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裂玉 (52-58)作者:纪海桐 - 长篇色情小说

[db:作者] 2025-10-06 00:33 长篇小说 2130 ℃

第五十二章 愿望

    韫宁先前攒下些银钱,再加上杜春娘每月给的分成,手头还算宽裕,足够支撑四人过动。她便和哥哥留在茅草屋里,专心照料陆月溪。

    陆月溪因汤药苦口,食欲不振,哥哥便学做药膳,日日换着花样改善她胃口。陆月溪精神不济时,韫宁便陪着她聊天解闷,每每谈及长安城里发生的事,她都听得尤为认真,从老百姓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国家大事,似乎想从言谈中探知什么,不过韫宁聊得大多还是市井百态,这与她息息相关,近在咫尺。

    韫宁专捡些坊间趣闻说,绘声绘色,有模有样,逗得陆月溪频频掩笑。

    “还有更有趣的呢!”韫宁道,“有一日清早,我瞧见一个穿绿色衣袍的官儿,不知急着去哪儿,慌里慌张的,结果和卖货郎撞到一起,摔个四脚朝天,官帽都滚出去老远……”说着,她忍不住笑起来,“那样子狼狈极了,哪有一点当官的模样?”

    陆月溪原本含笑的眉眼微微收敛,“绿袍?那应是九品。凡是京官都要上朝,你见到他时,是什么时辰?”

    韫宁想了想,“快卯时了。”

    陆月溪无奈叹了声,“卯时朝会,朝臣倘若迟误,轻则罚俸,重责仗刑,他自然是吓坏了。”

    韫宁心中微微一动,想不到陆姨对朝廷规制也如此了解……

    韫宁没再想下去,眼下她的身体最重要。

    在兄妹俩的精心照料下,陆月溪的身子日渐好转,继续教韫宁识文断字,将字词后的典故、诗文里的意境娓娓道来,韫宁愈发钦佩陆月溪信手拈来的学识渊博。

    “若陆姨去书院当夫子,定是出类拔萃,一枝独秀。”韫宁由衷道,随即又摇头,“不对,做夫子屈才了,陆姨若是参加科举,状元非陆姨莫属。”

    陆月溪闻言,眼底闪过一抹无奈,却也不扫她的兴致,转开话头道:“我们宁儿会的成语越来越多了。”

    “那也是陆姨教得好!”韫宁扬起自豪笑意。“等我以后有钱了,一定要开一所专供女子读书的书院,届时还要麻烦陆姨出山教书。”

    看着她明亮的眼眸,陆月溪不由得怔了下,这孩子……其实什么都明白,可她并未自怨自艾,而是努力地去改变。

    或许,真的有那一天。

    “好。”陆月溪颔首应允。

    韫宁笑意更浓,握住她的手,“那陆姨一定要好好保重身体,教书也不轻松,需要好身子扛着。”

    陆月溪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欣慰道:“好,我会的。”

    冬雪消融,光阴荏苒,又到了万物复苏的时节,韫宁见陆月溪身体大有好转,便拉着她出屋走走,四人一同去溪边踏青。

    春和景明,天朗气清,兄妹俩手持木叉在水里捕鱼,秦有容和陆月溪则在树荫下歇息,韫宁不经意抬头,眼尖地捕捉到陆月溪身边草叶的异动,她眼神一凛,毫不犹豫地冲过去,在陆月溪和秦有容诧异的目光下,她猛地抓住正吐信的蛇。

    陆月溪心一惊,脸色煞白,秦有容立即将她护在身后。

    “陆姨别怕。”韫宁稳声安抚着,手却利落地拧断蛇头,鲜血溅了她一身。她浑不在意,将蛇头丢得远远的,拎起尚在扭动的蛇身,仿佛只是处理家常便饭的语气笑着道:“正好做个蛇肉羹。”

    秦有容不禁怔住了。这孩子,杀生都不眨眼,手法还很生猛,当真是不一般。

    “千万小心些。”陆月溪捂着心口,尚有余悸。

    韫宁抹了把溅到脸上的血,“放心吧!”

    兄妹俩忙活着烤鱼煮肉,时不时地喂给秦有容和陆月溪,那融洽自然的模样,与一家人无异。

    吃过饭后,四人都闲着无事做,韫宁提议道:“哥,不如让陆姨和秦姨出题,比比看咱俩谁答得快。今儿风和日丽,很适合放风筝,输的人做风筝,赢的人放风筝如何?”

    哥哥笑了笑:“那定是你赢。”

    韫宁撇撇嘴:“不比比怎么知道?难道因为我是妹妹,你就要让着我吗?”

    哥哥犹豫不决,他从不与妹妹争抢,妹妹想要什么,他便尽力助她得到,要他实打实地与妹妹比拼博弈,他怎么也不忍心。

    韫宁开口激他:“这可不是咱俩的比拼,是看陆姨和秦姨谁教得好,秦姨要强,输了岂不要生气?”

    陆月溪身体底子差,精力只能教韫宁一人,哥哥的学问便由秦有容教着。对于比拼,韫宁有玩心,也有对哥哥学识程度的好奇。

    牵扯到陆月溪与秦有容,哥哥只得应下了,不过哪怕是认真应对,他也深知自己必然会输。妹妹颖悟绝伦,早已是笔翰如流的水平,而他不过粗通文墨。果然,无论陆月溪和秦有容出怎样复杂的题目,妹妹都能应答如流。

    “是我辜负秦姨的教导了。”哥哥认输,去一旁扎风筝。

    秦有容表面似有不快,但眼底却并无意外。

    妹妹的性子争强好胜,敢想敢做,哥哥的性子优柔寡断,与世无争,结果早已注定。

    韫宁混合蛇血与木炭,制成简易的颜料,虽然粗糙,但也能写字。待风筝扎好,韫宁截断一根树枝,沾墨在风筝上题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她特意留空,“陆姨,你想写什么?”

    陆月溪想了想,目光不由得遥望远方:“国泰民安,顺遂康乐。”

    韫宁眸光一动,默默地提笔书写。

    秦有容转头看向陆月溪,沉凝不语。

    “秦姨,你呢?”韫宁抬头问。

    秦有容收回视线,“没什么想写的。”

    韫宁没再勉强,转头问哥哥:“哥,你有什么想写的吗?”

    哥哥思索道:“那便写得偿所愿吧。”

    风筝乘风而起,上升到半空时,却忽地断了线。

    韫宁失落,怏怏不乐。

    哥哥愧疚道:“是我没选好线,明日我去买些上好的风筝线,再做给你玩。”

    “风筝飞走了,寄给了上天。”陆月溪轻轻拍了拍韫宁的肩膀,柔声道:“上天看到风筝上的字,以后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听到这话,韫宁的心情好转。她不经意侧头时,视线被秦有容吸引,只见她也望向风筝,目送那点影子往南边飘去

    这是韫宁第一次见她露出怅然模样。

    陆月溪对过去的思念显而易见,秦有容却从未表露过。

    秦姨,也是有家的吧……或许,她也在思念她的亲人。

    风筝消失于天际,再也寻不到踪影。

第五十三章 天命

    晨光熹微,天色泛青,清越的鸟啼声穿透山雾。

    昨夜下过一场雨,空气湿润,草叶清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韫宁跟随秦有容在院子里练五禽戏,她已然熟谙招式,动作舒展自如。哥哥仍然在灶间准备早炊,忙活的身影沉稳老练,而陆月溪则躺在院中摇椅上,含笑看着他们,神色安宁。

    四人之间,再无初遇时的防备试探,只有日往月来相处得来的温情与默契。

    白日里,兄妹俩继续去馄饨铺子做工,韫宁不再只守着店面,她提起食盒,将馄饨送往城中各处预定的人家。离得近些的客人,她便将做好的馄饨送过去,她从小练射箭,胳膊又稳又有力,汤汁半点也没洒出来;离得远些的客人,她便将包好的生馄饨用冰镇着,再装上一份预先调制好的底料,待客人自行煮制,味道和店里卖的不相上下。

    她提着食盒穿梭于长安的街巷之间,在脑海里绘制皇城的路线脉络,谨记于心。

    送餐途中,正逢四皇子攻打新罗胜利,旌旗招展地游街庆祝,百姓夹道欢呼,群情激昂,那盛况空前的场面极为震撼,这是她第一次见识到皇家威仪。她垫着脚,仰起脖子,想要看得更多,可拥挤的人群差点撞洒她食盒里的馄饨,她只得退出人群,继续营生。

    随着她见识越来越广,心里越来越活络,馄饨铺子已盛不下她的野心。她不再只想着如何扩大馄饨铺面,还盘算起别的赚钱营生,正如经营布庄的薛云姝,将目光投向剑南的茶山。

    不过,赚钱不是容易事,她还处于起步摸索的阶段,想要实现抱负难乎其难。

    “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

    明亮的烛光下,形诸笔墨,挥翰成风,陆月溪执着韫宁的手,专注地教她练字。行云流水般的墨迹,笔画舒展,气韵流动,沉静而又酣畅。

    韫宁看一眼便心领神会:“天不会说话,但春夏秋冬四季依旧交替运行;地不会说话,但世间万物依旧蓬勃生长?。”

    陆月溪温柔笑着:“咱家宁儿真聪慧!”

    韫宁笑笑回应,随即沉吟道:“倒是有点像道家所说的无为而治。”

    “世间万物,自有其运转的规律与法度。”陆月溪温声道,“你这么聪慧,日后必成大器,欲速则不达。”

    韫宁明白陆月溪是在安慰她,可她从不信命,更不会黏在天命的身后当跟屁虫。倘若顺应天命,她这个出生便不祥的棺材子,不知死过多少回了。

    “树挪死,人挪活。”韫宁带着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道,“我信人定胜天。”

    陆月溪闻言一怔,那明亮眸光迸射的倔强,穿透她的心湖,掀起波澜。恍惚间,她看到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少年影子,正是她自己。不过人到中年,经历了世事无常,坎坷岁月,棱角早已磨钝。

    或许,棱角早已被三纲五常与宗法制度削去,她隐约记起母亲曾对她说过的一句话,“女子生来便该温良贤淑,柔顺持家,这是天意……”

    陆月溪沉沉叹息,伸手覆上韫宁的肩头,眼中带着无限的憧憬与鼓励:“咱家宁儿一定会成功的。”

    “陆姨的身体也会康复的,以后越来越快乐。”韫宁真挚道。

    陆月溪压下诸多感慨,牵起一抹笑意,“长安可有什么新鲜事发生?”

    “还真有一事。”韫宁回想道,“东边的新罗攻打大晋,皇帝派了四皇子征讨,大获全胜,这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好消息。”

    陆月溪闻言,眉头紧蹙:“四皇子……”

    “怎么了?”韫宁察觉到她的异样。

    “看来他……”

    声音戛然而止,陆月溪眉眼低垂,片刻后才续道:“看来皇上很重视四皇子。”

    “让四皇子打仗就是重视他?”韫宁不解。

    陆月溪沉凝道:“弹丸之地,不堪一击,胜仗乃是意料之中,此举既可为四皇子累积战功,又能助他在军中与民间收揽声望,是一举两得的好事。”

    韫宁豁然:“所以能打赢的仗让四皇子去,打不赢的仗是不会让四皇子去的,这就是皇上对四皇子的爱护与重视。”

    陆月溪颔首:“可以如此理解。”

    怪不得皇帝没有派遣四皇子攻打大黎,韫宁对天家有了新的认知。

    陆月溪愁绪重重,嗫嚅道:“太子……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韫宁摇摇头。

    说到底,她现在只是个帮人卖馄饨的伙计,接触最多的是市井百态,连皇宫的边儿都沾不上。战事关乎民生,她才有所见闻。

    陆月溪牵出勉强笑意,无事也是好事,可她眉宇间笼罩的忧愁更深了,手不由得抚上被面纱蒙住的脸。

    韫宁欲言又止,不忍揭开她的伤疤,又痛心她才华横溢却画地为牢,将容貌视作枷锁。

    毁容固然是打击,可为什么……为什么注定会走不出去?

    她终究是吐露出来:“陆姨,我可以陪你去找你的孩子,他是你的亲骨肉,心疼都来不及,断不会因为你的容貌而抗拒你,他现在一定很想你……倘若你是在意你的丈夫,他都因为你的容貌抛弃你了……”

    “不是的……”陆月溪反驳,“他没有抛弃我,是我……”

    她黯然垂眸,“是我不敢见他……”

    韫宁疼惜不已,双唇翕动。

    “你担心他会嫌弃你的容貌?可他是你的丈夫,倘若他真的……”她不忍说下去,决绝道:“那他不配做你的丈夫!”

第五十四章 玉坠

    陆月溪轻轻吟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韫宁听出无可奈何的怅惘,可她难以理解。

    就在这时,“哐当”响动从门口传来。韫宁转头看去,只见哥哥无措地站在原地,脚边是翻倒的药篓以及摔出来的锄头。

    “秦姨!”哥哥唤了一声,急忙追去,韫宁见状也跟上前去。

    秦有容的脚步停在院中间,她的双拳紧紧攥着,肩膀隐隐颤抖。即使看不到神情,也能感受到她压抑的愤懑。

    她终是折回来,与兄妹俩擦肩而过,当两人不存在似的,直冲冲地闯进屋内。

    “嘭!”

    门被重重关上,将兄妹俩彻底隔绝在外。

    “明明我们生活得好好的,为什么你还放不下过去?”秦有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与失望。

    “有容,是我对不起你……”陆月溪的声音充满了疲惫与歉疚。

    “我不想再听这三个字了!”秦有容激动地打断她。

    这是兄妹俩第一次见两人争吵,韫宁犹豫片刻,放心不下,悄悄拉着哥哥避到窗下。可毕竟是偷听,哥哥有些过意不去。

    韫宁压低声音:“万一出事怎么办?咱俩要看着。”

    说罢,她拍了下自己的嘴,担忧一语成谶。可越是担忧,不好的预感便越是强烈。

    空气变得异常潮闷,隆隆的雷声从天边滚来。

    哥哥眉头紧锁,显然也感受到山雨欲来的不安。兄妹俩屏息听着里面动静,做好随时冲进去的准备。

    “有容,我是个母亲,我的孩子如今处境艰难,我实在放不下……”陆月溪哽咽。

    “你真的只是放不下你的孩子吗?”秦有容苦笑了声,语气尖锐起来,“你骗得了自己,骗不了我!你分明……分明还惦记着那个卑劣的男人!”

    屋内静了一瞬,陆月溪艰涩道:“他的身份……注定如此。”

    “到了此刻你还在替他辩解!你怎么不为自己多想想?”秦有容痛心疾首,“这些年来他苦苦寻你,是因为痴情于你吗?这不过是他演戏罢了!给自己博一个情深义重的好名声,你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更清楚就算你现在回去了,以你现在的容貌,他也只会厌恶、只会嫌弃,不会顾念半点旧情,甚至,这份厌恶还会连累你的孩子!”

    “我没想过回去。”疲惫的声音满是苍凉。

    “那你为何非要回到长安这伤心地?”秦有容也变得哽咽。

    沉默良久,陆月溪抽抽搭搭的声音传来:“我真的只是想离我的孩子近一些,再近一些……哪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知道他平安我便心满意足了。”

    “可我也希望你平安。”秦有容吞声饮泣。

    良久,歉疚的颤声传来:“对不起……是我连累你了……”

    秦有容摔门而出。

    兄妹俩来不及躲避,僵立原地,秦有容根本看不见,悲愤地冲出院外,消失在夜色里。

    哥哥一脸担忧,急忙追过去,韫宁则留下来照看陆月溪。

    陆月溪瘫坐在地上,泪眼婆娑,韫宁什么也没问,默默地将她拥在怀里,给予她爱护,孩子对母亲的爱护。

    之前韫宁不理解,现在领悟大半。

    一声惊雷炸响,陆月溪陡然一颤,韫宁立即安抚她,“他会没事的,他一定会没事的。”

    陆月溪渐渐平静下来,许是哭累了,再加上体力不支,昏睡过去。

    韫宁小心翼翼地将她抱起,安置于床榻上,一块玉坠从她微敞的衣襟间滑出。韫宁记得这块玉,是结识她的第一夜,与她同榻而眠时,她触摸到的隐秘之物。

    烛光晕出玉坠的柔润光泽,如凝脂般细腻。它本该是块无瑕宝玉,却有一道清晰裂痕横贯其中,透着历经磨难的沧桑感。

    韫宁轻轻地握起那块玉。

    方才那声雷响,如同烟花炸开的声音,唤醒了她原以为无关紧要的记忆碎片。

    说书人口中滔滔不绝的宫闱往事,像烟花般璀璨而又虚幻,那是她无法触及的另一世界,哪怕来到长安亦是如此。可如今,似有了真切重量,掌心沉甸甸的。

    她清晰记得那日皇帝册立太子,举国同庆。

第五十五章 功利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昨夜的滚雷并未泄下雨水,空气仍然潮闷,一种压抑的平静笼罩着院子。

    韫宁打好一盆清水,端进屋内。陆月溪早已醒了,眼眶肿着,恍恍忽忽,被面纱遮住的半张脸极为苍白,她正倚靠床头,不知想什么。

    韫宁轻轻放下水盆,默默转身离开。

    炊烟升起,哥哥在灶间忙碌。苦涩的药味扑面而来,掩住早炊香气,那是支在院中的药锅散发的气味,秦有容背脊挺直,神色冷静,专注地盯着火候,看似一切如常,却比往日沉寂。

    听哥哥说,昨夜秦姨在溪边坐了许久,一句话也没说,直至子时方归。

    或许是在遥想过去,或许是在期冀未来。

    韫宁心绪复杂。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暑热褪尽,秋去冬来,严寒比往年来得更早。

    黎国对大晋发起猛烈进攻,大晋应战失利,惨败而归,十万精兵全军覆没,还丢了几座重要城池。为练兵秣马,筹集军饷,朝廷调度征求,颁下加赋增税的政令,凛冽的风终是从边境吹进长安,压得人心惶惶,怨声载道。

    因赋税加重,物价腾跃,百姓囊中羞涩,东市西市不复往日繁华,弥漫着萧条冷清之气,馄饨铺子也深受影响,食客日渐稀少。雪上加霜的是杜春娘收到了孩子战死沙场的噩耗,巨大的悲痛一时间压垮了她,要么对着面团哭泣,要么神思恍惚,做出的馄饨失了往日味道,老主顾们来的次数更少了。

    陆月溪和杜春娘同为母亲,她们对孩子的爱是那样的深挚且执着,韫宁感到羡慕,也感到困惑——母亲对孩子的爱真的能达到不顾一切,甚至是丧失自我的程度吗?

    或许因杜春娘的孩子死了,那份羡慕没有扭曲,韫宁只是可惜她的生意一落千丈。

    望着冷清的铺子与街道,韫宁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力,不过她没有因此丧气。事在人为,总归能找到出路,不过是慢一些,久一些罢了。

    岁暮天寒,陆月溪的身子愈发虚弱,秦有容已许久没有练五禽戏,要么废寝忘食地钻研药经典籍,要么采药试药。银钱赚的没有花的多,韫宁为了维持生计,除了卖馄饨,还和哥哥一起做杂活,诸如挑粪运粪,需在天不亮的时候进行,免得冲撞贵人。韫宁熟悉长安的路,做起了送水工,挑着比人还重的水桶送往各家各户。抬棺、挖墓这种旁人觉得晦气的活计,韫宁干得起劲儿。

    “好孩子,苦了你了。”陆月溪看着韫宁肩膀磨出的水泡,心头酸涩,眼泪直流。

    秦有容借着烛光为韫宁挑破水泡,上好了药,“近几日便不要太操劳了。”

    韫宁不以为意地笑笑:“没事,磨多了就成茧子了,能扛起更多的东西。”

    “你这孩子……”秦有容也不免心疼叹息。

    韫宁利落地拉起衣衫,遮住肩头,继而将坐在对面的陆月溪扶起,“时辰不早了,陆姨快去歇息吧,精神好,身体也会恢复得快。”

    陆月溪疼惜颔首,“你也是。”

    韫宁点点头,看着陆月溪躺下后,她便和秦有容一起走出屋子。

    夜色如同化不开的墨,漆黑一片,唯有寒风呼啸而过。

    “值得吗?”秦有容忽然开口,声音干涩,打破了沉默。

    韫宁犹豫一瞬,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值得。”

    她深知哪怕是只有一瞬的犹豫,也是不纯粹的。不知从何时起,功利的火苗悄然复燃。

    不过,她不觉得矛盾。

    真心实意地希望陆月溪早日康复,与想从陆月溪的身上得到什么是同时存在的。甚至比起索取,她殷切的祈盼更为强烈。

    秦有容不再言语,转身走向院内那口支起的药锅。锅里的汤药沸腾,散发一股刺鼻的怪异气味。

    韫宁关心地问:“这次的药对症吗?”

    秦有容舀起一勺药汁仔细察看,随即失望叹息。

    据药典古籍记载,汤药若能熬至深绿色,方算成功。古籍是先师传给她的,曾疗愈过病患,不会出错。

    “看来,药材不能替换。”秦有容眼神疲惫。

    “什么意思?”韫宁问道。

    秦有容沉吟道:“方子里有几味药材难寻,我便用药性相近之物替代,如今看来,是行不通的。”

    “缺的是什么药?我去寻。”韫宁脱口而出,语气坚决,“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能找来。”

    见她一脸认真的模样,秦有容不禁轻笑了声,“不必那般凶险,城中的医馆药铺便有,只是……”她话锋一转,神色变得凝重,“价钱极其昂贵。”

    “我能赚钱。”韫宁直言道。

    秦有容无奈摇摇头,“就算你卖一辈子馄饨也赚不出来。”

    韫宁不以为意,“只管告诉我这几味药材是什么,我定能想到办法弄到手。”

    秦有容被她这句话勾起希望,半信半疑,“什么办法?”

    韫宁没有回答,自信且神秘地笑了笑。

    没钱买不代表……偷不到。

第五十六章 药材

    夜深人静,韫宁打开图纸,上面是三味药材,依照秦有容的描述画出来的。

    第一味药材是保生堂的高丽参,经韫宁暗中打探,这味药材已被掌柜卖给一位姓宋的老爷。

    兄妹俩偷偷跟踪宋老爷的马车,一路来到烟花巷陌之地。自打踏入这片地界,韫宁便感到气闷,尤其看到春月坊的招牌以及倚门招揽客人的姑娘,心里更不是滋味。

    马车停下,宋老爷小心翼翼捧出一个雕花木盒,递给赶车的男人,压低声音叮嘱:“明日要献给贵人的,给爷拿稳了,要是出了岔子,你这条小命可就不保了!”

    韫宁一眼认出点头哈腰的男人——地痞吴兴来,最擅长巴结权贵,干过不少腌臜勾当,不过他深知权贵只拿他当狗,所以向来拿钱办事,账一结清便溜之大吉。

    倘若换作是女人,韫宁只觉可怜、同情,甚至想要伸出援手。但他是个男人,那副卑谄足恭的模样令人作呕,唯有厌恶。

    “放心嘞您!包在小的身上!”吴兴来目送宋老爷进入春月坊的大门,方才那副谄谀模样荡然无存,满眼淫邪精光,馋涎欲滴。

    韫宁眸光一冷,计上心来。

    吴兴来驱车停在马厩里,寒风吹着,冻得他浑身哆嗦,只得解下腰间酒葫芦猛灌几口取暖。

    他须在此苦候至宋老爷尽兴归来,从灯火靡丽处传来的喧笑丝竹比寒风还要刺骨。

    “等拿到钱,老子玩个三天三夜!”他愤愤咒骂,酒葫芦很快空了。

    他倒转葫芦甩了甩,一滴都不剩,气得他直接将葫芦摔出去。就在此时,一块帕子随风飘到他眼前,他伸手一抓,浓重的脂粉香气扑鼻而来,勾得他心痒难耐。

    “你去哪儿?”一旁打盹的小厮被惊醒。

    吴兴来眼疾手快地将帕子藏进怀里,扯谎道:“刚瞧见个可疑人影,我去搜搜,去去就回。”

    “是吗?”小厮环视四周,“我盯着盒子,你快去快回。”

    吴兴来不放心把盒子交给别人看护,心想只是去找找看是哪个姑娘遗落的帕子,还给人家罢了。

    他毫无发觉眼中猥琐的淫光愈来愈重。

    “老爷既然让我看着,怎么能给你呢?”

    “好吧。”小厮不再多管。

    帕子飘来的方向是一条黑压压的巷子,吴兴来夹住盒子,迅速没入黑暗。

    韫宁想了几条法子,其中最简单的却最易上钩。她不过是把胭脂粉末撒到帕子上,再丢过去,男人像丢了魂似的,被色欲诱来了。

    然而巷子深处没有他所期盼的温香软玉,只有死路一条。

    麻绳猝不及防地从他背后勒住他的脖颈,那足以窒息的力道令他发不出救喊声,只能本能地蹬踹挣扎,盒子掉落却没有声响,似被人接住。他的腿弯处遭受猛地一踢,整个人被放倒,随之而来压上无法承受的重量。

    韫宁绷着劲继续施力,麻绳更深地陷入皮肉里,不一会儿,吴兴来彻底没了动静。

    这是她在长安城里杀的第一个人,可她并不觉得自己在杀生,像捕鱼打猎般寻常。

    哥哥抱紧盒子,从他身上起来。韫宁的眼睛早已习惯黑夜,凭着依稀可见的轮廓,兄妹俩将吴兴来的尸体塞进粪车里,再把盒子绑在车下,随后堂而皇之地推车而出。

    众人皆识得做运粪活计的兄妹俩,无人起疑,只是嫌恶地掩鼻避让,挥手催促两人快些离开。

    待小厮被宋老爷一巴掌拍醒时,天都快亮了。

    “吴兴来呢?参呢?”宋老爷火冒三丈。

    小厮连滚爬起去寻,可他明明记得吴兴来是钻进巷子里的,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小厮慌慌张张地来回翻找了好几遍,最终只得讷讷回话:“好像……好像跑了……”

    “找!快去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揪出来!”宋老爷气得暴跳如雷,目眦欲裂。

    一个臭名昭着的地痞流氓,连带着昂贵珍宝一同消失了,无人会认为他遭遇不测,只会认定他见财起意,携宝潜逃。

    而对于韫宁来说,不过是这世上少了一个男人罢了,管他是好是坏,都与她无关。

    她栽赃的目的达成便足够了。

    两道影子在黎明的微光下挥动铁锹,远远看去,似在辛苦耕种。

    韫宁抹了把汗,握着铁锹的掌心磨出水泡,

    “我来吧,你歇会儿。”哥哥心疼道。

    时间紧迫,韫宁摇摇头,闲聊的语气鼓劲儿道:“等药材都到手了,陆姨的身体便能康复,到时候我们的生活也会好起来,就不用再做又脏又累的活计讨饭吃。”

    哥哥只当她的话是一种祝愿与希冀,附和道:“我们的日子一定会好起来的。”

    闻言,韫宁更起劲儿了。

    单单是好还不够,她还想要轰轰烈烈地实现自己的野心与抱负,不然活着与行尸走肉有什么分别?

    内心的澎湃与躁动如同东边攀升的光照,愈来愈烈。

    坑挖好了,在兄妹俩的默契配合下,尸体连带着粪水一起倒进去。

    哥哥暗暗叹息一声,而韫宁不以为意,漠然离去,还有剩下的两味药材没有到手。

第五十七章 饼子

    两日后,馄饨铺内。

    韫宁正低头拨弄算盘,核对账目,几位食客的闲谈声断断续续飘入耳中。

    “听说了没?吴兴来这泼皮失踪了!”

    “失踪?指不定是揣着银子躲哪儿快活去了!听说他胆儿肥,偷了宋老爷的值钱东西,把宋老爷气得差点咽气。”

    “这不活该吗?吴兴来那泼皮滑得像泥鳅,谁要是真的使唤他,非得扒掉这人的一层皮。”

    “可不是么,宋老爷这回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拨动算盘的指尖一顿,韫宁的嘴角扬起一个难以觉察的弧度,随即什么也没听见似的,专注眼前账目。

    到了饭点,食客渐多,韫宁帮忙招待客人。

    近来馄饨铺子的生意有所好转。

    几个神采飞扬的读书人围坐一桌,议论纷纷。

    “听说太子上书请求削减东宫用度,说是要将省下的银钱用以抚恤此次战乱中流离失所的百姓。”

    听到太子二字,韫宁神色沉凝,擦拭桌面的动作变得更细致。

    “何止啊!”另一个人的语气带着几分钦佩,“殿下还要号召京中商贾进行义捐,所得款项皆用于百姓身上,响应者甚多。”

    又一人感慨道:“殿下仁德,前些日子以雷霆手段揪出一大批徇私舞弊的贪官污吏,真是大快人心!仕林学子们无不振奋!”

    “是啊,都说殿下英明,心系百姓,实乃国之大幸……”

    食客们交口称赞,言语间充满了对这位储君的认可与期盼。

    倘若陆姨在场,听到这些话应是很开心吧!没准连病都好了大半。

    韫宁不动声色地继续干活,记下食客要的口味,去后厨端馄饨,继而算账,洗盘子洗碗收拾桌面,循环往复。

    不知怎么,她感到一丝枯燥,还有一种难以排解的窒闷感堵在胸口,五味杂陈。

    夕阳西下,薄暮冥冥。

    “娘,歇歇吧。”岳琼英麻利地收拾好桌面,扶着干活累得腰酸的杜春娘坐下,“给你买了两张野菜饼子,你尝尝。”说着,岳琼英拿出热腾腾的饼子。

    “自家铺子油面都不缺,花这冤枉钱上外头买啥?”杜春娘话虽嗔怪,但还是欣慰地接过来了。

    她终究是从丧子的痛苦里走出来,并将那份无处寄托的母爱,倾注到了岳琼英和岳松照两姐妹身上,正式将她们认作女儿。

    “这饼子味道不一样,好吃着呢!而且可难买了。”岳琼英目光满是期待,悄悄咽了下口水。

    杜春娘好奇地咬了口,香得她眼睛都亮了,“是挺好吃的,哪家的呀?”

    “不是固定的摊子,是位姓陈的大娘挑担卖的,还不是天天都卖,碰上一次不容易,我买的时候都快卖没了。”

    说罢,岳琼英又拿出两张饼子放到韫宁面前,“姐姐,你也尝尝。”

    熟悉的香气钻入鼻腔,是哥哥曾买给她的味道。

    韫宁微笑接过,“你们吃了吗?”

    岳琼英挠挠后脑勺,憨笑道:“吃了吃了!”语气继而紧促道:“趁热吃,凉了该不好吃了!”

    韫宁了然,继续算账:“我方才试了两碗新馅料的馄饨,肚子还撑着。”

    “啊?”岳琼英愣了下,“那……那这不可惜了吗?”

    韫宁笑了下:“你和松照吃吧。”

    岳琼英眼睛一亮,随即不确定地小声确认:“那……那我们真吃了?”

    韫宁头也没抬,手指依旧灵活地拨着算珠,打趣道:“不然呢?留着当小菜送给客人?”

    岳琼英闻言,立刻欢喜地拿回饼子,跑到妹妹身边。岳松照看着她这模样,无奈地压低声音:“你怎么这么笨!韫宁姐姐肯定看出咱俩没吃,才故意让给我们的!两张饼你都拿回来了?也不知道给韫宁姐姐留一张?”

    “啊?那我……我现在分一张给韫宁姐……”岳琼英说着就要转身。

    “算了算了!”岳松照更无奈了,拉住她,“现在再去显得更傻了!吃吧吃吧。”说着,她把自己手里的饼子仔细地掰成两半,将大半塞进姐姐手里,“你这几天不是总嚷嚷着练功费力气吗?一张饼肯定不够吃,我胃口小,吃这些就够了。”

    岳琼英咬了一大口饼子,含糊却坚定地说:“等姐姐我练好功夫,以后挣大钱,天天给你和娘买饼吃!不对,是肉饼!”

    “天天吃,不吃腻才怪呢!”岳松照轻笑了下。

    韫宁望着姐妹俩凑在一起分食饼子的画面,不禁心生感慨,脑海里闪过那些与哥哥相依为命的时光。

    她的目光越过嬉笑的姐妹两人,投向窗外,心思悄然飘远。

    哥哥此刻应当正按照计划,在存放第二味珍贵药材的药铺附近探看风声,为接下来盗药的行动做准备。

第五十八章 缘分

    漏尽更阑,乌灯黑火,两道身影灵巧地翻过墙头,融入夜色中。

    院内灯火昏明,隐隐传来争吵声。

    兄妹俩默契相视,循墙而走,声音渐渐清晰。

    “哭哭哭,就知道哭!原是要你冲喜,可自打你这个丧门星进门,我儿的病是越来越重!”

    “我也盼着相公好起来……”

    公公肆言詈辱,儿媳抽抽噎噎。

    韫宁一瞬间恍惚,仿佛回到村子里,山连着山,绵延至长安。

    她不禁胸口郁堵,可顾不得多想,当务之急是找到秦有容需要的第二味药材,她立即展开搜寻,哥哥仍是把风。

    这宅子从外面看颇为气派,但内里却空荡破败,值钱的物件似乎都被搬走,连个仆役的影子都见不到,韫宁很快从灶台旁找到几包未拆开的草药包。

    听哥哥此前打探,这原本是大户人家,后来家道中落,只因那接管家产的少爷沉湎淫逸,挥霍无度,不止亏空了家底,还败坏了身子。

    这样的人,活着也是糟蹋粮食。

    韫宁看着手里的草药包,嘴角扬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翌日清晨,韫宁一如往常去馄饨铺上工,途径一家药铺时,却见门口围满了人,喧嚷的哭骂声远远传来。

    “丧尽天良啊!昨日我给我儿买的救命药,回去打开一看,竟成了碎石子,定是你们这群黑心的骗子换了我的药!是你们害死我儿!还我儿命来!”

    这声音颇为耳熟,韫宁不由得笑了下。

    死的真快!

    她停下脚步,冷眼旁观。只见几个身着缟素的人堵在药铺门口,为首的老者捶胸顿足,悲愤不已。

    药铺掌柜满不在乎,讥讽笑道:“呵!上我这儿摆你老太爷的谱呢?还当自己是腰缠万贯的大地主呢?谁知道是不是你自己换了药,想来讹诈我?”

    “你!你你!”老者气得涨红了脸,险些昏厥。

    不等他驳斥,彪悍的打手从店里冲出来,不由分说地对着几人拳打脚踢,丝毫没因对方年迈而手下留情。

    顷刻间,几人已是鼻青脸肿,哀声求饶。老者更是被打得骨头断裂,疼得龇牙咧嘴,恐怕不久也要归西了。围观之人面露不忍,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碎石子洒落一地,被人群踢到韫宁脚下。

    那是她昨夜亲手包进去的。

    富贵之人一旦失了往日风光,贫无立锥之地,即刻沦为任人践踏欺凌的低贱蝼蚁。不过在这世道下,生来贫贱者又何尝不是如此境况?

    韫宁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继续走向馄饨铺子,仿佛只是看了一场事不关己的街头闹剧,可她的心里却更为急迫地想要凑齐医治陆月溪的三味药材。

    无论卖馄饨还是做别的活计,终究是在泥沼里挣扎,想要攀越向上,飞黄腾达,仅靠埋头苦干是绝无可能的。

    相较到手的前两味药材,这第三味药材更为珍稀,是异域来的药材,已被回春堂垄断,仅供达官显贵。面对守卫森严的权贵,偷盗的法子断然行不通,只能从卖药的回春堂下手。

    韫宁迁思回虑。

    她最为擅长的威逼恐吓也行不通,这招只对地痞流氓管用,他们无权无势,本就仗着耍无赖作威作福,只要比他们的行径还霸道,比他们的手段还恶劣,他们便夹起尾巴做人,不敢放肆了。可回春堂是长安第一医馆,名声显赫,人多势众,以她现在的能力去硬碰硬,无疑是以卵击石,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韫宁不免心绪翻涌,旧事重现。

    距离当年那场冲突已过去两年之久,这两年在长安她也并未被其打手纠缠,或许时过境迁,对方早已淡忘。

    踌躇再三,她决定亲自去回春堂探探风声。

    回春堂仍是人如潮涌,络绎不绝。

    韫宁混在人群中,扮作前来看病的患者。她的脸颊贴着麻子,嘴歪眼斜,整个人缩着肩膀,显得畏缩不起眼。若是能习得秦有容那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此番盗药想必会容易很多,但是现在还未到挑明秦有容真面目的时机。

    韫宁借着低头掩饰,目光飞快地扫视四周,探察情况。

    大夫和抓药的伙计们忙得不可开交,无暇留意她这个看似寻常的病患。然而,那些在堂内来回巡视的打手却眼神锐利,气势汹汹地审视每一个人。

    突然,她与一名眼熟打手的视线撞个正着,她保持冷静,不动声色。

    那打手先是例行公事般地扫过,随即眉头一拧,似乎察觉到什么异常,脚步倏地顿住。

    韫宁自然从容地转身离开,在踏过门槛的那一瞬,她的步子猛地加快。

    “追!是那个小娘们!竟然还敢来!”愤怒的咆哮从后面传来。

    男人真是小肚鸡肠!竟能记仇至此!

    韫宁一边腹诽,一边和在外面接应的哥哥兵分两路逃跑。

    然而忙于脱身的兄妹俩并未察觉,在熙攘的人群中,一位青衫书生的目光正追随两人,他的眼中掠过几分惊疑与难以确定的熟悉感,仿佛触动尘封的记忆。

    他伫立原地,若有所思地望着两人消失的方向,眉头不禁蹙起,步子不知不觉地追去了。

    不能连累杜春娘以及她的馄饨铺子,韫宁朝偏僻的路跑去,她时不时地回头看去,冷不防撞上一人。

    对方也来不及反应,被她撞得一个趔趄,跌倒在地。

    韫宁定睛一看,是个身着青衫的男子,瞧他模样竟有几分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你……”

    话未出口,韫宁见打手追过来,一把捂住他的嘴,“别出声!”

    她临危不乱,锐利的眼眸扫视四周,果断地拉起他躲到不远处的马厩里。

    臭气熏天的粪便气味令人作呕,男人面露难色,不等他掩鼻,胸口挨上生猛一脚,整个人被她踹进稻草堆里,紧跟着她也藏进去,死死捂住他的口鼻,半点疼痛叫喊也发不出来。

    不过他既不恼也不挣扎,忍痛屏息一动不动。

    “人呢!我明明看到往这边跑了!”

    “应该是跑远了!”

    “追!”

    稻草缝隙里的一双眼睛紧追打手们的身影,直至消失不见。

    韫宁松了口气,身旁的人已是面色涨红,大汗淋漓,她立刻放开手,将他拖出来。

    险些窒息的男人大口地呼吸起来。

    “现在……现在安全了吗?”

    韫宁没有回答,望了望打手们消失的方向,继而警惕地看向他,“你是何人?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男人捂着胸口艰难起身,维持谦谦有礼的姿态道:“在瑕州有过一面之缘,那时姑娘还不是现在的样子。”

    一枚铜钱掉入韫宁的脑海里,豁然开朗。

    原来是他。

    她还扮作哑巴时,遇到的不信鬼神的落魄书生。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他衣衫破旧,郁郁不得志,骨子里却透着自命不凡。可如今,衣衫清整,温良谦和,再无当年影子。

    “姑娘身手了得,勇猛果敢,在下佩服。”他钦敬地拱手一揖。

    哥哥从打手们消失的方向跑来,“甩开他们了,可有哪里受伤?”

    韫宁摇摇头。

    眼前的面孔似曾相识,哥哥狐疑问:“他是?”

    男人见他行动自如,举步生风,当即心领神会,“在瑕州见过。”

    哥哥的记忆也随之被唤醒,想起当年装瞎行乞的过往,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简单解释道:“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

    “理解。”男人没有追问,“想不到山水有相逢,竟能在长安再遇二位,真是缘分。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哥哥欲要开口,韫宁抢先道:“我们姓赵。”

    哥哥转头看向她,目光诧异,转瞬即逝恢复平静。

    妹妹既然这样说,自然是有她的用意。

    哥哥颔首附和。

    男人谦恭一揖,“在下程道荀,见过赵姑娘,赵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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