在因恐惧而微微颤抖,似是要将自己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曹曳燕走到他面前,并没有立刻说话,也没有试图想去触碰这个人。

  就只是静静地站立着,那无声的注视本身,就带了种冰冷的压力。

  时间就像又被热风刮走不少,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沙沙树叶声和走廊里压抑的呻吟作为背景。

  终于,曹曳燕在俯视他好几秒后,清冷的声音还是率先打破了死寂,内里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是简单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你,还要把头埋多久?”

  这声音虽然悦耳,但在此时此刻却并不亚于像淬了冰的针,在倏忽之间,它就刺穿了笪光自我封闭的那层壁垒。

  肥硕的身躯猛地一僵,如同被电流击中。

  埋在臂弯里的头颅,缓慢而沉重地抬了起来。

  那张布满泪痕和污渍的肥脸,就这么暴露在曹曳燕的视线下。

  肿胀的眼眶,破裂的嘴角,凝固的暗红色血块粘在皮肤上,加之混合灰尘和泪水的沟壑,让这张本就平庸甚至有些丑陋的脸,显得更加狼狈不堪,甚至还带有几分令人作呕的狰狞。

  当笪光的视线,裹带了残留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自卑,小心翼翼颤抖地向上抬起时,最终与曹曳燕那俯视下来的清冷眸光交汇时——

  那张在昨晚舞台上曾让他灵魂都为之一抖,美得惊心动魄的脸。

  此刻在明亮的阳光下,更是如同不染尘埃的玉雕,清丽绝伦,芙蓉出水。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厌恶,也没有怜悯,只有一种纯粹的审视。

  耀眼的反差让笪光那颗心脏像是被巨手给狠狠攥住。

  那股强烈的自惭形秽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笪光仅贪婪又绝望地多看了那么一眼——仅仅一眼——便就宛如被滚烫的烙铁灼伤般,几乎是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转眼去死死盯着自己被人踩得满是黑印的鞋面,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哽咽。

  他很清楚,自己这副肮脏丑陋的模样,根本不配玷污曹曳燕的视线,更不配长久地注视她。

  对此,曹曳燕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

  笪光那一眼的痴迷与随即的闪避,仿佛都仅是拂过她面颊的一缕微风,未能在自己冰封般的表情上留下任何痕迹。

  有的只是微微垂下眼睑,目光落在笪光那副惨不忍睹的模样。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看似关心、实则不带任何温度的举动——曹曳燕伸出一只玉手,从自己校服裤子的口袋里,拿出了半包尚未用完的纸巾。

  没有像施舍般丢过去,也没有靠近递给他。

  她选择微微俯下身,动作带了种明显又刻意的距离感,将那半包纸巾,轻轻平稳地放在了笪光面前布满灰尘的地面上。

  做完这个动作,她直起身,轻启朱唇,声音依旧是那么清冷平静,却比刚才桑林茂交代给自己的语气,更像指令意味一般道:“等下要去政教处。”

  曹曳燕转身背对笪光,“你,也帮忙过来一趟作证。”

  语气简洁,没有解释原因,就似是理所当然那样。

  听到她这话,笪光身体本能一颤。

  他心里明白了。

  她需要自己去作证。

  去指认李猛他们勒索殴打自己的事实。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走廊里那三个人的惨状,才能帮到那个出手狠厉的桑林茂。

  那半包纸巾,不是关怀,是让他整理仪容,以便能体面地出现在政教处,完成他作为受害者和证人的任务。

  虽然清楚是这样,但笪光却没有任何屈辱感和被利用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伸出沾满血污和灰尘的手,径直拿起了那半包洁白的纸巾。

  没有再抬头,就只对准冰冷的地面,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喉咙里像有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恍若表示同意的音节。

  曹曳燕没有留心去听,对他的任何反应毫不在意。

  抱好那几本书,如同来时那样,脚步轻盈地重新走出了教室。

  而就在她转身离开,背对他的那一刻,笪光猛地抬起了头。

  动作下意识有些慌乱地撕开纸巾包装,抽出几张,然后,胡乱用力地擦拭着自己脸上的血污和泪痕。

  纸巾很快被染红揉烂。

  尽管知道自己这样做,其实是不会擦得太干净,也擦不掉那有些已经深入骨髓的烙印,可自己终归是要做点什么,让整个人看起来不那么真像是团恶心的垃圾——至少在踏进政教处的那一刻。

  为了她交代的任务。

  他的清理动作笨拙而急促,眼神却一眨不眨地盯视住曹曳燕消失在教室门口的清冷背影。

  笪光眼神中复杂到了极点——既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也有难以言喻的自卑,但更深处的,似乎还潜藏有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某种病态般仰望神只的爱慕感激。

  班教室外,贺实正强压住心里怒火,听桑林茂条理清晰,却又有意忽略而过的某些关键细节的陈述,就比如某些人出手时的狠辣程度等等。

  他先是扫过地上还在持续哀嚎的三个学生,又看向教室里正狼狈擦拭干净污秽血迹的笪光,目光最后落在这个叫桑林茂的学生,那张平静得过分,甚至还似有掌控全场节奏感的年轻脸庞上……

  政教处那扇沉积老旧的木门被贺实推开,迎面就有股混杂了陈旧文件、消毒水和淡淡汗味的空气扑鼻而来。

  中午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了斑驳的光影。

  原本还略显冷清的办公室,眨眼功夫就被桑林茂他们这一行狼狈不堪的人给填满。

  现场值班主任是个头发花白、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姓赵。

  他刚放下电话,就看到贺实像押解犯人一样,带了群伤残人士涌进来自己这边。

  当赵主任目光扫过手腕脚踝都被扭曲的李猛,和那抱着断腿哀嚎的王彪,以及还在双手捂肚,走路打晃的陶石松时。

  他眉头不由自主地拧成了一个死结。

  而当视线落在相对完好,却神情各异的桑林茂、曹曳燕以及最后脸上也带伤挂彩的笪光身上时,赵主任脸色更是沉得能滴出水来。

  “贺老师!这是……”赵主任的询问裹挟满了惊怒质疑。

  “赵主任,这几个学生的情况复杂,不仅涉及勒索、斗殴,可能还有防卫过当。”

  贺实言简意赅,声音有条不紊,“事情发生在中午的高一(7)班教室和走廊,这几个。”他指了指李猛三人,“是施暴者兼伤者,这两个。”

  随后,又用眼神示意看向桑林茂和曹曳燕,“是目击者和干预者,还有他。”

  走到笪光身边,轻拍了下肩膀,“是主要受害者。”

  “其实。”在贺实介绍完之后,桑林茂刚要解说一通时,“中午的事情……”

  “放屁,赵主任,你可别听他胡说八道!”李猛强忍住钻心剧痛,额头上青筋暴跳。

  他竭力用那只没受伤的手,在靠近桑林茂后指着对方,企图混淆视听,嘶声叫嚷着,做无谓挣扎,“我们就是正常同学闹着玩,是他!是这个桑林茂。这个混蛋无缘无故冲进来就打人,下手狠毒,你看他把我们打成什么样了,我们怎么会去勒索笪光呢?!我们几个可都是同班同学啊!”

  一番狡辩下来,李猛想将性质恶劣的勒索和欺凌轻描淡写成闹着玩,并把所有罪责都推给桑林茂。

  “你给我闭嘴吧!”贺实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听到李猛还敢在这政教处,如此睁眼说瞎话,更是极度无语了。

  这位体育老师猛地一把就抓住了李猛那还指着桑林茂的胳膊,很是大力将对方硬生生给重新拽了回来,拉开距离。

  “啊——!!”

  李猛被贺实这粗暴的动作给牵连到了断腕和粉碎的脚踝,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求饶不止,“贺老师,你轻点啊!我的手!我的脚!”

  身体痛得像被抽掉骨头一样软了下去,李猛涕泪横流,再也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只剩下喉咙时断时续发出痛苦呻吟。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高一(7)班教室里,笪光那满脸惨状,如果不是曹曳燕那平静淡漠却极其坚决的佐证肯定,贺实或许真会被李猛这看似委屈的狡辩给迷惑一二。

  可此刻,已经知晓了事情起因和全部过程之后,李猛如今的控诉表演在贺实眼里,就真成了拙劣而恶心的小把戏。

  “贺老师,赵主任。”

  桑林茂的声音适时重新响起,大方打破了李猛惨嚎带来的混乱。

  二人就见这少年神情从容,十分准确把握好表现机会,沉稳说道:“事情经过比较复杂,我愿意在这里,把事情当众并完整地说明白,也请在场的其他人帮忙一起作证。”

  说完,桑林茂目光游掠过笪光和曹曳燕,最后落在赵主任脸上,态度坦荡。

  “那好。”赵主任闻言,神色肃穆,他选择重重拍了下桌子。

  事情闹得这么大,必须要彻底搞清楚才行。

  想到这,他立刻拿起口袋里的手机电话,拨通了分管德育的副校长的号码。

  事情显然超出了他这个值班主任的处理权限。

  电话嘟声响起空隙,在通过铭牌上镌刻的各个学生名字班级,大致清楚记住后,赵主任就跑出去和副校长电话谈说这事。

  很快,副校长——有个身材微胖、神情威严的中年男人,步履匆匆地赶到了政教处。

  看到办公室里现在几名学生这副惨状,尤其是李猛和王彪那明显需要送医的伤势,他的脸色也跟一开始的赵主任那样,变得极其难看。

  连忙指挥贺实和赵主任先将伤情最重的李猛和王彪送去校医务室紧急处理,同时也让陶石松和笪光也去简单处理一下皮外伤。

  等待几人回来的间隙,副校长分别单独询问了桑林茂和曹曳燕。

  桑林茂简单明了地讲述清楚事情的经过,他和曹曳燕怎么在走廊听到异常,又怎么发现李猛三人围堵勒索并殴打笪光,接着,自己因为出言制止反被李猛攻击,以及如何被迫自卫的过程。

  虽然他刻意弱化了自己出手的狠辣程度,还强调了是对方主动攻击,己方才不得已这样,并将重点放在了勒索,这一恶劣行为上。

  但副校长又不是三岁小孩,怎么可能会猜不到真实对打情况,只是碍于这种现状,他也不好当场挑明出来,到时候事情难以收场,就真的麻烦了。

  而曹曳燕的陈述则极其简洁、冷硬,就像是在背诵课文一般,“我听到东西重击声音和有人惨叫。桑林茂同学就和我过去查看。我们看到李猛、王彪、陶石松在教室后方围堵笪光同学。李猛向笪光索要养眼费,笪光同学拒绝,王彪便动手殴打笪光同学面部。”

  “哦。”副校长神色凝重继续听着。

  “桑林茂同学出言制止。李猛质问桑林茂同学与我的关系,并率先攻击桑林茂同学。桑林茂同学被迫反击。整个过程,笪光同学是受害者。”

  她的证词不带任何情绪色彩,却字字如铁,牢牢钉死了李猛三人的罪行。

  并且讲述到现在,自始至终,曹曳燕也没有去看笪光一眼,仿佛对方仅是变成了符号化的受害者A。

  笪光在被校医简单处理了下脸上的伤口后,就重新回到政教处几人这边。

  他脸上的血迹被擦去,露出了青紫肿胀的皮肤,破裂的嘴角涂着红药水,显得更加狼狈。

  面对副校长紧随而来的询问,笪光低着头,声音虽然细若蚊蝇,还带有浓重的颤抖和恐惧,但最终还是磕磕绊绊地证实了曹曳燕和桑林茂的说法。

  李猛三人长期向他勒索所谓的养眼费,今天中午更是将他堵在教室威胁要提高多增收费用,不从就殴打……

  “是谁先动的手?”

  当被副校长问到桑林茂出手的过程时,笪光稍微犹豫,看了眼曹曳燕那双冷眸,这才收回视线道:“他们……是他们先打桑同学的……而桑同学……为了帮我……”

  他的证词虽然嗫嚅含糊,但在关键点上,却恰好与曹曳燕先前的叙述形成了合理印证。

  其后也回来政教处的陶石松,在众人逼问实情的压力下,出于顾虑自己学业前途,心理防线早已崩溃。

  他在面对副校长的最终威严询问,不敢再狡辩下去,脸色惨白地承认了参与勒索和围堵的事实,并亲口证实了是王彪先动手打了笪光,也是李猛先攻击了桑林茂。

  陶石松试图将责任尽可能推到李猛和王彪身上,把自己描述成只是一个无奈被胁迫的可怜从犯。

  当李猛和王彪在校医务室被紧急处理完后,被通知过来学校的大人,也匆匆赶到了政教处。

  两人家长在政教处看到儿子们的那一副惨状,几乎当场就要炸锅。

  副校长和贺实在费劲勉强安抚住两方情绪异常激动的家长后,让人先把自己家里的孩子带回去进行进一步治疗。

  等把人全送走了以后,他这才结合之前所有学生证词和现场情况,对还留在政教处的几人说出自己的决断。

  “事情可以明确定性了。”

  副校长沉声开口,声音在压抑的政教处里回荡,“高一(7)班李猛、王彪、陶石松三人,长期对同班同学笪光实施勒索、恐吓,并在今日中午对其进行围堵殴打,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违反校规校纪。桑林茂同学路见不平,出言制止,反遭李猛攻击,其行为属于正当防卫。”

  讲到这,他话锋一转,严厉的目光投向桑林茂,“但是,桑林茂同学,你在防卫过程中,出手过重,造成李猛、王彪二人严重身体伤害,这已经算是超出了必要防卫的限度,学校方面必须严肃处理。”

  所以,他最终所做出的决定是,李猛、王彪、陶石松三人,鉴于前两人伤势严重到需住院治疗,陶石松也算是有伤在身,于是决定,明天上午九点,请那三位的家长务必到校。

  学校届时将根据六中实际校规,结合其恶劣行径及伤情,同家长商议最终的处分决定。

  同时,必须就勒索行为向笪光同学及其家长正式道歉,并赔偿相关损失,包括医疗费和长期以来所谓的养眼费。

  笪光作为主要受害者,副校长让他明天把家长一同叫过来到学校。

  双方需要深入交流下情况,并处理相关后续赔偿事宜。

  而桑林茂虽属正当防卫,但防卫过当,造成严重后果。

  明天也请家长到校一趟,他会和家长沟通,明确事件性质,并对种种过激行为进行必要的批评教育。

  是否需承担部分医疗费用或其他责任,那就需要看具体情况及对方家长态度而定。

  至于曹曳燕,她作为重要目击证人,仅是提供了关键证词。副校长也就没有让她的家长也过来学校,毕竟,这女生全程都没有参与过。

  这个决定,显然是经过权衡各方压力和现实情况,尤其是在李猛、王彪有重伤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

  既要严惩霸凌学生,又要对防卫过当有个交代,好以平息对方家长的怒火。

  桑林茂听完副校长的讲述,脸上没有任何意外表情,依旧是那么从容平静,甚至他还对校领导微微颔首道:“好的,校长,我会通知我父亲明天准时到校。”

  那语气里,仿佛只是接受到了某个极其普通的会议通知而已。

  笪光则是身体一颤,把头埋得更低了。让他的家长过来学校……

  曹曳燕安静站在一旁,当副校长宣布她无需请家长到场时,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目光流转落到窗外刺眼的阳光上时,清冷的侧脸在光线下显得有些透明。

  事情告一段落,几人随后全都走出了政教处,此刻的阳光炽烈如常,丝毫不见温度下降半分。

  贺实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先一步跟几个学生分开。

  桑林茂走在最前,身影挺拔。

  曹曳燕还抱着书本,步履灵动地跟在对方身侧半步之后,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种无言的默契。

  笪光则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远远地落在最后,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

  脸上的伤口在烈烈阳光下被烧得隐隐作痛,但更多的是心底那无法言说的担忧。

  走出政教处那栋压抑的办公楼,炽烈的阳光肆意倾泻下来,席卷上灼热覆盖,登时就驱散走室内残留三人身体里的凉爽气息。

  “呼……”

  桑林茂站在青石台阶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好似要将胸腔里积压的那股浊气全部吐尽。

  他活动了下自己的脖颈,发出轻微咔哒声,脸上那种在政教处时,刻意维持的沉稳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种近乎慵懒松弛和潇洒悠闲。

  侧过身,两眼看向旁边那位怀抱书本,此时正安静得如同玉雕的曹曳燕,桑林茂语气分外惬意地问道:“曳燕,你说我这见义勇为,是不是做得有点……太过火了?”

  阳光有些刺眼,曹曳燕微微眯起了那双清冷星眸。

  面对桑林茂那有些几分自得和试探的询问,她只是目光平静扫过对方那张扬面容,惜字如金地开口。

  声音在燥热的空气里流淌,没有温度,没有波澜,清澈得可以说时幽谷深潭最底层的冰水,“你现在做完之后,再说这个有意义吗?”

  这句话像尾后蜂针,它巧妙戳破了桑林茂那点松弛的泡沫。

  桑林茂脸上表情为之一滞,随即就有些尴尬地抬手挠了挠后脑勺,他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像是被老师点醒的学生,很是虚心地接受了这简洁的批评。

  “咳…说得也是,事情都做完了。”

  耸了耸肩,试图用点其他闲聊话题,赶紧化解开这会儿的那点微妙尴尬,他目光随意扫过空旷的校园小径。

  凑巧这时,桑林茂眼角余光刚好捕捉到了那个落在他们身后几米远的身影——笪光。

  对方正慢吞吞挪动脚步,微微佝偻身躯,头好似是习惯了低垂,又或者地上有什么吸引人的东西,看他每一步都走得沉重而迟缓,像极了头被驱赶走向未知屠宰场的牲口。

  中午阳光将笪光孤零零的影子拉得不长不短,更添几分凄凉。

  见此,桑林茂眼神微动,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随即恢复成先前那种随性笑容。

  他脚步一转,竟是主动朝落在后面的笪光快步走了过去。

  “喂!笪…笪光同学?”

  桑林茂的叫喊不算特别大,可却也足以让正低头走路的笪光猛地一震,对方像受惊的兔子般抬起头。

  那张青紫肿胀,还涂了红药水的脸暴露在阳光下,显得很是狼狈不堪,特别一双小眼睛里,此时充满了茫然和未褪的疑虑。

  桑林茂在他面前站定,高大身影所投下的阴影暂时遮住了笪光脸上的伤。

  他用某种近乎自来熟的关切,向笪光问道:“你中午被他们堵在7班墙角那边,应该也还没吃过午饭吧,这会饿不饿?”

  “我…我…” 笪光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关心问懵了,舌头打结。

  下意识间,便结巴回答道:“我宿舍…还有几桶泡面,可以…” 他以为对方只是随口问问,或者顶多是提醒自己赶紧去吃饭。

  “什么?你大中午就吃那玩意儿?”桑林茂没等他说完,就一脸嫌弃地打断了笪光,语气里有那种何不食肉糜的惊讶。

  似是觉得笪光这回答简直不可思议,随即就转过头,他朝向依旧站在原地,静默等待的曹曳燕,提高了声音喊道:“曳燕,现在都快一点了,咱们三个干脆一起去校门口吃吧,我知道有家店还不错!”

  “啊?去校门口?”

  笪光瞬间瞪大了眼睛,那股震惊甚至压过了自己脸上的疼痛。

  他怀疑是自己幻听了,桑林茂…这个刚刚像煞神般踩断李猛手腕脚踝、此刻却阳光灿烂的少年…居然邀请他…一起去吃饭?!

  而且…是和曹曳燕一起?!

  目光难以置信猛地越过了桑林茂的肩膀,笪光两眼直直地投望向不远处那个清冷绝尘的身影。

  此刻闷热的阳光在她周身镀上了层淡淡的光晕,几缕被微风拂起的鬓发丝滑柔顺,散乱贴在曹曳燕白皙的颈侧。

  笪光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有惶恐、有激动,更有某种近乎奇异的,亵渎神灵般的战栗感正交织在自己脑海里,几乎快要窒息。

  空气被凝固了小一会。

  曹曳燕这才终于有了点动作。

  只见她微微侧过脸,极其自然地抬起纤细的白晶玉指,将那几缕被风吹到颊边的散发轻轻梳拢至小巧的耳后。

  动作优雅而随意,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

  她的视线似乎扫过了笪光那张写满惊愕和卑微渴望的脸,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与厌恶,独留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而就在笪光的心快要沉入谷底时,她却红唇轻启,吐出一个清晰而平淡的字。

  声音如冰泉叮咚,却也像是一道惊雷,在笪光那片混沌世界里轰然炸响。

  答应了?!

  她居然答应了?!

  这份冲击让笪光不由恍然僵在原地,大脑空白一片,只有那声好字,还在自己耳边嗡嗡回响。

  “嘿嘿,那咱们走吧,笪光同学,快跟上来哈!”

  过后,他看到桑林茂满意咧嘴开笑,转身招呼自己跟上;再转望向曹曳燕那边,发现女神已经调转步伐朝校门方向行走,好似刚才的决定,就跟去喝一杯水般寻常。

  “喔,喔。”

  笪光先是下意识地用袖子擦了擦自己脸上可能还残留的污渍和药水痕迹,又慌乱扯了下自己皱巴巴,沾染灰尘的校服衣领,仿佛这样就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一团墙角垃圾。

  自我感觉可以了,这才迈开双腿,今天第一次努力加快脚步,试图跟上前面那两个人的步伐。

  没敢靠得太近,始终保持着一段卑微而惶恐的距离,生怕因自己莽撞介入,从而破坏掉了前面那两人的美好氛围。

  校园里蝉鸣聒噪不断,三个人以一种极其怪异荒诞的组合形式,就这样朝向校外走去。

  第7章 交换号码

  一点的阳光白得晃眼,校门口外,空气热得就像粘稠的冒气岩浆。

  人流比平时稀少许多,大部分学生早在12点半前,就已涌向食堂或去宿舍午休了。

  曹曳燕走在最前,那具曼妙身姿在灼热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

  她尽量细眯双眸,努力适应天上投射下来的强烈光线,视线追逐扫过校门附近的林总树荫。

  突然,有处存在映入到她那沉静如深潭的眼中,令曹曳燕脸上神情掠过少见的惊讶。

  就在某棵老柳树垂下的浓密绿荫里,倚靠着一个她熟悉的身影。

  那人微微低着头,短发遮挡住了她部分侧脸,双手无意识地滑动树身,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失魂落魄的迷茫气息,就好像是被遗弃在了校园喧嚣之外。

  “是晓雯吗?”

  曹曳燕的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清冷的声音里有明显的关切,穿透了此刻燥热的空气。

  树荫下的身影——周晓雯,她闻声诧异抬起头。

  当看清来人时,脸上那股迷茫神色迅速消失不见,尤其是看到曹曳燕身后还跟了两人。

  “燕燕?”

  周晓雯站直身体,快步从树荫里走出来和对方碰面,秀气的眉头紧紧蹙起,带着浓重疑惑和紧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没在宿舍午休?”

  说完,目光还快速扫过曹曳燕已经走近过来并排站着的桑林茂,最后又落回舍友脸上,语气里充满了不解。

  她记得曹曳燕一向作息规律,午休时间极少外出。

  没等曹曳燕开口解释,桑林茂这时两步并作一步,带着他那标志性的,阳光中又有点强势的笑容,贴近到跟前回答了周晓雯的问题:“她当然是来和我们一起去校门口那家小吃店吃点东西啊,都这个点了,饿着呢。”

  语气说不出的坦荡轻松,就好像真纯粹只是在进行一场再平常不过的外出聚餐而已。

  “你们这是干了什么?”

  周晓雯的疑惑更深了,目光在昨天下午才露过面的新生代表桑林茂和曹曳燕之间来回扫视着,“耽误到这么晚还没吃饭啊?”

  在这么一番审查下,不知不觉间,连带着她自己眉宇里那抹挥之不去的忧愁,也巧妙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给意外冲淡了些许,然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强烈的探究。

  问这话的时候,她敏锐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曹曳燕可不是会轻易打破自己固定作息的人,而且看那个有意缀在桑林茂和曹曳燕两人后面的狼狈身影……明显是在校内出事了。

  “哎,这事……”

  桑林茂挠了挠头,露出了副说来话长的表情,随即在眼珠转动间,又联想到什么,不由为之莫名一亮。

  他热情地对周晓雯发出邀请道:“要不,你也来跟我们一起吃吧?正好坐下来,边吃边跟你细说这事,保证精彩!” 看样子是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现场的气氛。

  “哈?跟你们吃饭?”周晓雯像是被某样东西点烫到一样,连忙直接摆手拒绝,脸上甚至浮现出窘迫的红晕,“不用不用!我吃过了!真的!你们快去吃吧!”

  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抗拒。

  然而,她话音刚落——

  咕噜噜……咕噜噜……

  阵阵清晰无比,并带着强烈抗议的肠鸣声,极其不合时宜地响亮打破现场的沉默氛围。

  这声音在相对安静的校门口显得格外突兀,它分别清晰传入到桑林茂、曹曳燕,甚至已经小心翼翼走近了几步的笪光的耳朵里。

  三人的目光异动,各自脸上有不同程度的惊讶和了然,之后更是齐刷刷地追寻着声源,而最终却定格在周晓雯平坦的小腹上。

  空气这会儿突然变得更热了些,至少在周晓雯这里是这样的。

  她脸颊唰地一下变得通红,如同熟透的番茄。

  几乎是下意识地用手捂住了肚子,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心想要诡辩说是风吹的或者是其他声响作怪,可看到眼前三人那心知肚明的眼神。

  好了,她知道任何的诡辩,在此刻都是那么无比苍白和可笑。

  “晓雯,那个。”

  曹曳燕的声音再度响起,率先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尴尬。

  她的目光落在周晓雯通红的脸上,关心询问,“你也没吃饭吗?”

  周晓雯窘迫得说不出完整的话,眼神躲闪,手指用力绞着衣角,刚才那点强装的镇定彻底瓦解。

  心叹着,总不能把真实情况告诉几人,自己是因为李猛的事,所以下午才没胃口吃饭。

  “咳!”

  桑林茂强忍住笑意,干咳一声,适时地出来打圆场,语气揶揄作弄道:“看来是吃过了的肚子不太满意啊。行了,这位同学,就别嘴硬了,一起吧,人多热闹!”

  故意忽略了周晓雯后面可能的拒绝,他再次大咧咧发出邀请。

  周晓雯闻言,又羞又恼地瞪了桑林茂一眼,知道再推脱下去只会更尴尬,思想上挣扎片刻后,随即认命般地小声嘟囔道:“我叫周晓雯!”

  这算是默认了加入。

  过后,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找回点之前的从容,目光穿越过眼前的两人,最终落向了,那个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里的笪光,准备主动问一下这个陌生的大个子同学是谁。

  “桑林茂,你和这……咦?”

  然而,当她的视线真正聚焦在笪光那张青紫肿胀、涂着红药水的脸上时,话音却是诡异的戛然而止。

  那对秀气的眉头猛地蹙紧,脸上闪过了惊疑不定的表情。

  他这张脸……这张狼狈不堪的脸……怎么感觉……有点眼熟?

  好像……昨天下午……

  “怎么了?”桑林茂看她突然盯着笪光,表情古怪,不明所以地问道。

  而此刻的笪光,心脏早已经跳到了嗓子眼。

  冷汗不由浸湿了后背,他显然比对方早一步认出来了这个周晓雯。

  追溯回来的记忆里,她就是昨天下午开学典礼结束后,站在女神旁边,那个在他不小心撞到曹曳燕后,尖声呵斥自己走路不长眼的娇气同伴。

  完了,完了。

  笪光心中警铃大作。

  如果她现在说出来……若是被这桑林茂知道了他昨天下午就有冒犯过曹曳燕……

  那以桑林茂刚才对付李猛他们的狠辣手段……自己岂不是……岂不是也会落得和那三个人一样的下场?!

  这股联想到的恐惧,令他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笪光下意识地后退了小半步,几乎就想现在立刻转身逃跑开。

  “他……”

  周晓雯的嘴唇动了动,那个昨天撞了你的撞字几乎要脱口而出。

  在看向曹晓燕时,眼神里有确认和告状的意味。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她要当众脱口说出之时。

  “他是高一(7)班的学生,名字叫笪光。”

  那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却是骤然响起,直接就盖过了周晓雯即将出口的话语。

  曹曳燕夹书的玉臂,摆动了几下调整位置,星眸直直看向周晓雯,仿佛她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语速虽不快,但却奇异打断,并直接堵住了周晓雯后面所有可能的指控。

  一旁的桑林茂,有些意外地看向曹曳燕。

  他记得她一向惜字如金,极少主动介绍别人,更别说用这种近乎抢白的方式。

  周晓雯更是彻底愣住了。

  她惊愕看着曹曳燕,完全没料到会被自己舍友这样打断。

  燕燕……她为什么要抢着介绍这个胖子?还特意强调他的班级?难道……她是不想让自己说出昨天下午的事吗?

  电光火石间,周晓雯的思绪飞快转动。

  忽然联想到昨晚自己被那个7班的混蛋堵在那间杂物教室里……强迫口交,为对方发泄欲望……

  她猛地打了个寒颤,有股难以言喻的屈辱和痛苦登时涌上心头,直接便冲淡了想揭露笪光行为的冲动。

  班……又是7班……她看向笪光的眼神里,厌恶和恐惧更深了,但更多的是一种突然对7班这个标签的深深忌惮和黯然。

  算了……李猛那个畜生也是7班的……而眼前这个胖子……也许……

  复杂的情绪在周晓雯眼中翻涌,她最终只是抿紧了嘴唇,因为曹曳燕的这番介绍,将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神情变得有些恍惚和沉默。

  而笪光原本已经紧绷到极致的心弦,在听到曹曳燕那突兀介绍和周晓雯随后的沉默时,他猛地松了口气。

  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

  他难以置信地飞快抬眼瞥看了眼自己心目中的女神后,又迅速低下头,心中充满了复杂情绪——恐惧、疑惑,还有一丝……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深究到底的卑微感激。

  她……为什么要帮他?是有意,还是出于什么顾……

  桑林茂察觉到现场气氛再次变得古怪,尤其是周晓雯突然的沉默和笪光那副快要晕倒的样子。

  心下以为这两人都是被热风给晕迷糊了,他赶紧出声,快速打破僵局道:“好了好了,天气这么热,再在这里傻站着,太阳都要把我们烤化了。走走走,目标小吃店,咱们赶紧出发过去,要不然,时间就要来不及了!”

  大手一挥,率先朝那小吃店方向快步走去。

  曹曳燕轻点臻首,她倒是配合跟上。

  而周晓雯犹豫了下后,眼神尽管复杂难辨,最终却也是跟上了舍友的步伐,并排陪同。

  至于笪光,他站在原地,只觉得双腿快软倒瘫坐下来了。

  竭力吸了几口灼热空气,在努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后,他这才迈开沉重脚步,再次远远惶恐地缀在队伍的最后方。

  校门外车水马龙的喧嚣,远不及自己刚刚所经历的那场无声风暴,来得惊险。

  通往小吃店的水泥路面上,此时正蒸腾起氤氲的热浪,除了出来的自己一行人,路上过客寥寥,耳边只有蝉鸣像在校内一样聒噪。

  而就在距离目的地不远处,有家门面不大却布置得颇为精致的玲珑阁精品小店,它像是沙漠中的那小片绿洲,无不时刻吸引着这会桑林茂的视线。

  橱窗里陈列了各种小玩意儿,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辉。

  “这鬼天气,晒死人了。”

  嘴中嘟囔了句,桑林茂脚步拐弯就去推开了精品店的玻璃门。

  门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冷气混合着淡淡的香薰味扑面而来,立马就驱散掉了门外的那股燥热风浪。

  店内空间不大,但物品琳琅满目。

  桑林茂目标明确,直奔挂着伞具的区域。

  手指在一排花哨的遮阳伞和几把素雅的油纸伞上来回巡视,最终,他选定了把淡青色且印有几枝疏落墨竹的油纸伞。

  付钱的动作干脆利落。

  把伞拿走出店门外,阳光霎时刺得他本能眯起了眼。

  曹曳燕和周晓雯正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按照他的吩咐等候。

  “哎,桑林茂他出来了。”

  暂时忘却掉自己所烦恼之事,周晓雯此刻倒是有稍稍恢复了些平时状态。

  就见她自然挽住曹曳燕的水嫩玉臂,脸上还露出几分好奇。

  视线有意在桑林茂和曹曳燕之间来回扫视,尤其是在特别看到了桑林茂手里的油纸伞时,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就更加浓厚。

  买到东西的桑林茂径直走到曹曳燕面前,他无视了周晓雯惊奇打量的目光,利落将那柄还带着新物清香的油纸伞递了过去给她道:“喏,曳燕,拿去挡挡太阳。”

  动作自然,就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紧接着,没等曹曳燕回应,他又极其顺手从她怀里接过了那几本厚重的教材,动作流畅得没有任何停顿,犹如已经经历过了千百次这样的事。

  曹曳燕握着伞柄,冰凉的竹节触感传来。

  浓密纤长的睫毛虽有几不可察地颤了下,眉宇间还掠过一丝细微波动,但也就在转瞬之间,便又恢复了那深潭般宁静。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撑开了那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咔哒一声轻响,伞骨张开。

  淡青色的伞面如同一朵素雅的青莲,蓦然在炽烈的阳光下撑开一片小小,携带古典韵味的荫蔽。

  伞下的空间并不算大,曹曳燕微微调整了一下角度,将自己和身旁的周晓雯一同拢入了这片清凉的阴影之中。

  两个女孩的美丽身影在油纸伞下显得格外和谐,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温婉似水。

  “哎,该说不说,这伞还真是好看,也很实用。”

  周晓雯仰头看了看伞面,笑着称赞一句实话,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旁边神色自若的桑林茂。

  落在三人后方的笪光,神情不由一怔。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住那样,死死地钉在了油纸伞下,曹曳燕执伞的纤纤玉手上。

  阳光透过淡青色的伞面,在她白皙的肌肤上投下朦胧柔和的光晕。

  她撑伞的姿态,优雅又美艳,恍若有种与这喧嚣世界格格不入的疏离感,宛如古画中走出的仕女。

  “她撑伞的样子……真好看……”

  笪光的嘴唇无声翕动着,喃喃中只发出他自己才能听得见的呓语。

  带着某种由心滋生而出,近乎莫名病态的痴迷。

  脸上的青肿和卑微似乎在这一刻被这种奇异的热度蒸腾掉了。

  那双原本充满恐惧和懦弱的小眼睛里,此刻竟燃烧起一种令人心悸且滚烫的火光,笪光痴迷地追随伞下那道绝色身影,完全没有了之前在政教处和路上那种唯唯诺诺、惶恐不安的模样。

  烈日似乎灼烧的不只是他的皮肤,还有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一行人顶着烈日,终于走进了桑林茂推荐的那家小吃店——老地方。

  此时已过饭点,下午一点多的小店里显得格外冷清。

  只有角落里尚有零星两三个学生模样的人在埋头吃着东西,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旋转,搅动那略显闷热的空气。

  桑林茂熟门熟路地领着几人走到靠里那张干净的四方桌旁。

  “坐吧,这里凉快点。”

  四人分坐四个方向。

  桑林茂很自然地坐在了曹曳燕的旁边,周晓雯坐在曹曳燕对面,笪光则有些局促地坐在了桑林茂对面,也是距离自己女神最远的位置。

  “老板,点餐!”桑林茂主动扬手招呼。

  老板娘拿着菜单过来,桑林茂接过后,很自然地撑起现场主导者的角色,一边翻看一边询问道:“曳燕,还是老样子?晓雯同学想吃点什么?笪光同学呢?有什么忌口吗?”

  “我都行。”笪光拘谨说道。

  “就点跟燕燕一样的。”周晓雯不假思索看向舍友回答。

  “好,那我就…”

  而在有来有回的问答之间,桑林茂语气热情而周到,就好像几人真的是关系融洽的好友聚餐。

  曹曳燕将收拢好的油纸伞小心地靠放在桌腿旁。

  对于桑林茂的询问,她只是淡淡地摇了摇头,也表示随意。

  随即,她的目光转向了对面的周晓雯。

  “晓雯,等下跟我一起回宿舍吗?”

  曹曳燕的声音虽然依旧清冷,但对着同寝室的舍友,却似乎终归多了点柔和。

  周晓雯立刻接上话头,脸上带着温婉的笑容道:“嗯,曳燕,你们中午……”

  话语里带着关切询问,她的眼神却是飞快地扫过曹曳燕平静无波的脸,又状似无意瞟了眼旁边正在专注报菜名的桑林茂,以及对面那个沉默得有些诡异的胖子笪光。

  直觉告诉她,中午肯定有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

  周晓雯很好奇曹曳燕为什么会和这两个人一起出现在这里吃饭,尤其是那个笪光。

  只是,曹曳燕似乎并不想多谈这事,只是简单地打断回应道:“我们在政教处那边,处理点事,耽误了。” 便没再多言。

  “你们中午去了政教处?”

  闻言大感意外,周晓雯想不明白,她们三个人大中午去政教处干什么?

  而坐在桑林茂对面的笪光,听到周晓雯的疑惑后,这尴尬和无所适从的氛围,早让他如坐针毡。

  没心思和勇气跟三人搞社交聊天的他,干脆深深低下头,几乎要把脸埋进胸口,然后动作有些慌乱地从口袋里掏出了自己那部屏幕有些划痕的旧手机,手指笨拙地滑动着,假装在聚精会神地浏览着网页新闻。

  屏幕的光映在他青紫肿胀的脸上,更添几分狼狈和怪异。

  然而,笪光那点心思根本没法集中在手机屏幕上,眼角的余光总会时不时偷偷贪婪地瞟向斜对面那个安静丽人。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撞击着肋骨,发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擂鼓声。

  这时,桑林茂点好了餐,就将菜单还给老板娘。

  他放松靠在椅背上,目光有种近乎巡视的意味扫过桌边。

  随即,人便敏锐捕捉到了周晓雯眼中未散的困惑——显然,这女生对中午政教处前的惨状,以及此刻四人同桌的诡异组合充满疑问。

  桑林茂嘴角勾起一抹好看弧度,当下决定,由自己主动打破沉默,掌控这场小型聚会的叙事权。

  “晓雯同学,你是不是还在好奇中午的事?”他的声音随和,一下就打破了此刻短暂的寂静。

  没有等周晓雯回答上话,当即便用了种清晰简洁,甚至带有点英雄叙事色彩的语调开始讲述道:“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中午快放学的时候,我和曳燕路过高一(7)班教室外面,听到里面有动静。结果就看到7班的李猛、陶石松,还有那个王彪。”

  报起对方名字时,他语气平淡,更像是在念一份名单,“三个人把笪光同学堵在教室后面的角落里。”

  适时朝对面低着头的笪光抬了抬下巴示意。

  “那三个人,在勒索笪光同学所谓的养眼费时,态度极其嚣张。”

  桑林茂的语气转变,明显有带了层冷意,“看笪光同学拿不出钱,他们就开始动手打人。王彪那家伙,一拳就打在了笪光同学脸上,下手很重。”

  认真描述当时那场景,目光有意扫过笪光脸上残留的青紫,恍若给周晓雯展示遗留证据。

  “我看不过去,出声制止时。那个李猛,非但不收敛,反而冲出来质问我,还要再先动手教训人。”

  说到这里时候,桑林茂摊了摊手,脸上露出无奈和迫不得已的夸张神情,“没办法,我只能被迫自卫反击了。可能是当时情况太紧急,出手有点没控制好分寸,让李猛和王彪伤得有点过重。”

  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狠辣过肩摔和踩断手脚的行为,给归结为是自卫反击和没控制好分寸。

  他把重点,巧妙引向了对方的霸凌恶行和随后见义勇为上的联系。

  最后总结道:“所以我们几个后来就被贺实老师带到政教处了。副校长也来了,定性很清楚,他们是勒索霸凌,我是正当防卫,虽然防卫可能稍微…嗤……嗯,有点过激了。”

  扯这个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笑,不过相对坦荡就是,恍若在说,虽然我有点冲动,但初衷是好的。

  周晓雯静静倾听叙事,眼睛是越睁越大,神情从一开始的困惑,逐渐变得专注,最后居然还迸发出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明亮光彩。

  特别当听到桑林茂描述李猛三人怎么对待那个笪光,尤其是勒索、动手打人,这些字眼时,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而当桑林茂说到被迫自卫反击,李猛和王彪被他伤得有点重时,周晓雯眼中更是闪过近乎快意之色。

  “那这么说。”

  她话语里有急切和期待,身体微微前倾,“李猛他们三个人,这次十有八九是会被退学吗?”

  心在胸腔里欢欣雀跃地鼓动着。

  之前那个让她彻夜难眠的阴霾——被李猛堵在杂物教室角落,被迫跪在冰冷地上给他肉棒口交的恶靥,似乎在这一刻被桑林茂的话语彻底扫空了。

  报应,这就是报应!

  周晓雯几乎要忍不住拍手称快,自己大概率能从这淫乱不堪的牢笼中解脱出来了!

  “关于这个。”

  桑林茂摇了摇头,很客观分析,“毕竟伤情不轻,对方家长肯定会闹。具体怎么处分,还得看明天家长都来了,副校长他们怎么协调定论。”

  他一副深谙成人规则,不轻易下结论的模样。

  沉默静坐的曹曳燕,在桑林茂话音落下时,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发出一声淡淡的鼻音。

  这算是她对桑林茂客观分析的认同,也像是在给整个事件暂时画上了个句号。

  双眸无波无澜,仿佛听了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哎,你们挪开一下位置。”

  就在这时,老板娘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走了过来。

  食物的香气暂时冲散了话题的凝重。餐盘摆上桌,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正当笪光如释重负地拿起筷子,准备用埋头干饭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存在感时。

  桑林茂的声音再次响起,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他道:“那个,笪光同学。”

  “啊?” 笪光猛地一哆嗦,差点把筷子掉在桌上,有些愕然抬起头,他不解看向对面那个笑容依旧阳光的少年。

  “今天中午碰上这事,也算是一种缘分了,对吧?”

  桑林茂放下自己的筷子,身体也像之前的周晓雯那样微微前倾,脸上很是真诚道:“你看,要不是他们堵你,我和曳燕也不会碰巧路过,也就没后面这些事了。”

  稍稍斟酌了下,语气变得更加热络,好似在提议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情,继续道:“这样,我们互相留个手机号码吧?以后方便联络。要是明天李猛他们那几个人没被开除,以后还敢找你麻烦,或者学校这边有什么事需要沟通,你随时可以联系我。”

  “哈?” 这次发出惊讶声音的是周晓雯。

  算是一下就瞪大了眼睛,她看看桑林茂,又看看对面那个满脸青肿,眼神还在躲闪的胖子笪光,心里感觉怪怪的。

  真心是觉得桑林茂是不是有社交牛逼症?

  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如此激烈的斗殴冲突,现在就能这么丝滑地切入新话题。

  主动要求和一个看起来完全不是同个自己世界的人交换联系方式?

  这份从容和……掌控力,让周晓雯感到惊奇,甚至隐隐有些佩服。

  难怪他能当上新生代表,成绩优异,人品也如此没话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现在又主动关心受害者……

  周晓雯心里暗暗想着,美眸落在桑林茂那张棱角分明、此刻带有爽朗笑容的英俊容颜上。

  光线稀疏透过窗户,在他发梢跳跃。

  有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崇拜和好感的暖流悄然涌上自己心头,让她脸颊微微发烫。

  周晓雯当即就决定好了,等回到宿舍时,一定要好好问问曹曳燕。

  和桑林茂之间,到底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如果她不是……那就代表自己是不是……有机会……

  “这,这合适吗?” 笪光的声音有浓重的迟疑和难以置信。

  握住筷子的手在明显颤抖,眼神不停来回往桑林茂脸庞和面前的饭碗之间游移。

  留下联系方式?和桑林茂?

  跟这个耀眼得如同初阳,前面像煞神附体般踩断别人手脚的少年当朋友?

  “嗐!有什么不合适的?”

  桑林茂大手一挥,神态更加洒脱,恍若真就在开导一个自己不开窍的好朋友,“老话不是说的好,相逢即是缘嘛!这一路风景这么多,不多结交几个朋友,岂不是太过寂寥了?”

  话语里,那少年人特有的豪气和桑氏人生哲学,就像是在邀请笪光加入某个更为广阔的天地那般。

  他怔怔看向桑林茂已经从自己裤袋里拿出手机,准备要记录号码的架势,内心翻江倒海。

  那种自惭形秽感几乎要将笪光淹没。

  和这样的人,面对面同一桌坐着,自己这种活在阴暗角落里的蛆虫,真的有资格与他做朋友吗?自己配吗?

  就在笪光陷入到纠结挣扎,不知该如何回应之际。

  一个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般响起,它巧妙打破了这微妙的僵局。

  曹曳燕放下了手中的水杯,饱满红润的唇瓣轻启,跟沾了晨露的蜜桃那般,声音平静,却有疏离道:“我就不用了。”

  视线甚至没有转看笪光一眼,只专注落在自己面前的碗筷上,“手机也没有带在身上。”

  这简洁的拒绝,好似给笪光解了围,又像在对方卑微的希望上浇了一盆冰水。

  她不需要他的联系方式,甚至不屑于编一个更委婉的理由。

  发起人桑林茂对曹曳燕这出声拒绝,好似感到毫不意外。

  脸上神情清澈,目光极其自然转向了旁边正偷偷打量人,脸颊微红的周晓雯道:“那,周晓雯同学?”

  嘴里明显的询问意味,笑容明朗轻松,继续着礼貌的社交程序,“方便留个联系方式吗?以后学习上或者学校里有什么事,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周晓雯心湖被此声激起了层剧烈的涟漪。

  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随即像脱缰的野马般在胸腔里狂奔起来。

  “好…好…” 脸颊迅速飞上两朵红云,像熟透的蜜桃。

  她慌忙低下头,遮掩住失态,手指有些无措地在桌布上绞着,随即才想起也去掏口袋里的手机。

  坐在舍友旁边的曹曳燕,将周晓雯这一系列微妙反应尽收眼底。

  她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微凉开水,清澈的眸光深处,辗转过了然。

  有叹息,在心底沉沉落下。

  他又勾住了一个……

  曹曳燕双眸轻轻扫过桑林茂那张带着恰到好处热忱的侧脸,再落回到周晓雯羞涩又难掩兴奋的娇媚容颜上。

  从三年前那个午后的教学楼初遇开始,桑林茂似乎就有这种魔力。

  人像一颗光芒四射的恒星,在举手投足间,那份阳光、自信,还带点英雄气概的洒脱,总能不经意就轻易俘获到那些靠近他的女孩心神。

  她们一个接一个,就像飞蛾扑向烛火那般。

  这也是为什么,即使和桑林茂相知相熟如此之久,尽管心有好感且在意,可曹曳燕却还是要始终与他保持着那份微妙的距离感。

  她像只无法停靠的青鸟,能清晰观察到环绕桑林茂的娇艳花海,看着那些女孩眼中的光挑逗被点亮,又快速黯淡。

  他的桃花运似乎永远如影随形,热烈而张扬。

  可她自己的红鸾星,却如同深埋冰层之下,从未因这颗耀眼的恒星而有过半分悸动。

  那份疏离,是她为自己筑起的隔绝冰墙。

  周晓雯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和桑林茂小心翼翼交换了手机号码。

  看见屏幕上那个成功新存入的名字,她感觉像是握住了某个通往奇妙世界的钥匙,心尖都有些被转动摇曳了。

  交互完周晓雯,桑林茂视线随即转向了笪光,笑容依旧道:“笪光同学,现在该你了。”

  笪光掌握那部旧手机,感受到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不禁犹豫。

  这短暂的沉默没在饭桌上持续太久,风扇的嗡鸣在推动碗筷轻响。

  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混杂了未擦净的药水味。

  “我……” 他眼神躲闪,嘴唇嗫嚅。

  最终,在桑林茂那看似耐心、实则带了无形压力的注视下,笪光艰难地点了点头。

  那动作甚是轻微,更有种认命般的沉重。

  “好…好吧。” 他声音干涩,如同砂纸摩擦。

  之后便笨拙地解锁手机,在报出了自己的号码后,桑林茂很快地输入,并回拨了一下。

  笪光那部旧手机的屏幕亮起,一个陌生的号码闪烁大亮。

  在看了一眼后,他并没有存储,只是默默记下,然后迅速按灭了屏幕,就好像那亮光会灼伤自己双目。

  交换完成,桑林茂又意有所指地将目光转向周晓雯,再游动到笪光那边,来回明显示意。

  周晓雯脸上那点因为得到桑林茂号码而产生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此刻看到他这举动,在愣愣转望向笪光时,眉头下意识地微蹙起来。

  她在心里飞快地权衡分析,若真只留了桑林茂一个人的号码,好像显得自己有些太过刻意,且目的性太强了,尤其还是在舍友面前。

  不行,不能这样。

  “要不,周,周同学,咱们就,就算了吧。”

  闻言,周晓雯当即迅速调整了下表情,脸上登时绽开出一个大方得体的笑颜,主动朝笪光说道:“别啊,笪光同学,来,我们也交换一下。都是一个学校的,以后说不定有什么事也能互相帮个忙呢。”

  语气相当轻松自然,犹如这提议再正常不过,完美掩饰了自己内心的那点不情愿和社交策略。

  “哦,好。” 听到这女生这么说,笪光唯唯诺诺地应和,像个提线木偶。

  再次解锁开手机,他和周晓雯完成了号码交换。

  这大概是笪光有生以来,除了自己母亲之外,第一次和其他女性交换联系方式。

  然而,本人内心却并没有半分少年人该有的激动或羞涩,就好似无从欢喜一般。

  这串号码对他而言,毫无意义,甚至成了某种负担。

  可能是笪光清楚地看到周晓雯眼底深处那抹客套和厌烦,所以就真不会太把这次交换来的号码当回事。

  饭菜的香气氤氲,四人终于动筷。

  桑林茂主导闲谈话题,专聊些无关痛痒的校园趣事,积极活跃营造愉快氛围。

  周晓雯努力配合,不时发出轻笑,眼神总是不自觉地飘向桑林茂。

  曹曳燕则吃得很少,偶尔娴静应和一两声,更像是在维持基本客套礼仪。

  笪光没想插话,全程就埋头苦吃,就好像眼前的饭菜是自己唯一的救赎。

  吃得很快,用咀嚼和吞咽的动作来填满内心那股别扭的不适感。没敢偷偷瞄看任何人,只想专注干饭完后,就尽快逃离这个让自己窒息的地方。

  终于,当碗里的食物被扫荡干净,笪光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放下了筷子。

  他着急起身,动作幅度有些大,带得椅子都发出了声刺耳摩擦。

  看到三人目光被吸引了过来,笪光声音急促解释,“我……我吃好了。呃,对了,我……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胡地找了个借口,他语速快得像是要逃离什么灾难现场似的。

  “哦,你这就要走了?” 桑林茂似没察觉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有恰到好处的意外。

  “嗯,下次,我…我们再聚,再……再见。”

  “那好吧,下次见。”

  告别完,笪光几乎是逃也似的迈开两腿离开现场,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小吃店的门。

  等另外三人从老地方这个小吃店出来时,时间已经快到一点半,午后的阳光还是那么灼人。

  桑林茂、曹曳燕和周晓雯站在店门口。

  “我们也回去准备吧,下午快上课了。”桑林茂看了看腕表,好像刚才的一切插曲都不曾发生过。

  曹曳燕微微颔首,没有言语。

  周晓雯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含羞丽眼时不时飘向桑林茂,又迅速收回,手指无意识绞着自己衣角。

  三人沉默地走在回校路上,气氛有些呆呆凝滞。

  刚进入校门,桑林茂就和她们分开了。

  沿着通往女生宿舍区的林荫道没走多远,周晓雯内心的雀跃和按捺不住的疑问就如同沸腾的水泡,再也压制不住。

  “燕燕!”

  她咬唇停下脚步,声音比较急促,伸手拉住了曹曳燕的纤细手腕。

  曹曳燕停下,侧过头,清冷的眸光落在周晓雯因激动而逐步泛红的脸上,有疑惑。她似乎预感到对方要问什么。

  就见舍友拉过她快走几步,避开了主干道,来到路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梧桐树下。

  浓密的树荫投下清凉的庇护,阳光透过叶隙洒下细碎的光斑。蝉鸣在头顶聒噪。

  “燕燕。”

  周晓雯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曹曳燕的眼睛,那眼神里充满了灵动渴求和近乎天真的执着,“你和那个桑林茂…是什么关系呀?”

  声音里,带有少女探究秘密的紧张。

  “我和他的关系?”

  曹曳燕的细眉微蹙了下,似乎对这个直白的问题感到困扰,又像是真的在思考如何定义。

  “哎呀,就是。”

  周晓雯生怕她装傻或者轻描淡写地敷衍带过,诚恳补充道:“就是,你们是…是那种关系吗?男女朋友的那种关系?”

  特意加重了男女朋友四个字,她脸颊愈发熟红,眼神却亮得惊人,“他是不是你男朋友?”

  梧桐树的阴影下,空气似乎静默了那么一会儿。

  仍旧只有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

  曹曳燕宁静注视着周晓雯充满期待的脸。

  那双清亮的星眸里,明白映照出少女怀春的羞涩与热切,以及对某个确定答案的渴求。

  曹曳燕神情淡然,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浓密的睫毛轻轻扇动了下,宛如蝶翼掠过冰面,随即,她极其清晰,并没有任何犹豫地摇了摇头。

  “不是。”

  清冽回答对方,带了种斩钉截铁的疏离冷漠,像在陈述某个与己无关的客观事实,“我们只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晓雯已经亮起的眼眸上,“你别误会了,晓雯。”

  这简短的否定,犹如天籁之音般在周晓雯耳边炸响。

  “喔,这样啊!”

  周晓雯的声音刹那拔高调子,脸上绽开出灿烂笑容,之前的种种杂情挥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抑制的狂喜。整个人几乎要原地跳起来。

  而在舍友无法窥探偷听到的心湖深处,周晓雯那灵魂早已在欢呼雀跃,疯狂地呐喊着,“那就好!太好了!我还有机会!我还有机会!”

  桑林茂那张阳光俊朗的帅脸,举手投足的动人英姿,爽朗笑容,以及主动和自己交换号码的亲近感……

  这一切被她悄然镀上了层更迷人的光晕。

  原本只是朦胧的好感和隐约崇拜,此时就像是被点燃了的野火,熊熊燃烧起来。

  一个耀眼到似乎触手可及的机会,就摆在了自己面前。

  她努力平复好几乎要跳出胸腔的心跳,做了个深呼吸。

  不能让舍友看出自己太过失态。

  转眼间,脸上就又恢复回了以往那种常见的温婉神情,仿佛刚才的种种追问表现从未发生。

  周晓雯亲昵地重新挽起曹曳燕柔若无骨、触感微凉的手臂,语调轻快地催促道:“走啦走啦!我们赶紧回宿舍把下午要上的课本拿了,就回班级吧!别迟到了!”

  曹曳燕任由她挽住,淡淡地应了一声。

  视线在周晓雯灿烂的笑脸上不经意停留了片刻,眼底深处有一闪而过的恍然和难以言喻的叹息,如同被投入深潭的小石子,无声地沉没,未起半分涟漪。

  她顺从地被周晓雯拉着,朝向女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阳光穿过枝叶,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与此同时,桑林茂选择了另一条通往男生宿舍的小径。

  他双手悠闲地插在校服裤兜里,步履散漫,甚至微微晃动了肩膀,嘴里吹着一支不成调却显得格外惬意的小曲。

  林间光线落在他挺拔的身影上,能精准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朝气轮廓。

  他的心情确实不错。

  走到宿舍楼下相对僻静的角落,就停下脚步,桑林茂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

  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列表上熟练地滑动。

  一连串的名字飞速掠过。

  很快,他的指尖停住了。

  屏幕上,赫然显示着一个熟悉的名字:曹曳燕。

  名字后面,也是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桑林茂的嘴角勾起一抹笃定而玩味的笑意,眼神深邃。

  难怪刚才在小吃店里,当笪光犹豫、周晓雯惊讶时,他能如此气定神闲,丝毫不慌。

  原来是他早就有了。

  拇指指腹,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屏幕上那个名字。

  阳光反射在屏幕上,有些刺眼,桑林茂却像是能透过这冰冷的屏幕,看到了那个清冷如月的身影。

  “曳燕……”

  他低声呢喃,声音很轻,唯有自己能听见。

  那原本阳光灿烂的笑容里,此刻却悄然沉淀下了抹深沉而执着的暗影,还有种势在必得的灼热。

  “还要再熬多久……”

  远眺男生宿舍楼所在的方向,眼神好似穿透过墙壁,落到了那个自己无比熟悉,可却始终被隔了层厚实冰墙的女孩身上,“……你才能彻底接受我呢?”

  那语气,不是疑问,更像是狩猎者对最终收获的笃定宣言。

  他收起手机,脸上的深沉瞬间又被先前明朗的笑容取代,宛如刚才的执着只是错觉。

  哼着不成调的歌,桑林茂脚步轻快地走进了男生宿舍楼的大门,身影眨眼消失。

  然而,就在他视线无法触及的宿舍楼顶层,某个最偏僻且常年被暴晒炙烤的角落房间,此刻正弥漫满一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那是长年累月积攒的汗味和未及时清理的垃圾腐败的酸馊味。

  潮湿霉变的墙体上,尽管有糊了层旧报纸,可却还是散发出莫名土腥味。

  它们互相纠缠、发酵,形成了种粘稠到几乎能附着在皮肤上的肮脏空气。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走了。”有嫌恶的声音响起。

  “喔,好的。”某人漫不经心回应道。

  门口,两个同宿舍但不同班的男生,正提着鼓鼓囊囊的行李袋和背包。

  他们脸上写满了迫不及待的解脱和毫不掩饰的厌烦,就好像多在这房间里待一秒都是折磨。

  目光像扫过成堆碍眼的垃圾那样,注视向刚推开房门,这会站在门口的笪光。

  “这破地方,谁爱待谁待!”另一个舍友,语气刻薄,临走还要叫嚷句,就像是要把不满全宣泄出来。

  两个人甚至都没有再看笪光一眼,好似要避开某块挡路的臭石头,尽量侧身,几乎是要硬挤着从对方身边擦过。

  脚步声带有逃离的轻快,迅速消失在昏暗走廊的尽头。

  笪光就那样静默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临时舍友充满恶意的话语,只是拂过耳边的风。

  之后,他一脸无所谓地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愈发成片狼藉,像是再被洗劫了一遍——尽管被抢夺走的只是那两个人自己的东西。

  两张靠窗的上铺已经空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像两张饥饿的嘴巴,愣愣合不上嘴。

  属于笪光的那张靠门的下铺,床单皱巴巴的,颜色晦暗,枕头歪在一边。

  整个房间唯一留下的财产,似乎就是笪光床下那个塞得满满当当、散发出异味的塑料盆,以及墙角堆积,那显然很久没清理的垃圾。

  笪光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走廊里远处可能投来的好奇或同样嫌恶的目光。

  那沉闷的关门声在空荡的房间里,清脆得格外突兀。

  没有去收拾地上的垃圾,也没有整理床铺。

  他只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自己那张散发着汗味和旧棉絮气息的床铺前,像极了座轰然倒塌的肉山,直挺挺地重重仰面倒了上去。

  劣质的铁架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灰尘被震得微微扬起,在从脏污窗户透进来的昏黄光线里飞舞。

  “唉……”

  有声长长,像是从肺腑最深处挤压出来的叹息,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

  这叹息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般的无奈。

  明天要请家长了。

  这个念头像锈迹斑斑的铁钳,狠狠夹住了笪光本就沉重的心脏。

  他的亲生父母?

  那对在他去年刚刚升入高一,还没留级时,就迫不及待地撕破脸皮、互相攻讦、最终劳燕分飞的陌生男女?

  他们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伴侣,或许现在还有了全新,更值得关注的孩子。

  而他笪光呢,不过就是他们失败婚姻留下的,某个需要按月支付生活费,令人尴尬的遗留问题。

  每个月,银行卡上会准时多出一笔数额固定、仅够维持最低生存标准的生活费。

  除此之外,再无联系。

  恍若自己本身就只是个需要定期处理的账单,而不是那种有血有肉、会痛苦和恐惧的儿子。

  学校发生了什么?他过得怎么样?

  这些问题,大概从未出现在亲生父母新生活的日程表上。

  袭来的无力感包裹住了他。

  不想去想,不愿去求,但现实像冰冷的潮水,还是要无情地将笪光淹没。

  在床上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着斑驳掉灰的墙壁,他像只蜷缩起来躲避伤害的穿山甲。

  犹豫了许久,久到窗外的光线都开始暗淡,连已经过了下午上课的时间。

  他才像是下定某种必死的决心,动作迟缓地从裤兜里掏出那部旧手机。

  屏幕的微光映亮了他肿胀青紫、写满麻木的脸。

  手指在通讯录里那个标注为爸的号码上悬停了很久,指尖微微颤抖。

  最终,他还是用力按了下去。

  电话接通的声音像催命的鼓点。

  响了几声,那边很快就传来了个带着明显被打扰到,不耐烦的中年男人声音,问道:“喂?什么事?”

  “爸……”

  笪光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连自己都觉得厌恶的卑微,“我……我学校这边……有点事……老师……老师让家长明天来一趟……”他语速很快,声音很低,就像是陈述了件与自己无关,并羞于启齿的事情。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是更加不耐烦,甚至是恼怒的声音叫道:“又惹什么事了?!我明天有重要客户!没空!找你妈去!”

  斩钉截铁拒绝了他,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也没问具体到底是什么事。

  “可妈她……”笪光试图解释母亲可能也……

  “行了行了!烦不烦!让你妈去!就这样!”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只剩下忙音在耳边单调地回响。

  笪光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僵硬地侧躺在那里。

  手机屏幕的光暗了下去,房间重新陷入昏暗。

  那冰冷的忙音似乎还在他脑海里盘旋。

  他维持住这个姿势,一动不动,像极了尊刚被石膏凝固住的雕塑。

  过了小半会功夫,笪光才极其缓慢,犹如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再次翻过身,重新仰面躺倒,眼神空洞地瞪着天花板。

  天花板上,有块深色、形状不规则的霉斑在昏暗中若隐若现,像极了块丑陋的伤疤。

  周围是蛛网般的细小裂纹。

  “唉……”又是一声悠长而空洞的叹息,似比刚才更加绝望。

  他摸到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机械地滑动,找到了那个标注为妈的号码。

  开始重复上之前同样艰难的过程,拨通,等待,用同样干涩卑微的声音陈述请求。

  而电话那头的女声,明显是更加遥远和心不在焉,背景音里似乎还有小孩的哭闹声。

  “明天?明天我要带小宝去打预防针……很重要……学校有什么事不能电话里说吗?你又闯什么祸了?……好了好了,我尽量下午抽空过去看看吧,上午真不行……”

  语气里,同样是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和敷衍。

  这一次,笪光连再见都没说,在对方自顾自的唠叨声中,默默按下了挂断键。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散发汗味的旧床单上,屏幕朝下。

  房间里愈发黯淡,笪光睁着空洞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上那块霉斑。

  黑暗中,它仿佛在蠕动,在扩大,似是要将他整个吞噬。

  “唉……”第三声叹息,轻得如同呓语,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这种枯燥无味……令人作呕的生活……”

  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有深入骨髓的疲惫和麻木,“……我还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第8章 穹翼科技

  眼神空洞且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笪光就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视线忽然聚焦在了床单上那部屏幕朝下的旧手机上。

  心里有股冲动驱使着他。

  笪光艰难翻过肥胖的身躯,喘息声在寂静中格外粗重。

  手指带上种痉挛和急切,抓起了那部冰冷的机器。

  屏幕因触碰而亮起,幽微的光芒映亮了他那张因欲望而扭曲的脸——青紫肿胀尚未消退,此刻又染上了病态的红潮。

  指尖在屏幕上颤抖滑动,既有虔诚,也有亵渎意味。

  相册被打开了。

  在那些模糊不清的生活琐碎中,有张特殊照片,这时如同黑暗中的灯塔,一下就攫取走了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

  便是迎新晚会那晚,被他偷偷拍下的那张照片。

  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勾勒出她蹲在水池边上曼妙的腰肢和浑圆挺翘的玉臀。

  仅仅只是凭借照片里,这么个模糊的纤美高挑背影,倒却是足以能够熊熊点燃笪光此时心底最深处,那股扭曲又肮脏的火焰了。

  “曳燕…曳燕…”

  有些发干的嘴唇无声翕动着,喉咙里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咕哝声。

  这两个字不再是简单的名称,而是点燃他全身血液的魔咒。

  笪光呼吸骤然变得粗重、灼热,浑浊的气息喷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凝结成一小片白雾。

  几乎是不受控制地,他那只没有握着手机的手,竟然会凭借本能反应向下探去。

  隔着粗糙的校裤布料,精准按在了自己早已坚硬如铁、高高耸起的裆部。

  那根沉睡的凶兽早已苏醒,粗长坚硬的肉棒被欲望撑得笔直,像极了根烧红的铁棍,将那条薄薄的校裤顶出了个极其醒目、饱胀欲裂的帐篷。

  光看凸起的弧度和硬度,就能从侧面展示出其内蕴藏的令人惊骇尺寸和力量。

  “唔……”

  有声饱含痛苦与极度渴望的闷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笪光的手掌隔着校裤,开始疯狂地揉捏、撸动。

  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敏感的龟头,带来了阵阵既痛苦又令人癫狂的快感电流,它们窜遍了全身四肢百骸!

  在舒适中闭上了眼睛。

  黑暗的视野里,手机屏幕上那个月光下的清冷背影宛如活过来了那般。

  不再是那么疏离遥远,而是转过身,向笪光走来。

  那张清丽绝伦的脸上不再是冰封的平静,而是带着他臆想中,那足以让众生神魂颠倒的妩媚与渴求,她清冷的眼眸化作了勾魂摄魄的春水,红唇微启,发出无声的邀请……

  幻想如同决堤的洪水,将笪光彻底淹没。

  粗大的龟头隔着校裤疯狂地摩擦、顶戳!

  他肥硕的胯部开始不受控制地猥亵挺动。

  一下,又一下!

  向上动作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猛烈!

  身下劣质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好似垂死呻吟般的吱呀声,伴随他粗重的喘息,在死寂的房间里交织成一首淫邪的乐章。

  在这场旖旎梦境中,笪光对着那圣洁,从未有被人玷污过的美妙之地发起冲锋。

  竭力把自己这根粗大丑陋的肉棒,用凶狠蛮横地冲撞方式,强行破开那紧致柔嫩的处女地。

  疯狂用这根象征污秽的凶器疯狂地开垦、蹂躏并贯穿她!

  他要将那神圣的花径插得红肿不堪,汁液横流。

  让自己肮脏的种子,狠狠地,一股股射进那最圣洁的子宫深处,用滚烫的白浊彻底玷污曹曳燕那不容亵渎的纯净!

  “呼…呼!哈啊——!”

  呼吸变得刺耳沉闷,灼热的气流几乎要烫伤他的气管。

  极致的快感和疯狂的幻想,将人从此刻直接推向了失控的边缘。

  导致笪光再也无法忍受那层布料的阻隔。

  “曳燕!曳燕——!”

  嘶吼中,声音因极致的欲望而扭曲变形,充满了野兽般的占有欲和亵渎神灵般的狂热。

  他猛地睁眼坐起,双手粗暴扯开校裤褪下,像剥掉了层碍事的皮囊,将那根早已怒张到极致的凶器彻底释放出来。

  就在这空空荡荡的室内里,狰狞毕露。

  粗壮的棒身青筋虬结,如同盘绕着一条条暴怒的蚯蚓,散发着滚烫的热量和浓烈的雄性气息。

  最前端,一颗鸭蛋大小、通体呈现出病态赤红色的硕大龟头,如同威猛的毒蛟探出了狰狞的头颅。

  龟头表面光滑锃亮,布满了兴奋的褶皱,马眼处不断泌出粘稠、滑腻、散发着淫靡气味的透明汁液,如同毒蛟贪婪垂涎的口水,在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诡异的光泽。

  笪光双眼赤红,布满血丝,重新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月光下的绝美背影。

  将腰杆直接向后弯成了一张蓄满力量的扭曲弯弓。

  全身的肌肉贲张,肥肉颤抖。

  “呃啊——!!!”

  伴随那一声混合了极度快感与亵渎罪恶的低沉嘶吼,笪光绷紧的腰腹如同拉满的弓弦骤然释放。

  下体那颗赤红的硕大龟头猛地向上激翘,恍若是被囚禁万年的毒蛟,终于冲破了深渊的束缚,带着毁灭一切的狂暴欲望,昂首向天喷射。

  一股股浓稠、滚烫的乳白色精液,像决堤的洪流,从赤红色龟头怒张的马眼中连续不断地疾驰而出!

  力道强劲,划破这本就肮脏的空气,裹挟呼啸的风声。

  “噗嗤!噗嗤!噗嗤——!”

  粘稠的白浊如极速暴雨,猛烈地冲击落在了对面光秃秃的地面上,发出沉闷而淫靡的水溅声。

  尾随其后更多的精液,则呈抛物线状,淅淅沥沥地洒粘回他自己肮脏的床单上、大腿、以及那根仍在剧烈跳动、喷射着罪恶汁液的赤红肉棒上!

  空气中充斥满了股浓烈、腥膻与令人作呕的精液气味,与宿舍里原本的霉味、汗味、垃圾腐败味疯狂地磨合发酵,形成一种足以让正常人顷刻窒息呕吐的污浊地狱。

  笪光维持住弯弓射箭般的姿势,身体剧烈地痉挛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喘息。

  每一次喷射都带来一阵灭顶般的舒爽,它不停冲刷着笪光麻木的灵魂,也同步在加深那无底的罪恶深渊。

  喷射持续了数秒,才渐渐减弱,变成断断续续的滴落。

  那颗赤红的硕大龟头依旧高昂着,马眼处缓缓溢出最后几滴粘稠的液体。

  他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重重瘫倒在散发汗臭和新鲜精液腥膻味的床铺上。手机滑落,屏幕上的月光倩影被溅上了几滴浑浊的白点。

  快感退去后,留下给笪光的是更加迷蒙和窒息的空虚。

  第二天早上,当笪光难得守时出现踏入到高一(7)班教室时。

  空气有那么一会全给停滞了流动。

  班上同学齐齐默契停下早读,眼神好奇打量笪光。

  路青岩站在讲台上,目光锐利落在他脸上残留的青紫和嘴角未消的肿胀上。

  显然,副校长和贺实已经把昨天那场闹剧的来龙去脉,包括笪光作为受害者的身份,都详细告知给了他。

  路青岩的脸色虽然阴沉得可怕,但这并非针对笪光。

  盯视笪光看了好几秒,他那眼神颇为复杂,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没有过多追问伤势,而是将炮火转向了另一个方向道:“笪光!昨天下午你人跑哪去了?!敢无故旷课,胆子不小啊!”

  “路老师,我……”

  “就算有天大的事,请假条呢?!校规校纪都当耳旁风了?!”

  路青岩的声音里,有压抑的怒火,劈头盖脸地打断训斥了笪光几句,那唾沫星子几乎快全喷到前排学生的课桌上。

  笪光沉默垂头承受着。

  比起后面即将到来的政教处风暴,这顿关于旷课的训斥反而显得微不足道,甚至还有点荒谬的亲切。

  “赶紧滚回座位上去,下课再跟你算账!”

  骂够了的路青岩,挥了挥手,催促对方回去座位。

  如蒙大赦一般,笪光在同学们或好奇、或漠然、或鄙夷的目光注视下,佝偻着背,快步走向自己那个位于角落,像是自带隔离结界的位置入定。

  上午的时间在压抑中流逝。

  临近九点时,路青岩放在讲台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打破了课堂的死寂。

  他看了眼屏幕,脸色变得凝重。

  是政教处的电话。

  “安静,接下来自习!”

  路青岩猛地高喝宣布,声音充满威严,眨眼就压下了教室里细微的骚动。

  目光扫视一圈,最后落在班长身上,“班长维持好纪律,这后面两节我的课,自习,笪光。” 视线转向班级角落里那个身影,语气急促,“你,起来,跟我走!”

  就这样,在全班同学一脸茫然和面面相觑的目光中,路青岩带上笪光,像阵风似的快步离开了教室,只留下满室惊疑不定的窃窃私语。

  早上李猛,王彪和陶石松都没来就算了,现在就连笪光也被带走,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走廊里,路青岩的脚步又快又急。

  笪光努力跟上,沉重的呼吸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

  “你自己的银行卡号什么,还记得住吗?”路青岩没头没尾朝向自己学生询问了句。

  “记是记得,路老师,你问这个干嘛?”笪光大感纳闷。

  “等下可能会用到,所以先问问。”

  当快到政教处所在的办公楼时,路青岩又一次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压低声音,他急促地对笪光说道:“对了,你快给你家长打电话,催他们赶紧到,这事没家长到场不行。”

  “啊…我…”

  “别啊了,快点吧。”

  笪光闻言心沉,像坠入冰窟那般无奈。

  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因为紧张和某种已预知到的结果而抖了几下。

  在甩动平息后,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背景音里果然传来小孩尖锐的哭闹声和某个男人不耐烦的呵斥。

  笪光母亲的声音显得异常遥远和心不在焉道:“喂,光光,你又怎么了?不是说了我上午要带小宝打针吗?很重要的……”

  “妈,学校这边……老师和领导都等着……”笪光的声音干涩嘶哑,哀求里,还有些卑微。

  “哎呀,不是跟你说了下午尽量抽空吗?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打针不能耽误的!你跟老师说,我下午过去,上午真不行!”

  母亲的声音陡然拔高,满是被打扰的烦躁和不耐烦,根本不给笪光解释的机会,“你把电话给你们班主任,我自己跟他说!”

  他麻木把手机递过去给路青岩。

  班主任皱着眉头接过,刚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就传来连珠炮似的抱怨和推脱,话里话外意思就是孩子不省心、上午真没空、下午再说。

  路青岩几次想插话解释事件的严重性和必须家长到场的必要性,可却都被对方强势给打断。

  最后,电话那头似乎为了安抚家人,又或者是摆脱路青岩纠缠,匆匆丢下一句,麻烦老师您看着处理吧,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下午我尽量过去,便毫不留情地挂断了电话。

  嘟…嘟…嘟…

  忙音在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

  班主任握紧手机,脸色铁青,额角有筋条隐隐跳动。

  万般无语之下,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勉强压住怒火,将手机重重塞回笪光手里。

  “笪光,你妈妈她……”

  路青岩话里有探究跟烦躁,刚想说完,就听。

  “她再婚了。”

  异常平静的打断了班主任的话,没有任何起伏,好似在陈述某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跟我爸一样,都没空。”

  笪光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老师,我爸……昨天也拒绝了。”

  听到这话,路青岩不由怔怔凝视向笪光那双空洞的眼睛,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眼前这个少年,像是一座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废墟。

  愤怒、失望、甚至是怜悯,在路青岩心中交织翻滚。

  最终,他却只能重重地叹了口气,拍了拍笪光的肩膀,那力道有点让人微微晃动了一下,语气沉重说道:“我们先进去,无论如何,事情总归要解决。”

  “好。” 笪光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羽毛。

  路青岩转而推开政教处厚重的大门。

  有股被烟味、汗味、香水味和压抑怒火糅合的古怪异味,一下就扑面而来,直冲两人鼻翼。

  政教处里,此刻俨然已经成了个临时的审判庭和谈判场。

  李猛的母亲,是一个打扮略显俗艳、身材发福的中年妇女。

  这会儿,正坐在椅子上抹眼泪,嘴里不停地念叨,“我可怜的儿子啊…手和脚都废了…以后可怎么办啊…”哭声尖锐而富有穿透力。

  父亲是一个脸色铁青、脖子上戴着粗金链且有不小啤酒肚的男人。

  他站在妻子旁边,双手叉腰,眼神凶狠地扫视房间每个角落,像极了头随时要暴起伤人的困兽。

  时不时对着空气骂骂咧咧,矛头直指某个下黑手的小畜生。

  明明当事人就在旁边,可他愣是没有冲对方当面叫骂。

  王彪的父母看起来像是非常普通工薪阶层。

  父亲一脸愁苦地蹲在角落抽烟,而母亲则红了眼睛,小声地啜泣,看向桑林茂的目光充满了恐惧和怨恨。

  陶石松的父母相对沉默一些,母亲是个看起来有些精明的女人,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父亲板着脸沉默,眉头紧锁。

  副校长坐在主位,脸色严肃。

  贺实和赵主任分别站在一旁,神情凝重。

  桑林茂姿态相当放松地靠墙站着,脸上依旧带了那种从容不迫、甚至还有点漫不经心的神情,恍若置身事外。

  就在笪光踏进政教处门口那里时,桑林茂好似是默契感应到了什么,也转过头来。

  脸上绽开出一个非常热情友好的笑容。

  那满口白牙,在此刻人头攒动的室内显得有些太过晃眼,桑林茂甚至还能抬起单手,像招呼老朋友那般,对笪光挥了挥道:“笪光同学,你也来了啊!”

  “咳,你小子就不能消停点吗?”

  笪光的目光,被这突兀的咳嗽给吸引到。

  视线在游移接触到桑林茂身边那个人的瞬间,就像是被无形的寒冰给冻结住了。

  那是个穿着剪裁精良、面料考究的深色西装的中年男人。

  对方身形挺拔,英姿如松,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会自然散发出某种久居上位且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

  他的面容与桑林茂有几分相似,但线条更加冷硬、深刻,眼神锐利如鹰隼,平静地扫视着房间里的混乱,带有那种俯瞰般的审视和绝对的掌控感。

  笪光感到自己灵魂深处,在本能地战栗了下。

  正当陷入到被那无形的威压震慑得几乎无法呼吸时,路青岩低沉的声音,适时在笪光耳边响起。

  带着敬畏和解释的意味,难得将他好心从失神中拉了回来道:“那是桑林茂的大哥。”

  “什么,大哥?”

  “没错。”

  路青岩稍稍斟酌了下,声音压得更低,“他同时也是我们市龙头企业的掌舵人,无人机领域最顶尖的公司——穹翼科技的CEO,桑振翼。”

  “穹翼科技……CEO……桑……振翼……”

  笪光在心底无声重复着,这每个字都像是灌足水银的铅块,狠狠砸到了他的心上。

  怔怔看向人家桑林茂那继续保持的阳光灿烂,再转眼把视线游移到他大哥桑振翼那冷峻威严的侧脸。

  莫名的,有种名为阶级鸿沟和命运落差感的东西,它像汹涌的潮水,顷刻就将他给彻底淹没掉。

  “我原来和桑林茂之间的差距,居然有这么大呐。”

  这个最真实的念头刺穿过笪光现在混乱的意识,带来了种近乎残酷的清醒。

  他没有自我怀疑和菲薄,只是被这么个赤裸的事实给迎面抨击了下。

  而又恰好是在汇聚了不同阶层和命运轨迹的政教处里,它那么微妙被无限放大。

  笪光看了看桑林茂,和自己一样作为学生,难怪在此处这么高压的环境下,还能如此悠闲地从容应对。

  幸亏……幸亏昨天,我真没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地保存上他的号码……

  荒诞的庆幸感涌上心头,随即便被更深刻的羞耻淹没。

  自己这种活在垃圾堆里的货色,居然会因为人家一两句话,就觉得自己真配跟穹翼科技的太子爷做朋友了?

  简直不要太滑稽了。

  下意识间就将自己那部破旧手机往裤兜深处塞了塞,好似它会直接暴露出自己卑微又荒唐的罪证。

  “现在人都来齐全了吧。”

  沉稳、带有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立马掩盖过了李猛母亲的抽泣和王彪父亲的叹息。

  这音量不算太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的鼓膜上,让混乱的政教处为之短暂一静。

  说话的正是桑振翼。

  对方甚至没有等待任何人的回答,随即就从容地踱步前行,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富有节奏的轻响,好似踏在所有人的神经上。

  直接便走到了校领导和李猛等三方家属形成的那个无形的对峙圈中心。

  笪光就感觉自己眼前一花,桑振翼那高大挺拔,像精密仪器般的身影已经占据了面前视野的全部核心地带。

  脑子里的风暴尚未平息,而现实围绕着他这个受害者本人的漩涡却已开始运转。

  这位桑林茂的大哥,目光冷淡扫过李猛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青筋暴跳的脸,斜视了下李猛母亲哭花的妆容,以及王彪父母那愁苦畏缩的神情,最后落在陶石松母亲那闪烁不定的精明眼神上。

  神情好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既不愤怒,也不轻蔑,只有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审视,如同某位工程师在评估一堆有缺陷的零件。

  “关于我弟弟桑林茂的行为,校方已有定性。”

  男人开口了,声音虽平,但却带了一种天然不容辩驳的权威,“这是在制止严重校园霸凌过程中发生的情有可原,但略显过激的防卫行为。这一点,有明确的人证、物证,以及校方的最终裁定。对此,我代表桑林茂,表示接受校方的处理意见。”

  说完,桑振翼目光转向副校长,微微颔首,姿态从容严谨,就像是在确认一项商业合作条款那样。

  “至于贵方几位子女的伤势。”

  他将视线重新落回李猛等人家长身上,语气依旧没有波澜,“我们深感遗憾。必要的医疗费用,穹翼科技会本着人道主义精神,予以全额承担,并额外提供一定的营养补偿,确保他们得到最好的后续治疗和康复。”

  提到这里时,他刻意强调了人道主义精神和额外补偿,将本可能是赔偿的性质轻描淡写地转化为慷慨赠与,一下在道义和气势上占据了绝对高地。

  李猛父亲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谁稀罕你的臭钱!我儿子手脚都废了!

  可就在桑振翼那冷漠异常的神情对视下,他喉头仅仅就滚动了几下,竟是一个字也没能吼出来。

  原因也很简单,对方的身份背景,李猛父亲确实惹不起,桑家不单单只是拥有本市最好的龙头企业那么简单,自己尽管也有些小势,但在人家那种庞然大物面前,那真是什么也不是。

  家庭实力远不如李猛家的王彪父母,那更是噤若寒蝉,他们不过普通人家出身,听到穹翼科技全额承担,会给孩子最好的治疗时,眼中甚至闪过了被现实压力扭曲的希冀。

  而陶石松的母亲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讨价还价,可在桑振翼那无形的气场和丈夫警告的眼神下,终究没敢出声。

  桑振翼这番表态完,甚至没有耐心给几个家庭太多反应的时间,径直就转向了副校长,宛如是在和董事会做最终陈述那般道:“副校长,各位老师,我相信校方对于此次恶性霸凌事件,会有一个公正和足以震慑效尤的处理结果,以维护六中的声誉和全体学生的安全。”

  这番话,软中带硬,既表达了对校方的信任,又隐晦地施加了压力。

  副校长连忙点头,额角渗出了细汗,“桑总放心,学校一定会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就这样,一场原本可能剑拔弩张、胡搅蛮缠的家属讨伐战。

  在桑振翼短短几分钟精准到像降维打击般的表演下,眨眼便土崩瓦解。

  李猛父亲那点外强中干的凶狠,在真正的资本与权力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可笑,不啻于小丑咆哮。

  三方家属,无论愤怒、悲伤还是算计,此刻都只剩下了种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无声屈服和茫然。

  眼看尘埃落定。

  “基于事实调查,校方经研究,最终决定如下。”

  副校长清了清嗓子,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处理决定书,声音变得十分官方严肃道:“关于李猛、王彪、陶石松,三人长期勒索、霸凌同学笪光,并于昨日中午实施围堵殴打,被人发现,性质极其恶劣,严重违反校规校纪。”

  现场几名家长听他这么说,本能脸色就不太好看起来。

  “校方本着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原则,决定不予记大过及以上处分,但三人必须从即日起办理转学手续,离开六中。 学校会配合移交学籍档案到新学校。”

  “什么,那这新学校。”

  “关于这一点,陶石松家长不用担心,毕竟都是被我弟打伤的。穹翼科技作为本地有责任感的企业,会协助你们各家的孩子顺利融入新学校。”

  “那就好。”

  见到桑振翼都这么担保承诺了,三方的家长方才偃旗息鼓,对孩子读书的学校去向,再没有任何异议。

  至于后面的赔偿那块,李猛、王彪、陶石松三人的监护家长,需共同赔偿受害学生笪光的精神损失费、医疗费等共计人民币贰万元整。

  校方和几位家长约定好,此款项需在三个工作日内,全部支付到笪光同学指定账户。

  左右也不是什么需要倾家荡产的赔偿金,在穹翼科技这座大山面前,对方已经承诺会负担自己家们孩子的后续医疗费,和保证安排新学校去向的前提下。

  为了这点钱再起争执,无异于自取其辱,甚至有此可能招致更加不可预测的后果。

  三家人就这么在现实压力与对桑家忌惮的顾虑下,被迫选择了最省事和快捷的方式——沉默草草接受了,这个对方开出决定的结果。

  整场过程内,从桑振翼话语掌控全场节奏到校方宣布最终决定。

  没有任何人,哪怕是有一秒钟时间,有真正投向那个坐在角落低头,像某件被遗忘行李的笪光。

  他本是这场风暴的由头,应该是决定书上的受害者,是赔偿金的接收方。

  可却唯独纯粹变成了一个不需要被询问意见和安抚情绪,以及考虑感受的人。

  存在,似乎就只是为了完成这个事件链条上,最后一个符号化的环节而已。

  直到副校长宣布完毕,现场突然静默了好一会,路青岩方才回过神来,像是想起了,自己还有学生笪光这么个人。

  他侧过身,急带种完成任务般的催促,用胳膊肘不轻不重推搡了一下笪光,语气公式化地说道:“笪光,别发呆了,把你的银行卡号报出来,写给赵主任登记。那赔偿金会直接打到你卡里。”

  笪光被推得身体晃了一下。

  本能开口啊了下后,他就茫然地抬起头,迎上路青岩催促的目光,随即又下意识地看向赵主任递过来的纸笔。

  政教处里所有的视线,在这一刻,终于短暂地聚焦在了他身上——有审视、有不耐烦,更有纯粹好奇的。

  “喔。”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被推到舞台中央,却连简单台词都没有的木偶。

  接过笔后,不愿再去多想。

  赵主任递过来的那办公文具仿佛有千斤重。

  他在那张洁白的纸上,缓慢又颤抖地写下了,自己那个烂熟于心的银行账号数字。

  在一笔一划写好后,又转递给了赵主任。

  对方面无表情地从笪光手中接过那张写有银行卡号的纸条,像处理一张无关紧要的收据。

  在认真核对了下数字后,就随手塞进文件夹里。

  转而和路青岩低声交代了几句,关于后续转学手续和赔偿金到账确认的事宜。

  班主任连连点头,神情严肃。

  “行了,笪光,跟我回教室。”要侧返回去时,语气里有处理完麻烦事的疲惫和解脱感。

  他招呼笪光,用眼神示意学生跟上自己。

  看懂班主任的意思后,笪光先跟桑林茂点了下头,方才默默尾随在路青岩身侧,宛如漆黑幽影,撤离现场,再次穿过那道厚重的政教处大门。

  出来后,门外走廊的光线尽管比室内明亮许多,可却怎么也照不进他心底的那处阴霾。

  就在要踏出门槛时,莫名地笪光选择回了下头。

  那双油腻小眼里的视线,越过尚未完全合拢的门缝,正好捕捉到桑林茂的正经身影。

  对方似在微微侧头,像是低声和自己那位大哥桑振翼说着什么,脸上有轻松和慵懒的笑意。

  桑振翼颔首时,神情尽管冷峻,可看向弟弟的眼神里,却明显有那种属于家人的纵容。

  好似刚才那场决定了几个人命运的谈判,就只是场无关紧要的闲散小事罢了。

  可能对他们这种阶层来说,还真就是如此。

  收回视线的这一幕,像仙人掌刺,狠狠扎进笪光眼底。

  阳光下的兄弟,阴影中的自己。

  天壤之别,云泥之分。

  后面……应该不会再和他有什么交集了……

  这个认知蓦然浮现出来,很是某种残酷的解脱感。

  虽然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确实无比感激桑林茂昨天那如同天神下凡般的出手相救,将他从李猛等人的拳脚勒索下解救出来。

  但这感激,在赤裸裸沟壑与桑振翼无形威压面前,被压缩成了某种无法宣之于口的悲哀情绪。

  就连擅自表达出来都会觉得是种僭越。

  终归……自己和他,不可能是同路人……连做个通讯录里的普通名字资格都没有……

  笪光迅速转过头,毅然加快脚步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路青岩。

  “这事既然都已经解决了。”

  回去班级路上,路青岩边走边说,语气像卸下了一个包袱,“笪光,你给你妈打个电话,就说下午不用特意再跑一趟了。大老远的,也怪麻烦。”

  班主任本是好意,觉得事情已定,家长再来就没什么必要了。

  “好的,老师。” 笪光低沉应答,声音有点干涩。

  顺从拿出手机,手指却僵硬地停在屏幕上。

  告诉妈妈不用来了?

  这大概是今天唯一能让她高兴的消息吧?

  他这么自嘲地想着。

  跟班主任继续沉默地走了一段,教学楼近在眼前。

  笪光那压抑在心里的某种憋闷和好奇,最终还是忍不住,被小心翼翼地试探开口道:“那个……路老师……”

  “嗯?” 路青岩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怎么了?”眉头习惯性微蹙,带着被打扰的不耐烦。

  “您……您怎么对桑林茂家里的事……这么了解啊?” 他问得很小声,眼神游移躲闪。

  指出之前路青岩能一口说出桑振翼的身份和穹翼科技。

  班主任愣了下,随即脸上露出明显的你这都不懂的鄙夷和终于有人问起我兴趣的莫名得意。

  “咳,我算是无人机发烧友,还组装过几架。桑总的穹翼科技,那是国内民用无人机领域的龙头,顶尖技术!”

  难得没好气地数落了笪光一句,可语气却有点古怪地激动,兴致颇高炫耀道:“翼神系列知道吗?妥妥的航拍神器,是个同行都懂的。”

  “喔……” 笪光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随即尴尬转过视线,不再开口。

  发烧友?无人机?那些对他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语言。

  他只觉得路青岩提到这些时,眼神里闪烁的光芒,和自己提到曹曳燕时的卑微痴迷,貌似本质上都是仰望,只是两人对象不同罢了。

  进入教学楼后,走廊里回荡着老师讲课的声音。

  在经过高一(1)班教室的窗口时,笪光习惯性像被磁石吸引住般,有意放慢了脚步,目光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急切地搜寻着某样事物。

  嘶,找到了!

  他欣喜发现曹曳燕所在位置。

  光线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洒下柔和的光晕。

  曹曳燕微微低着头,几缕柔顺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侧脸线条精致得如同玉雕。

  人正专注看着摊开的课本,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笔,偶尔在书页上轻轻划过,留下娟秀的字迹。

  阳光勾勒紧她挺翘的鼻梁和饱满红润的唇瓣,配合周围环境,正烘托出一种沉静、清冷、不染尘埃的绝美之境。

  走廊的喧嚣和路青岩的脚步声,甚至连他的心跳,都好似被模糊远去,不想再去在意时间。

  笪光的眼神痴迷而空洞,犹如被摄去了魂魄。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曳燕……都是那么美好……”

  嘴里无意识轻微地喃喃着,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一双肥腻小眼里,此刻燃烧着某种滚烫到近乎病态的火光,它贪婪地汲取着窗内那抹可望而不可即的风景。

  那晚隔间里的混乱旖旎与眼前这纯洁侧影在脑海中疯狂交织,让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哎,你刚才在说什么?” 路青岩忽然停下脚步,疑惑地转头看向他。

  对笪光这种问题学生的本能警惕,让班主任微妙捕捉到了刚才那点细弱动静。

  “啊?!”

  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给惊到,他猛地一个激灵,像是偷窥被抓了个现行那般,直接慌忙缩回目光,脸色泛起小白,拼命摇头道:“没…没…没什么,老师,我什么也没说过,咳…看时间都快下课了,咱们快走吧!”

  有点语无伦次过头,生怕路青岩从自己脸上看出什么端倪,被察觉出他那点肮脏到,绝不能被任何人知晓的心思。

  随后低下头,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刚刚所有翻腾出的情绪,死死压回住心底最阴暗的角落里。

  笪光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般的双腿,快步逃离了那个让他短暂失态的窗口。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恍若要直接破膛而出。

  路青岩看笪光这副模样,知道事情肯定不会像他表面说的那样。

  只不过,政教处那事刚解决掉,也就没心思再去深究这学生那些破心思,索性抛却没再关注。

  等两人前后脚,辗转回到7班教室后,笪光无视那些老套的怪异视线,像是具行尸走肉般,就那么径直坐回自己角落那个位置。

  班主任路青岩简单宣布了李猛三人转学的消息,仅仅引起了一小会班级同学们低低的哗然,铃声便不期而至响起。

  当其他人都欢快出去放松时,笪光却是在座位上摊开了下节课要用到的课本,目光空洞落在书页上,压根看不进去一个字。

  窗外的阳光一点点偏移,教室里光影变幻,下节课的老师准时到来。

  上课之后,到点又是新的片刻休憩。

  自从政教处那回来,这一天剩下的时光,对笪光而言,就仅是漫长而麻木的等待,再也没有起任何波澜。

  下午放学,食不知味地吃过那些寡淡的饭菜。

  笪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间依旧散发着霉味,如今只剩下他自己一人的宿舍。

  冰冷的死寂包裹住这空荡荡的房间。

  坐在那张散发汗味的旧床铺上,笪光盯着掉漆墙壁看了很久,才像是想起早上班主任交代的那个任务。

  动作迟缓地掏出手机,屏幕上那个备注妈妈的名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拨通过去电话,在短暂的等待音后,总算是接通了。

  背景音里依旧是那个熟悉的小孩哭闹声。

  “喂,光光?”母亲的声音传来,感觉有些特别的不耐烦。

  “妈。”笪光斟酌了下话语,这才干涩开口,没有任何起伏,“学校那边……班主任说……事情处理完了……等会……你可以不用过来了。”

  “真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就拔高好多,就像是充满了如释重负的欢喜,“哎呀,太好了,省得我跑一趟了!小宝这边正闹腾呢,打针回来就一直哭……”

  妈妈絮絮叨叨地抱怨着新家庭生活的琐碎烦恼,语气轻快。

  笪光就只是沉默地听着。

  她没有问他事情是怎么解决的,没有问自己脸上的伤怎么样了,也没有问那所谓的赔偿金,更加没有任何的关心或歉意。

  简直就像,笪光仅是通知了个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

  “……那就这样啊!妈这边忙着呢!你自己在学校好好的,别惹事!生活费不够了再说!”

  自顾自地这样说,妈妈既敷衍又急促,好似真要挂断电话,去处理真正重要的事情。

  “嗯。”他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么个音节。

  忙音再次响起,比政教处那次更加刺耳和冰冷。

  缓缓放下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出笪光那张毫无表情,像在眨眼间就苍老了好几分的枯脸。

  房间里,只有窗外渐暗的天光,和那如影随形,令人窒息的霉味,在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存在。

  叹息悠长,仰面闭上眼见,笪光躺在床板上,不再去看天花板上那块愈发清晰的霉斑。

  那声叹息,不是顿悟,不是解脱,仅仅只是被现实反复捶打后、筋疲力尽的麻木投降。

  人生总有一些自己不愿意面对的现实……需要艰难硬扛……苦熬过去…… 这个独立认知像沉重的枷锁,牢牢套在他的脖子上。

  父母冰冷的态度,学校的漠视,同学的鄙弃,它们像腥臭的咸海水,日复一日冲刷自己本就脆弱的堤岸。

  反抗?挣扎?那太奢侈了。

  笪光唯一能做的,就是蜷缩起来,像块顽石,任由命运的浊流冲刷,直到棱角磨平,内心彻底石化,或许才能获得那么一点点虚假的释然。

  后面几天的校园生活,像被人为按下了重复键。

  教室角落的位置依旧是他的王国,隔绝了所有目光。

  枯燥的课程,乏味的食堂,空无一人的宿舍。

  课本上的字句不比天书低档多少,老师的讲解更是愈发不输给商场麦克风噪音。

  笪光像个游荡在校园里的幽灵,似乎存在,可却又恍若透明。

  桑林茂?周晓雯?曹曳燕?这几个名字,连同那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仿佛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梦境。

  那串保存在桑林茂手机里,从未被拨响过的号码,成了笪光卑微世界里一个无比讽刺的纪念碑。

  没有联系,没有交集,世界像又回到了它原本冰冷而单调的轨道上。

  他偶尔会在经过1班窗口时,习惯性地寻找那个身影,但那惊鸿一瞥带来的悸动,也迅速被随之而来的自卑感淹没抵消。

  转眼很快就到了周六下午。

  放学的铃声如同赦令。

  笪光动作迟缓地将桌面散乱的课本一股脑塞进抽屉深处,没有丝毫想带回家的意愿。

  对于他而言,那个所谓的家,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更大,更冰冷的牢笼。

  孤零零地走出教室,两手空空穿过喧闹后渐渐冷清的校园,独自迈出六中的大门。

  落日的余晖,还有些刺眼,笪光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那肥胖的身影在光照下拖出了条长长的厚影,像极了只离群的笨兽。

  沿着通往老城区的路线,慢吞吞地走着,道路两旁是灰扑扑的店铺和行色匆匆的路人。

  他与这个城市的繁华和活力格格不入。

  而就在笪光即将拐过一个街角,离开六中所在区域,踏入那片更显破败的老城区时,他脚步却是忽然给顿住了。

  因为就在前方不远处的街边,某株枝叶稀疏的行道树下,那里正站着一个自己无比熟悉又魂牵梦绕的身影——曹曳燕!

  心目中的女神出来校园后,居然难得换掉了校服,转换成某件素雅的米白色无袖连衣裙,裙摆随风轻轻拂动,勾勒出她纤细曼妙的身姿。

  微热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曹曳燕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清冷的气质,更多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优雅美感。

  只不过,那让笪光顷刻屏住呼吸,并且促使全身血液循环被迫凝固住的。

  却是此时,站在她对面的那个男生。

  从笪光所在位置,能清楚看到视线范围内,两人具体的侧颜表情。

  他发现,那人看起来比自己和曹曳燕要大几岁,约莫十八九岁的模样。

  身材还算健壮,至少比他匀称些,穿着时下流行的潮牌服饰,头发精心打理过。

  面容虽然英俊,但眉宇间却带有股掩饰不住的桀骜和……凶狠戾气。

  对方双手插兜,有意歪头,正与曹曳燕面对面站定。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形成了种无形紧绷的对峙感。

  那男生似乎在说着什么,嘴角还挂了抹似笑非笑,且令人不舒服的弧度。

  而曹曳燕,只是脸上还保持着往常那样的古井无波,眼神没有什么变化,紧抿朱唇,下颌线条绷得紧密。

  “咦?!”

  笪光对这现场情况感到诧异。

  索性像只受惊的鼹鼠,飞快左右张望周围。

  这条通往老城区的支路本就人烟稀少,此刻又是放假离校的尾声,附近除了几个步履匆匆的行脚路人,确实没剩什么学生能注意到树下的这一幕。

  某个疯狂的念头像壶温煮好的烈酒那边,不断冒泡到笪光的心间怂恿壮胆——再靠近点,果断去听听曳燕和他在说什么!

  病态的好奇心和某种保护女神的冲动,压倒了笪光这时所有的理智和自卑。

  他不假思索地,立刻闪身躲进了旁边一个堆放满几个脏兮兮塑料垃圾桶的角落。

  尽管这会垃圾桶还时时散发着酸腐的气味,但笪光此刻毫不在意。

  把肥胖的身躯努力蜷缩起来,借助好垃圾桶和墙角的阴影交汇,将自己隐藏起来。

  他屏住呼吸后,竖起耳朵,眼睛紧张盯看前方那两人,贪婪地捕捉着曹曳燕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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