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长篇小说 / 正文
#纯爱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1-5)
作者:黑板上的红笔
第1章 相识
高二。
秋雨夹杂着梧桐叶,打在教室的窗户上,我呆呆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一月前老爹出轨,爸妈离婚,法院把我判给了老妈,老妈带着我返回了娘家的城市,我也从原来的高中转来了这里。
“诶,赵哥,听说了没,灭绝师太要走了,听说新转来的是位大美人。”旁边的路轩碰了我一下,猥琐地看着我。
我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听说了,我还听说她是朝鲜那边过来的,你这种将军体格,准把你当太阳,天天围着你转。”
“滚蛋!”
就在我们两个打闹的时候,班里爆发出一阵喔哦,新政治老师杨雯雯在大家的欢呼中登场,她并没有刻意摆出什么姿态,只是站在讲台前,把手里的文件夹放好,目光从第一排缓缓扫到后排。
那种目光并不凌厉,却让人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她的五官很端正,线条清晰,妆容淡而得体,既不像老教师那样刻意压低存在感,也没有新人的拘谨。
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办公西装,把整个人衬得干练而利落,两个乳房饱满欲出,两双大长腿像筷子一样,妥妥的御姐女王范,像是从写字楼里直接走进了教室。
“安静一下。”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很稳。
教室里立刻只剩下窗外的雨声。
她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粉笔落下时没有多余的声响。
“我叫杨雯雯,从今天开始担任你们的政治老师。”她转过身,嘴角带着一点职业化的笑意,“我知道你们刚送走一位老师,也知道你们对‘政治课’这三个字,大概没什么好印象。但课还是要上,人也还是要相处,希望我们彼此都能轻松一点。”
下面有人低声笑了笑,气氛明显缓和了不少。而我的目光始终落在那饱满的上半身。
“高二这一年,对你们来说很关键。”她语气平静,却不空泛,“我不要求你们把政治当成理想信仰,但至少,希望你们把它当成一门需要认真对待的学科。至于怎么上课,我们慢慢磨合。”
她合上文件夹,看了一眼座位表。“先点个名。让我熟悉一下大家”
我靠在椅背上,看着她一笔一画念出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忽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城市、学校、老师,全都换了,只有窗外的秋雨还和以前一样,落在玻璃上,一声一声,提醒我这已经是另一段生活的开始。
“赵哥,赵哥,怎么样?”路轩贱兮兮地看着我。
“啊?也就还凑合吧。”我摸了摸鼻子
“切,得了吧,老子看你的眼神想给人家拨开了。”
一个粉笔头打在我的脸上,“赵晨,起来回答一下。”我悻悻地站起来,“啊?”周围的同学发出几声讥笑,她没有像其他的老师一样暴怒,而是用纤长细嫩的手指着白板上的问题。
多年以后,我搂着刚运动完满脸绯红的她问道,“是不是我很帅,你就第一天知道我的名字了。”她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脸,“笨蛋,那是因为你名字是最后一个。”说完咯咯地笑了起来……
我思索了一下回答道,“你眼中的别人其实是你自己,这是意识的能动作用,判断别人的行为和思想所运用的自己的认识,是在自己的实践中行成的,所以是意识的能动作用。”
她听完我的回答,眉毛挑动了一下,煞是可爱,“可以啊,这么聪明,坐吧,下课来我办公室一趟。”
由于我一直盯着她的胸部和腿部,血气方刚的我下面早就硬了,坐下去的时候碰了一下鸡巴,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声音,旁边的路轩憋的脸都红了。
下课的时候,我骂了他一声,然后往办公室赶去,“报告”
“进来。”
此时的杨雯雯正在伏案写着东西,一头秀发被捋在右肩,露出了精致的侧脸,我凑近观察才发现,她的脸庞是如此细腻,白里透红,简直是迪丽热巴和古力娜扎的结合体。
我稳了稳心神,“老师,您找我。”
“嗯,上课说什么呢,我刚来都不给面子啊。”
我的心思全在她的红唇和酥胸上,根本没听到,她转过身子推了我一下,“你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我赶紧低下脑袋,说了声,对不起。老师双手抱胸,翘着二郎腿,我这个视线刚好可以看到她露出的洁白小腿,毫不夸张地说简直跟白墙一样。
“行了,你对高中政治挺有天赋的,下次再这样看我怎么收拾你,我叫你来呢,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当课代表?”
我当时就傻了,对我的震惊就像刘亦菲追求我一样,“啊?”
“怎么?不乐意啊?那算了。”我赶紧上前,语无伦次道“愿意,老师,我愿意。”
她扑哧笑了一下,漏出两个浅浅的梨涡,看着我的样子假装生气道,“还站在这干嘛,赶紧回去上课。”
回到座位上的我脑子里全是她的笑容,感觉洛神赋的女主就是她。路轩拿着他那双太阳手在我面前挥了挥,“赵哥,咋回事啊?”
“她让我当课代表了。”
“卧槽,赵哥,牛逼啊,这直接攻略百分之五十了。”
“滚蛋,你以为玩galagame呢?”虽然是这样说,但我心里还是有一些幼稚的想法的,毕竟守着一位大美人老师。
令我没想到的是,在客观事物的发展下,我这幼稚的只能藏在心里的想法居然成现实了。
第2章 家庭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走廊里残留的粉笔灰在午后的光线中缓缓沉浮。
我站在原地愣了几秒,掌心还残留着刚才紧张出的薄汗。
课代表?
我?
直到路轩从教室后门探出头来,挤眉弄眼地朝我做口型“怎么样了”,我才回过神来。
“滚回去上课。”我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嘴角的笑意。
很巧地是政治课是今天最后一节自习课。
放学铃响时,秋雨已经停了,梧桐叶湿漉漉地贴在地上,像一张张被水浸透的旧信纸。
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眼睛却不时瞟向讲台——杨雯雯正在整理教案,夕阳从西侧的窗户斜射进来,给她侧脸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
她的手指很长,握着粉笔时指关节微微凸起,有种干净利落的美感。
“赵哥,走啊?”路轩撞了撞我的肩膀。
“你先走,我……我等下再走。”
路轩露出“我懂”的表情,吹着口哨走了。教室里的人渐渐散尽,只剩下值日生洒水扫地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走向讲台。
“杨老师。”
她抬头,眼里有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淡淡的温和:“还没走?”
“那个……课代表需要做什么吗?”我问得有些笨拙。
杨雯雯把最后一本书放进公文包,拉上拉链:“明天早上第一节课前,把作业收齐送到我办公室。另外,”她顿了顿,“每周三下午放学后,帮我整理一次教学资料。有问题吗?”
“没有。”我答得太快,听起来有点傻。
她似乎轻轻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很快收敛:“那就这样。早点回家吧。”
“老师您也早点回去。”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语气太亲近,不像学生对老师该说的话。
但杨雯雯只是点了点头,拎起公文包走向门口。
深色西装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摆动,小腿的线条在渐暗的天光中依然清晰。
我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背起书包离开。
家在新城市的东边,一个九十年代建成的老小区。
六层楼,没有电梯,我家住四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每次上楼都得用力跺脚,或者用手机照明。
钥匙插进锁孔时,我听见屋里传来电视剧的对白声。
推开门,客厅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母亲蜷在沙发里,身上盖着薄毯。
餐桌上摆着两个剩菜盘子,用防蝇罩罩着。
“妈,我回来了。”
母亲动了动,没转头:“饭在桌上,自己热一下。”
我放下书包,把菜端进厨房。
微波炉运转时发出低沉的嗡嗡声,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的光亮一圈圈转动。
客厅里,电视剧正播到煽情处,女主角的哭声尖锐地刺进耳朵。
“今天在学校怎么样?”母亲突然问。
“还行。”我把热好的菜端出来,“换了个新政治老师。”
“男的女的?”
“女的。”
母亲没再问下去。
我们沉默地吃饭,只有筷子碰碗的清脆声响和电视里虚假的欢声笑语。
这种沉默从一个月前就开始了——从父亲拎着行李箱走出家门,从母亲在离婚协议上签下名字,从法院的法官用平静无波的语调宣判我的抚养权归属。
“你爸今天打钱了。”母亲突然说,“这个月的生活费。”
“哦。”
“他说……想周末接你去吃饭。”
我夹菜的手停在半空。母亲盯着电视屏幕,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显得格外消瘦。这一个月她瘦了十斤,原本合身的衣服现在空荡荡的。
“我不想去。”我说。
“随你。”母亲的声音很轻,“但他是你爸。”
“您还是我妈呢,我决定了,以后只爆他金币就行。”
妈妈听到我的话楞了一下,拿筷子在我头上敲了一下,“臭小子,没点正经。”
这句话她说过很多次了。
在法庭上,在律师面前,在每个我愤怒地咒骂父亲的时刻。
她总是说“但他是你爸”,好像这句话能化解一切背叛与伤害。
吃完饭,我主动洗碗。
水龙头流出的水很凉,冲在手上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客厅里,母亲关了电视,起身回卧室。
关门声很轻,却像一声叹息砸在寂静的屋里。
我的房间很小,只放得下一张床、一个书桌和一个衣柜。
窗外是对面楼的墙壁,距离近得能看清别人家窗台上的盆栽。
我打开台灯,从书包里掏出政治课本——崭新的,还没写过名字。
封面上印着“思想政治·必修三”。
我翻开第一页,目光却无法聚焦在文字上。
脑海中反复回放的是今天下午的场景:杨雯雯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她说话时微微开合的红唇,她让我当课代表时眼角弯起的弧度。
还有办公室里的那一幕——她伏案写字时垂落的发丝,侧脸细腻的轮廓,小腿裸露的肌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我感到一阵燥热,起身推开窗户。
夜风灌进来,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
对面楼有几户人家亮着灯,窗帘后晃动着模糊的人影。
这个城市对我来说依然陌生,街道、商店、甚至连空气的味道都和原来生活的地方不同。
只有欲望是熟悉的。那种横冲直撞的、无处安放的、属于十七岁身体的欲望。
我坐回书桌前,强迫自己看向课本。
第一章讲“意识的本质”,黑体字印着:“意识是人脑对客观存在的主观映象”。
我盯着这句话看了很久,忽然想起今天课堂上杨雯雯问的那个问题,以及我的回答。
“你眼中的别人其实是你自己,这是意识的能动作用。”
当时我回答得流畅,几乎不假思索。
但现在回想,那句话像某种预兆——我看见的杨雯雯,究竟是她真实的样子,还是我潜意识想要看见的样子?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路轩的消息:“赵哥,在干嘛?打游戏不?”
我回了句:“写作业。”
“装啥好学生啊。对了,听说灭绝师太——就是原来那个政治老师,是被举报才调走的。”
我皱眉:“举报什么?”
“好像跟男学生走得太近,有风言风语。不过谁知道真的假的,反正她老公来学校闹过。”
手指在屏幕上方停顿了几秒。我打字:“新老师呢?有听说什么吗?”
“杨雯雯?听说挺厉害的,北师大毕业,原来在重点中学教书,不知道为什么调到咱们这儿。对了,她好像是一个人住,没结婚。”
最后几个字像小石子投进心湖,荡开一圈圈涟漪。我熄灭屏幕,把手机反扣在桌上。台灯的光晕在课本上投出一圈暖黄,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母亲还在睡,厨房里冷锅冷灶。
我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面包,草草吃完,把政治作业从书包里掏出来——昨晚其实写完了,但检查了两遍。
到学校时才七点十分,教室只来了零星几个人。我把作业一本本收齐,数了数,缺三份。路轩的座位空着,他的作业当然也没交。
“赵晨,这么积极啊?”学习委员林晓月抱着英语作业本走进来,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
“课代表嘛。”我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
她凑过来,压低声音:“听说杨老师让你当课代表?可以啊,第一天就搞定了。”
“什么叫搞定。”我皱眉。
“开玩笑的啦。”林晓月笑嘻嘻地走开了。
七点四十,路轩才气喘吁吁地冲进教室:“卧槽,堵车!”
“作业。”我伸手。
“马上马上!”他翻书包,掏出一本皱巴巴的练习册,“赵哥,帮帮忙,最后一题真不会。”
我看了一眼,是道哲学辨析题。接过他的笔,在空白处写了解题思路:“这样写,懂了吗?”
“懂了懂了!赵哥牛逼!”
“快抄,我要送过去了。”
抱着收齐的作业本走向教师办公楼时,心跳莫名有些快。三楼,政治组办公室,门牌上贴着教师的名字。我找到“杨雯雯”,敲门。
“请进。”
她今天穿了浅灰色的针织衫和黑色长裤,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
办公室里有四个工位,但只有她一个人在。
晨光从东窗洒进来,照着她面前袅袅升起的热气——她在喝茶。
“杨老师,作业收齐了。”我把本子放在她桌上。
“谢谢。”她抬起眼,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吃早饭了吗?”
我一愣:“吃了。”
“脸色不太好。”她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面包,“多余的,给你吧。”
我不知所措地接过。塑料包装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那个……老师,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杨雯雯想了想:“下午放学后来一趟,帮我整理一下月考的复习资料。”
“好。”
走出办公室时,我还捏着那个小面包。
走廊里已经有学生在走动,早读的预备铃响起来。
我回到教室,路轩立刻凑过来:“怎么样?见到杨老师了?”
“嗯。”
“说啥了?”
“没说什么。”我把面包塞进课桌抽屉。
一整天我都有些心不在焉。
数学课上老师讲的函数图像在黑板上一道道划过,我却总想起杨雯雯挽头发时手腕转动的弧度。
语文课学《赤壁赋》,“渺沧海之一粟”的句子让我莫名想起她眼睛里的神色——那种温和之下,似乎藏着某种更深的东西。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自习。我在政治练习册上写写画画,其实是在算时间。放学铃一响,我就收拾书包。
“赵哥,网吧?”路轩问。
“有事。”
“又是杨老师?”他挤眉弄眼。
我没理他,快步走出教室。夕阳把走廊照成暖橙色,空气里飘浮着灰尘和青春的气息。教师办公楼比教学楼安静很多,大部分老师已经下班了。
杨雯雯的办公室门虚掩着。我敲门进去时,她正站在窗边打电话。
“……我知道,妈……不是那个意思……周末我回去再说吧。”她的声音比平时低,带着一丝疲惫。看见我,她抬手示意我稍等。
我站在门口,目光无处安放,最终落在她的办公桌上。
很整洁,除了电脑、笔筒和几叠文件,只有一个相框——里面不是照片,而是一张水墨画,画的是荷花。
“先这样,我这边还有事。”她挂了电话,转过身时已经换上惯常的温和表情,“来了?坐吧。”
她指指对面的椅子。我坐下,看她从柜子里抱出一摞试卷和资料。
“这些是往年的月考题,还有我整理的考点归纳。需要你把选择题按知识点分类,简答题和论述题单独装订。”她说着,递给我一沓文件夹和便签纸,“会花点时间,今天做不完可以带回家做。有问题吗?”
“没有。”
“那开始吧。我这边还有点工作要处理。”
我们各据桌子一端。
她打开电脑,键盘敲击声清脆而有节奏。
我翻开第一份试卷,是去年的期中考试题。
选择题的选项在眼前晃动,但注意力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对面。
她工作时很专注,偶尔会轻轻皱眉,咬一下下唇。
眼镜滑到鼻尖时,她会用中指推回去。
有一次她伸手拿水杯,针织衫的袖子滑落,露出手腕上一道淡淡的血管。
“累了可以休息一下。”她突然开口,眼睛还盯着屏幕。
“不累。”我赶紧低头。
窗外天色渐暗。远处操场上传来篮球队训练的声音,哨声和运球声在暮色中显得空旷。办公室里只有键盘声和纸页翻动的沙沙响。
“你转学过来还适应吗?”她忽然问。
我抬头,对上她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缘故,那双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格外柔和。
“还行。”
“原来的学校怎么样?”
“比这里大,人也多。”我斟酌着词句,“但没什么区别。”
杨雯雯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笔:“我大学刚毕业时也在一所很大的学校教书。后来发现,学校大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停顿了一下,没说完。
“是什么?”我问得太急。
她笑了笑,那笑容有些复杂:“以后你就知道了。快整理吧,不早了。”
我又埋头于试卷中,心里却反复咀嚼她未说完的话。重要的是什么?学生?成绩?还是别的什么?
七点时,她关掉电脑:“今天就到这里吧。剩下的你可以带回去做,下周三前给我就行。”
“好。”我把整理好的部分装进文件夹,“老师,您还不走吗?”
“我再待一会儿。”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你快回家吧,别让家人担心。”
家人。这个词让我胸口发紧。我背起书包:“老师再见。”
“路上小心。”
走出办公楼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
我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杨雯雯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她就站在窗前,身影在灯光中显得有些单薄。
那天晚上,母亲难得地做了三菜一汤。我们坐在餐桌前,电视关着,屋里只有吃饭的声音。
“你爸又打电话了。”母亲说,“他这周末想带你去买衣服。”
“我有衣服。”
“他说你生日快到了。”母亲夹了一筷子菜,放进我碗里,“十八岁生日,成人了。”
我盯着碗里的菜:“妈,你是不是希望我去?”
母亲沉默了很久。墙上挂钟的秒针一格一格跳动,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
“我不希望。”她终于说,声音很轻,“但我没权利阻止你见他。他是你父亲,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但他背叛了你。”话冲口而出。
母亲放下筷子。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泛着水光,但没有泪流下来。
“晨晨,”她叫我的小名,已经很久没这么叫了,“大人的世界很复杂。有些错一旦犯了,就回不了头。但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要跟着错下去。”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她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周末你自己决定。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打个电话跟他说一声。”
我帮忙擦桌子时,手机震动了。是一个陌生号码。我走到阳台接听。
“小晨?是爸爸。”
我握紧手机。
“这周六有空吗?爸爸带你去吃饭,然后买几件衣服。你马上就十八岁了,爸爸想送你件礼物。”
窗外,城市的夜景灯火璀璨。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
“我看看有没有时间。”我说。
父亲的声音有些失望,但很快又振作起来:“那爸爸等你消息。对了,新学校还习惯吗?老师同学对你好不好?”
“都挺好。”
“那就好,那就好……那你早点休息,爸爸不打扰你了。”
挂了电话,我在阳台上站了很久。夜风吹过来,带着深秋的凉意。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自己模糊的脸。
回到房间,我打开政治文件夹。
试卷已经整理了大半,只剩下最后几套。
我强迫自己专注,用红笔在便签上标注知识点分类:“唯物论”“辩证法”“认识论”……
十一点时,母亲敲了敲门:“还不睡?”
“马上。”
她推开门,手里端着一杯牛奶:“趁热喝。”
牛奶很烫,握在手里能暖到心里去。母亲站在门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别熬太晚。”
“妈。”我叫住她,“如果……如果一个人明知道一件事是错的,但还是忍不住想做,怎么办?”
母亲转过身。走廊的光从她背后照过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要看是什么错。”她轻声说,“有些错犯了,伤害的是别人。有些错犯了,伤害的是自己。但最糟糕的错,是那种既伤害别人又伤害自己的。”
门轻轻关上了。我坐在桌前,手里那杯牛奶的热气缓缓上升,在台灯的光束中缭绕、消散。
那天晚上我梦见杨雯雯。
不是在教室,也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一片空旷的原野上。
她穿着那条深色西装裙,赤脚站在及膝的草丛中。
风吹过来,草浪翻涌,她的头发在风中散开。
我想走近她,但无论怎么走,距离都没有缩短。
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是我读不懂的情绪。
醒来时凌晨三点。窗外一片漆黑,只有远处街道上偶尔驶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
我睁着眼,直到天亮。
周三下午,我如约去办公室整理资料。这次杨雯雯不在,桌上留了张纸条:“临时开会,资料在左边抽屉,整理好放柜子里即可。”
我打开抽屉,里面除了试卷,还有一个深蓝色的笔记本。好奇心驱使,我翻开第一页——不是工作笔记,而像是日记,但只写了寥寥几行:
“9月15日,雨。新学校第一天。学生比想象中安静,或是麻木?”
“9月16日,阴。赵晨,那个眼睛很深的男孩。家庭变故?从他回答问题的方式能看出来,太锋利,像要用言语划开什么。”
“9月17日,晴。母亲又打电话催婚。三十岁,在她们眼中已经是悬崖边。”
我猛地合上笔记本,心脏狂跳。四周很静,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我知道不该看,但那些字句已经刻进脑子里。
“眼睛很深的男孩”“太锋利”“三十岁,悬崖边”……
我把笔记本放回原处,像烫手一样关上抽屉。
手有些抖,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把资料整理好。
离开时,我在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抽屉。
它静静躺在那里,像潘多拉的盒子,而我已窥见过盒中的秘密。
走廊里传来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我慌忙离开,在楼梯拐角处与杨雯雯擦肩而过。
“整理好了?”她问。
“嗯,放柜子里了。”
“谢谢。”她点点头,继续走向办公室。
我站在楼梯上,看着她打开门,走进去。门关上的瞬间,我忽然有种错觉——那扇门隔开的不仅是空间,还有两个本不该有交集的世界。
放学路上,路轩喋喋不休地说着篮球赛的事。我嗯嗯啊啊地应着,心思却飘得很远。
“赵哥,你最近不对劲啊。”路轩捅了捅我,“老魂不守舍的,该不会真对杨老师有什么想法吧?”
“别瞎说。”
“我认真的。”路轩难得严肃,“师生恋小说里看看就得了,现实中要出事的。你看灭绝师太……”
“杨老师和她不一样。”
话一出口,我和路轩都愣住了。
路轩瞪大眼睛:“赵哥,你来真的?”
“不是那个意思。”我加快脚步,“我的意思是,杨老师是正经老师,你别乱比较。”
但解释显得苍白。路轩没再追问,只是用那种复杂的眼神看了我一眼,“行吧,赵哥,咱俩是兄弟,你要做什么,我一定支持你。”
我搂着他的肩膀,“轩啊,你不愧是我的好儿子。”
“滚!”
那天晚上,我在政治练习册的扉页写了一行字,又迅速用修正液涂掉。白斑覆盖了字迹,但我知道下面写的是什么: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周五的政治课,杨雯雯讲了“价值与价值观”。
她站在讲台上,用平静的语调阐述着抽象的概念:“价值是客体对主体的积极意义。而价值观,则是我们对事物价值的总的看法和根本观点。”
有学生举手:“老师,那如果一件事,社会认为它没有价值,但个人认为它有,该怎么判断?”
杨雯雯沉默了几秒。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睫毛的阴影。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她说,“社会价值观和个人价值观冲突时,人会陷入困境。但真正的价值,有时候需要时间才能显现。就像有些画,创作者在世时无人欣赏,百年后却成为珍宝。”
“那爱情呢?”后排有个男生起哄,“要是社会不认可的爱情,算有价值吗?”
教室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杨雯雯的表情没有变化,但她的手指轻轻攥住了粉笔。
“爱情的价值,只有当事人才有资格评判。”她说,“但人活在社会中,不得不考虑选择的后果。有些价值,获取的代价太大。”
她的目光扫过教室,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她在看我。但那视线很快移开了,快得让我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下课铃响时,她布置了周末作业。我作为课代表,走上讲台拿作业清单。擦肩而过时,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像雨水洗过的茉莉。
“赵晨,”她低声说,“放学后来我办公室一趟。”
整个下午我都在猜测她要说什么。是发现我看了她的笔记本?还是作业没收齐?抑或是别的什么?
放学后,我几乎是跑向办公楼。门开着,杨雯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那个深蓝色的笔记本。
我的心脏骤停了一拍。
“把门关上。”她说。
我照做,转过身时,她正静静地看着我。
“你看了这个,对吗?”她举起笔记本。
我想否认,但在她目光的注视下,谎言说不出口。我点头,喉咙发干。
杨雯雯放下笔记本,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格外疲惫。
“对不起。”我声音嘶哑。
“为什么要看?”她问,没有责备,只有平静的询问。
“我不知道……好奇。”
“好奇什么?”
我答不上来。办公室里很安静,安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夕阳的光线从西窗斜射进来,把空气中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你笔记本里写的东西……”我艰难地开口,“关于我。”
杨雯雯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像深潭,看不出情绪。
“我写了很多学生的观察记录,”她说,“这是教师工作的一部分。”
“但你说我‘太锋利’。”
“你确实很锋利。”她站起身,走到窗边,“你的回答,你的眼神,甚至你沉默的方式,都带着一种……攻击性。这不是批评,只是观察。”
我看着她的背影。夕阳把她的轮廓镀上金边,针织衫下的肩胛骨微微凸起。
“因为我恨我爸。”这句话冲口而出。
她转过身。
“他毁了我的家,毁了我妈。”我继续说,声音在发抖,“但我妈还让我去见他,还说他是我爸。我不明白,为什么错了的人不用付出代价,受伤的人却要继续承受?”
杨雯雯走回桌前,但没有坐下。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你母亲的宽容,不是软弱。”她轻声说,“而是她选择了不让自己被仇恨吞噬。这很难,比恨一个人难得多。”
“老师您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太越界了。但杨雯雯没有生气。她只是微微摇头,嘴角浮起一丝苦笑。
“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她说,“但我想告诉你的是,锋利可以保护自己,也会刺伤别人,最终伤到自己。试着把锋刃收起来一点,不是为了别人,是为了你自己。”
她拿起笔记本,放进抽屉,锁上。
“今天的事,我们就当没发生过。”她说,“你还是我的课代表,我还是你的老师。可以吗?”
我点头,眼睛有些发酸。
“回去吧。”她坐下,打开电脑,“周末作业别忘了做。”
我走出办公室,轻轻带上门。走廊里空无一人,夕阳把整条走廊染成温暖的橙色。我靠在墙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我对杨雯雯的感情,从一开始就不只是少年对美丽女性的渴望。
我在她身上寻找某种东西——也许是理解,也许是救赎,也许是另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的共鸣。
而这份认知,既让我恐惧,又让我无法自拔地沉溺。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的短信:“小晨,周六中午十二点,我在学校门口等你。不管你来不来,爸爸都会等。”
我盯着屏幕,直到光线暗下去。
窗外,秋天的夕阳正缓缓沉入楼群之后。一天结束了,但有些故事,才刚刚开始萌芽。
第3章 暗流
周六早晨,我在床上躺到九点。
母亲敲门:“还不起?不是说今天……”
“不去。”我把脸埋进枕头。
门外沉默了几秒。“那你爸那边……”
“我自己跟他说。”
母亲没再说什么,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片水渍。
它像一幅抽象画,随着光线变化呈现出不同的形状——有时像岛屿,有时像侧脸,有时什么都不是,只是一片潮湿的痕迹。
十点半,我起床洗漱。镜子里的人眼睛浮肿,头发乱得像鸟窝。冷水拍在脸上,刺激得我打了个寒颤。
手机屏幕亮着,父亲的未接来电三个,短信两条。最新一条是十分钟前发的:“小晨,爸爸到学校门口了,等你。”
我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直到屏幕自动熄灭。
厨房里,母亲正在择菜。看见我,她递过来一杯温水:“吃点东西。”
“不饿。”
“不饿也得吃。”她把面包推到桌前,语气是不容反驳的。
我坐下来,机械地咀嚼。面包很干,噎在喉咙里难以下咽。
“如果不想去,就好好说。”母亲背对着我,“别让他白等。”
“我知道。”
十一点二十,我穿上外套出门。母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路上小心。”
秋日的阳光很好,天空是那种清澈的湛蓝,云很少。
街道两旁的银杏树开始泛黄,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
这个时间街上人不多,偶尔有老人牵着狗慢慢走过。
学校在周六显得格外空旷。
铁门半开着,保安室里的大爷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我绕过正门,从侧面的小巷穿过去——这样就能远远看见校门口的情况,而不会被发现。
父亲果然在那里。
他站在那棵老槐树下,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夹克,手里拎着个纸袋。
时不时抬手看表,然后向路口张望。
一个月不见,他好像瘦了些,背也没有以前挺直。
我躲在巷口的报亭后面,能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的表情——期待,焦虑,还有一丝小心翼翼。
这个曾经在我心中像山一样高大的男人,此刻看起来竟有些脆弱。
手机又震动了。是他的电话。
我盯着屏幕上跳动的“爸爸”两个字,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最终,我按了静音,把手机塞回口袋。
十二点十分。父亲还在等。他来回踱步,几次拿起手机想打,又放下。纸袋从左手换到右手,又从右手换到左手。
十二点半。他在路边花坛坐下,掏出烟,点燃。烟雾在阳光中缓缓上升,消散。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孤独。
我背靠着报亭冰凉的墙壁,慢慢滑坐在地上。水泥地很凉,透过牛仔裤传到皮肤。巷子里有只野猫经过,警惕地看我一眼,快速溜走了。
一点。父亲终于站起身,掸了掸裤子上的灰尘。他最后朝学校里面看了一眼,然后转身走向停车场。脚步有些拖沓。
我看着他开车离开,尾灯在路口拐弯处一闪,消失不见。
胸口堵着什么,呼吸不畅。我扶着墙站起来,腿有点麻。走出巷子时,阳光刺得眼睛发疼。
“赵晨?”
我猛地转头。
马路对面,杨雯雯正从一家书店走出来,手里拎着个袋子。
她今天穿得很休闲,米白色的毛衣,牛仔裤,头发随意披散着。
看见我,她似乎也有些意外。
“杨老师。”我的声音有点哑。
她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下:“周六来学校?”
“路过。”我说,视线落在地面上。
沉默了几秒。她能看出来我在撒谎,但没戳破。
“吃饭了吗?”她问。
我摇头。
“一起吧。”她说得很自然,“前面有家面馆不错。”
我想拒绝,但身体已经跟着她走了。
那家面馆离学校不远,店面很小,只有四五张桌子。
老板娘认识杨雯雯,笑着打招呼:“杨老师来啦,还是老样子?”
“嗯,两份。”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我坐在对面,局促不安。这是第一次在教室和办公室之外的地方见到她,距离近得能看清她睫毛的弧度。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在这里?”她忽然说。
“老师也有周末。”
她笑了:“对,老师也是人。”
面很快端上来,热气腾腾。牛肉面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我的胃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吃吧。”她把筷子递给我。
我们默默吃面。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桌子上,形成一片明亮的光斑。面馆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来的翻炒声和隔壁桌情侣的低语。
“你父亲今天要见你?”杨雯雯突然问。
我筷子一顿:“老师怎么知道?”
“猜的。”她吹了吹面汤,“上周五你接电话时,表情不太对。”
我没想到她观察得这么仔细。
“我没去。”我说。
她抬起眼:“为什么?”
“不想见。”
“但你还是来了。”她的声音很轻,“远远看了他一眼,对吗?”
我震惊地看着她。她怎么会知道?
“我以前也这样过。”杨雯雯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想见又不敢见,最后只能躲着看。”
“老师说的是……”
“我父亲。”她看向窗外,目光有些飘远,“很多年前的事了。”
我没敢追问。但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原来她也有不愿提及的往事,也有无法和解的亲人。
“恨一个人很累。”她说,“尤其是恨本该爱你的人。”
“那该怎么办?”
“不知道。”她坦诚得让我意外,“我也没有答案。只是……时间久了,你会发现恨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它只会让你困在原地。”
老板娘过来收碗,问要不要加汤。杨雯雯摆摆手,从钱包里掏出钱。
“老师,我来……”
“下次你请。”她站起身,“走吧,我送你一段。”
走出面馆,秋风迎面吹来,带着凉意。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落叶在脚下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你母亲最近怎么样?”杨雯雯问。
“还好。”我说,“就是瘦了很多。”
“多陪陪她。”她说,“这个阶段,她比你更需要支持。”
“老师您……”我犹豫了一下,“您好像很了解这些。”
杨雯雯沉默了一会儿。我们走过一个路口,红灯亮起,停在斑马线前。
“我母亲也是一个人把我带大的。”她说,声音被汽车的喧嚣声淹没了一些,“所以我知道那有多难。”
绿灯亮了。我们随着人流走过马路。她的手无意中碰到我的手臂,温热的触感一瞬即逝。
“老师为什么来我们学校?”我问了个一直想问的问题,“听说您原来在重点中学。”
杨雯雯的脚步顿了顿。她的侧脸在秋阳下显得有些透明,能看见细细的绒毛。
“有时候人需要换个环境。”她说得很简单,但我知道没那么简单。
走到下一个路口,她停下:“我往这边。你回家路上小心。”
“老师再见。”
“嗯。”她走了几步,又回头,“赵晨。”
我看着她。
“下周开始,每天放学后来办公室二十分钟,我给你补习政治。”她说,“我看过你的试卷,基础不错,但大题思路太散。高考这样会吃亏。”
我愣住:“每天?”
“不愿意?”
“不,愿意。”我赶紧说,“谢谢老师。”
她点点头,转身离开。米白色毛衣的背影在人群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在拐角。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手机震动把我拉回现实。是母亲的短信:“回来吃饭吗?”
“回。”我打字。
周一开始,我每天放学后去杨雯雯办公室补习。
最初只是纯粹的师生教学。
她给我讲解题技巧,分析历年高考真题,指出我思维上的误区。
她的教学方法很特别,不死记硬背,而是引导我理解政治概念背后的逻辑。
“哲学不是背出来的,是思考出来的。”她说,“就像你上次回答的那个问题——‘你眼中的别人其实是你自己’,这个思路很好,但要能说清楚为什么。”
我们面对面坐在办公桌两侧。
傍晚的阳光斜射进来,把空气中漂浮的尘埃照成金色。
她的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偶尔会用手势强调重点。
我发现她讲课时的表情特别生动,眼睛里闪着光。
周三补习结束时,她递给我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我整理的哲学部分框架。你拿回去看,有不懂的下次问。”
我翻开,里面是工整的手写笔记,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重点,还有大量的思维导图。这得花多少时间?
“老师,这……”
“以前带毕业班时整理的,复印件。”她说,“好好用。”
“谢谢老师。”
她低头整理桌上的试卷,一缕头发滑落下来,挂在颊边。我几乎要伸手帮她捋到耳后,但手抬到一半就僵住了——我在做什么?
杨雯雯抬头,看见我悬在半空的手,眼神有一瞬间的疑惑。
“有蚊子。”我尴尬地收手,胡乱拍了一下空气。
她似乎笑了,很浅:“秋天了,哪还有蚊子。”
我耳根发烫,匆匆收拾书包:“老师那我先走了。”
“等等。”她叫住我,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这个给你。”
是薄荷糖。
“看你最近老犯困,提提神。”她说得很自然,“但别依赖,晚上要保证睡眠。”
我接过盒子,塑料壳上还残留着她的体温。
走出办公楼时,天边晚霞正艳,层层叠叠的橘红和绛紫晕染开来。我剥了颗糖放进嘴里,清凉的薄荷味在舌尖化开,直冲鼻腔。
路轩在车棚等我:“赵哥,又去办公室了?这都第几天了?”
“补习。”我推车。
“补习?”他凑过来,压低声音,“兄弟,你政治成绩本来就不差,用得着天天补?”
“老师说我大题思路不好。”
路轩看着我,眼神复杂:“赵哥,我说真的,你小心点。灭绝师太的事你忘了?就算杨老师是正经人,人言可畏。”
我没说话,蹬上自行车。路轩追上来,和我并排骑。
“我知道你家里的事让你难受。”他的声音难得正经,“但别因为这样就把感情寄托在不该寄托的人身上。”
“我没……”
“你当我瞎啊?”路轩说,“你看杨老师的眼神,跟看别人不一样。”
我们在红灯前停下。傍晚的车流如织,尾灯连成一条红色的河流。
“路轩。”我看着前方,“如果你明知道一件事没结果,但还是控制不住,怎么办?”
路轩沉默了很久,直到绿灯亮起。
“那就别想结果。”他说,“但要想清楚代价。”
代价。这个词沉甸甸地压在心里。
周五补习时,杨雯雯感冒了。
她的声音有些哑,鼻尖微红,桌上放着杯热气腾腾的冲剂。但还在坚持给我讲题。
“老师,您休息吧,我改天再来。”我说。
“没事。”她喝了口冲剂,“下周期中考,得抓紧。”
讲到一半,她咳嗽起来,咳得很厉害,肩膀微微颤抖。我下意识起身,轻拍她的背。
手掌隔着薄薄的毛衣感受到她脊骨的轮廓。她身体一僵,咳嗽停了。
“对不起。”我迅速缩回手。
杨雯雯低着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几秒,她轻声说:“谢谢。”
气氛变得微妙。办公室里很安静,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窗外的天色暗下来,远处教学楼亮起零星的灯光。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说,声音还是很哑,“你回去把今天讲的这部分习题做了。”
“好。”我站起来,“老师,您吃药了吗?”
“吃了。”
“多喝热水。”
她抬起眼,眼神有些疲惫,但很温和:“知道了,赵老师。”
这个玩笑让气氛轻松了些。我笑了笑,背起书包:“那我走了,老师您也早点回去。”
“等等。”她叫住我,从包里掏出把伞,“天气预报说晚上有雨。”
“您呢?”
“我开车。”她把伞塞给我,“快走吧。”
果然,刚出校门雨就下起来了。
不大,细细密密的秋雨,在路灯下像无数银线。
我撑开伞——是柄深蓝色的折叠伞,很素净,能闻到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她身上的味道一样。
回到家,母亲正在包饺子。看见我手里的伞,她问:“谁的伞?不像你的。”
“老师的,下雨借我的。”
“哪个老师?这么细心。”
“政治老师。”我说得尽量平淡。
母亲看了我一眼,没再问。但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我背上停留了一会儿。
晚上写完作业,我躺在床上看杨雯雯给的笔记本。
除了知识点,页边空白处还有一些细小的批注,是她随手写的思考。
在一页关于“矛盾”的章节旁,她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对立与统一的界限在哪里?”
我想起她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如果一件事,社会认为它没有价值,但个人认为它有,该怎么判断?”
她是在思考自己的困境吗?关于年龄,关于身份,关于那些不被认可却真实存在的情感?
雨还在下,敲打着窗户。
我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里杨雯雯的号码——是上次补习时她留给我的,说有问题可以发短信问。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我却不知道要写什么。
最后打了又删,只发了两个字:“谢谢。”
发送成功。我盯着屏幕,心脏跳得很快。她会回吗?会觉得我打扰吗?
五分钟,十分钟。就在我准备放下手机时,屏幕亮了。
“不客气。伞周一还我就行。”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却反复看了好几遍。想再回点什么,又怕显得刻意。最终只是把手机放在枕边,关了灯。
黑暗中,雨声更清晰了。
我想象她现在在做什么——也许在备课,也许在看书,也许只是坐在窗前听雨。
三十岁,独居,有不愿提及的往事,会在笔记本里写“悬崖边”。
我们都是站在悬崖边的人。不同的是,她是主动走过去的,而我是被推过去的。
周一下午,我去还伞。
办公室门关着,我敲了敲,没人应。正犹豫要不要明天再来,隔壁班的英语老师走出来:“找杨老师?她请假了,发烧。”
我心里一紧:“严重吗?”
“不知道,早上打电话来说的。”英语老师打量我一眼,“你是她课代表?有事我转告?”
“不用了,谢谢老师。”
回教室的路上,我有些心神不宁。路轩凑过来:“赵哥,听说杨老师病了?”
“嗯。”
“你怎么知道?”
“……听说的。”
路轩没再问,但眼神里的意味很明显。下午的课我几乎没听进去,脑海里全是她咳嗽的样子,还有那杯冒着热气的冲剂。
放学后,我鬼使神差地去了教师宿舍楼。我知道她住哪一栋——上次交作业时,听见她和另一个老师的对话。
站在楼下,我抬头看着三楼那扇窗。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雨已经停了,但天空还是阴沉沉的。
去便利店买了退烧药和水果,结账时老板娘随口问:“同学生病了?”
“嗯。”我含糊应道。
走到楼下又犹豫了。学生来看老师,会不会太奇怪?尤其她还是女老师。
正纠结时,楼门开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走出来——是杨雯雯。她穿着居家服,外面套了件开衫,脸色苍白,手里拎着个垃圾袋。
看见我,她愣住了。
“老师……”我手足无措地站着。
“赵晨?”她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听说您病了,我……”我把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买了点药和水果。”
杨雯雯没接。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时间仿佛凝固了,楼道里的感应灯熄了,我们又陷入昏暗。
“上来吧。”她最终说,声音很轻,“站这儿说话不方便。”
我跟着她上楼。三楼,302。她打开门,侧身让我进去。
房间不大,但很整洁。客厅连着开放式厨房,书架上塞满了书,沙发上摊着条毯子。空气里有淡淡的药味和她的气息。
“坐。”她指了指沙发,自己把垃圾袋放在门口,“烧已经退了,就是还有点咳嗽。”
我拘谨地坐下,把袋子放在茶几上:“老师,您吃药了吗?”
“吃了。”她倒了杯水,在我斜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你父母知道你过来吗?”
“我妈知道我来给老师送东西。”
“送东西可以,但不该一个人来女老师家。”她说得很平静,但话里的意思很清楚。
我低下头:“对不起。”
“这次算了。”她叹了口气,“下不为例。”
我们之间隔着一张茶几,距离不过两米,却像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墙那边是老师,墙这边是学生。墙不能倒,这是规矩。
“老师,那本笔记我看完了。”我想打破沉默,“有几个地方不太懂。”
“哪里?”
我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标记的那几页。她接过,戴上眼镜——是那副金丝边的,在家里戴的款式,让她看起来比平时柔和。
我们讨论起哲学问题。她讲得很投入,偶尔用手比划,咳嗽时会停下来喝口水。我渐渐忘了紧张,专注于那些抽象的概念和逻辑。
讲到“量变与质变”时,她举例:“就像水加热,一度一度上升,看起来还是水。但到了一百度,就变成蒸汽。有时候变化是渐进的,但临界点到来时,一切都不同了。”
“感情也是这样吗?”我问。
她手指一顿,抬头看我。眼镜后的眼睛很清澈,能看见我自己小小的倒影。
“……可以这么说。”她合上笔记本,“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我意识到自己又越界了。站起来时有些匆忙,膝盖撞到茶几角,疼得我倒吸一口凉气。
“没事吧?”她也站起来。
“没事。”我揉着膝盖。
她走过来,蹲下身看了看:“都青了。我家有药油。”
“不用了老师……”
“坐下。”她的语气不容反驳。
我坐回沙发,看她从电视柜下拿出个小药箱,取出瓶药油。她倒了些在掌心,搓热,然后轻轻按在我膝盖上。
温热的手掌贴着皮肤,药油辛辣的气味弥漫开来。
她的手指很有力,揉搓的力度适中。
我低头看着她头顶的发旋,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看着灯光在她睫毛下投出的阴影。
这一刻,墙好像薄了些。
“好了。”她站起身,“明天应该就消了。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下。”
送我到门口时,她说:“赵晨,你很聪明,也很有想法。但有些界限,我们不能跨过去。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怎么会不明白。
“我知道,老师。”
“知道就好。”她打开门,“路上小心。”
走出楼道,天色已经完全暗了。路灯亮起来,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回头,三楼的窗户透出温暖的黄光,窗帘后有个模糊的身影。
我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风很凉,但膝盖处她手掌的温热,好像还在。
第二天,杨雯雯来上课了。
她看起来还有些疲惫,但精神好了很多。讲课的时候,我们的目光偶尔会相遇,她会微微点头,然后移开。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轨。但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下午补习时,她给了我一沓新的资料:“这些是经济部分的重点。你经济学得相对弱些,要多花时间。”
“好。”
“另外,”她顿了顿,“下个月学校有个政治小论文比赛,我推荐了你参加。”
我愣住:“我?”
“怎么,没信心?”
“不是……为什么推荐我?”
杨雯雯整理着桌上的试卷,没有看我:“因为我觉得你能写好。主题是‘当代青年的价值观建构’,你可以从自己的生活体验出发,谈谈对价值冲突的理解。”
她记得。记得我们讨论过的关于价值的问题。
“我会努力的,老师。”
她抬起眼,嘴角有很浅的笑意:“嗯,我相信你。”
那天下雨,我又用了她的伞。深蓝色的伞面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醒目。路轩看着伞,欲言又止。
“赵哥。”
“嗯?”
“没什么。”他最终说,“就是觉得……你最近好像开心点了。”
我愣了一下。开心吗?好像是的。虽然心里压着很多事,但每天那二十分钟的补习时间,成了我最期待的时刻。
周末,我开始构思小论文。坐在书桌前,窗外是淅淅沥沥的秋雨。我想起杨雯雯说的:有些价值,获取的代价太大。
但有些东西,明知道代价巨大,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就像飞蛾扑火,不是不知道会烧伤,只是无法抗拒那光芒。
母亲端了杯热牛奶进来,看见我摊开的稿纸:“在写什么?”
“政治小论文。”
她站在我身后看了会儿:“这个老师对你很上心。”
“要懂得感恩。”母亲轻声说,“但也别忘了分寸。”
我握笔的手紧了紧:“我知道,妈。”
她摸摸我的头,没再说什么。门轻轻关上后,我继续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一个个字连成句子,句子连成段落。
写到“个人价值与社会认同”时,我停下来。窗外,雨打梧桐,一声声,像时间的脚步。
我想起那个站在槐树下等待的父亲,想起母亲深夜独自看电视的背影,想起杨雯雯说“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
我们都是带着伤口前行的人。不同的是,有人选择把伤口藏起来,有人选择让它暴露在阳光下。
而我,还在寻找藏与露之间的平衡点。
论文写了三页,最后一个句号落下时,雨也停了。推开窗,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落叶的味道。
手机震动。是杨雯雯发来的短信:“论文构思得怎么样?有问题可以问我。”
我看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
又亮起来,是我自己的回复:“正在写。老师,您觉得真正的勇敢是什么?”
发送。
这一次,我盯着手机,心里很平静。我知道她会回,也知道答案可能不是我想听的。但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她的想法。
几分钟后,屏幕亮了。
“真正的勇敢,不是无所畏惧,而是在恐惧中依然选择做对的事。”
对的事。什么是对的事?
我没有再问。有些问题,需要自己寻找答案。
窗外,夜空如洗,几颗星子隐约可见。秋天深了,冬天也不远了。而我和她之间,那堵无形的墙依然在那里。
但墙上有窗。透过窗,我能看见光。
这就够了。
至少现在,够了。
第4章 梦魇与晨光
雨连续下了三天。
城市被浸泡在灰蒙蒙的水汽里,梧桐叶落得越来越急,黏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像一块块褐色的补丁。
教室里总是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气,混合着青春期少年身上的汗味和洗衣粉香。
自从那次在办公室的对话后,我和杨雯雯之间建立起某种微妙的默契。
她依然每天放学后给我补习二十分钟,讲解题目时专注而专业,仿佛那本深蓝色笔记本里的文字从未存在过。
但我能感觉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会在我答对难题时,眼角弯起的弧度比以往深一点。
会在天气转凉时,不经意地问一句“穿这么少不冷吗”。
会在补习结束时,从抽屉里摸出两颗糖——有时是薄荷,有时是水果硬糖,包装纸在灯光下闪着廉价的彩光。
这些细小的关照像针脚,一针一针缝补着我因家庭破碎而裂开的情感缺口。
我贪婪地收集每一个瞬间,晚上躺在床上反复回味,直到它们发酵成更浓稠的东西。
周三下午,政治小论文的初稿完成了。我把它工工整整地誊写在稿纸上,装进透明文件夹,像捧着一颗心脏般走向教师办公楼。
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她正低头批改作业,眼镜滑到鼻尖,右手握笔,左手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垂落的发丝。
光线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她侧脸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
“杨老师。”我敲门。
她抬头,看见是我,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论文写好了?”
“初稿。”我把文件夹放在她桌上,“您看看。”
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她看起来有些疲惫,眼下有淡淡的青影。
“老师没休息好?”我问得小心翼翼。
“嗯,最近失眠。”她重新戴上眼镜,翻开文件夹,“坐吧,我看看。”
我在对面坐下,看着她阅读我的文字。
她的表情很专注,偶尔会用笔在页边做记号,嘴唇无声地动着,像是在默念。
窗外雨声绵密,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她的呼吸声。
有那么一刻,我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
“这里,”她忽然开口,用笔尖点着其中一段,“你写‘价值的判断往往受制于主体的局限性’,这个观点很好,但论证可以再深入。比如——”
她开始讲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
我听着,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她的嘴唇。
她的唇形很好看,上唇有明显的唇峰,下唇饱满,涂着很淡的唇膏,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讲到一个哲学概念时,她停顿了一下,抬眼看向我:“明白了吗?”
我的视线还停留在她的嘴唇上,慢了半拍才反应:“明、明白了。”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走神,但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下讲。然而她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淡淡的红。
那抹红像火星,落在我心里干燥的草原上。
补习结束时已经六点。雨还在下,天色昏暗得像傍晚。杨雯雯看了看窗外,从柜子里拿出那把深蓝色的伞:“拿着吧,明天还我就行。”
“老师您呢?”
“我等雨小点再走。”她坐回椅子上,重新打开电脑,“快回去吧,别让家人等。”
我知道这是逐客令,但脚步挪不动。
办公室里很温暖,空气里有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和旧书的味道。
窗外是湿冷的雨,屋里是昏黄的灯光,而她坐在光晕中央,像一幅被精心保存的油画。
“还有事?”她抬起头。
“没、没事。”我慌忙转身,却在门口绊了一下,文件夹散落一地。
她叹了口气,起身帮我捡。我们同时伸手去够同一张纸,手指在空中相触。
温热的,柔软的,一触即分。
我像被烫到般缩回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停顿了一秒,继续捡起那些散落的纸张,整理好递给我:“小心点。”
“谢谢老师。”我的声音发干。
走出办公楼时,雨势更大了。
撑开伞,那股熟悉的洗衣液香味包裹着我,混合着雨水的清冽。
我回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灯还亮着,窗帘后有个模糊的身影,似乎在窗前站了很久。
“论文写完了?”母亲问。
“初稿,老师还要改。”
“这个杨老师,对你挺上心的。”母亲夹了块肉放在我碗里,“要懂得感恩。”
沉默又弥漫开来。红烧肉很香,但我吃不出味道。脑子里全是下午那个瞬间——手指相触的温热,她耳根泛起的红,还有办公室里昏黄的光。
饭后我主动洗碗。
水很烫,冲在手上泛起红色。
透过厨房的窗户,能看见对面楼里一户户人家的灯光。
有的明亮,有的昏暗,有的在晃动——那是人影在走动。
每扇窗后都有一个故事。那她的窗后呢?独居的三十岁女人,在雨夜会做什么?备课?看书?还是像我一样,对着窗外的雨发呆?
回到房间,我摊开政治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手指上那个触碰的触感还在,像烙印,烫进皮肤里。
我摩挲着指尖,试图留住那点温度,但它很快消散了,只留下空虚的痒。
十一点,母亲来敲门:“还不睡?”
“马上。”
她推开门,手里端着一杯热牛奶:“喝了再睡。”
牛奶很烫,我小口小口地喝着,感受暖流从喉咙滑进胃里。母亲站在门口,欲言又止。
“妈,怎么了?”
“你爸……”她停顿了一下,“他今天来找我了。”
我握杯子的手一紧:“来家里?”
“在楼下。没上来,就在车里坐着。”母亲的声音很轻,“他说想看看你,但不敢打扰你学习。”
“您让他走了?”
“嗯。”母亲走进来,坐在床沿,“他说他后悔了。”
这句话像根刺,扎进我心里。后悔有什么用?家已经碎了,信任已经毁了,那些深夜的争吵和母亲的眼泪,不是一句“后悔”就能抹去的。
“妈,您原谅他了吗?”
母亲沉默了很久。墙上的钟滴答作响,秒针一格一格跳过,声音在寂静中被放大。
“我不知道什么叫原谅。”她终于说,“但恨一个人太累了,晨晨。我不想再背着这么重的东西过日子。”
“所以您会见他吗?”
“不会。”母亲站起身,摸了摸我的头,“有些错犯了,就回不去了。但你可以选择不让它毁了你的人生。”
她离开后,我关了灯,躺在床上。
窗外的雨声时大时小,像谁的叹息,断断续续。
黑暗里,感官变得敏锐——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能感觉到血液在血管里流动,能闻到枕头上残留的洗发水味道。
还有指尖上,那点虚无缥缈的温热。
闭上眼,她的脸就浮现在黑暗中。
不是讲台上那个专业的杨老师,而是办公室里的她——眼镜滑到鼻尖,头发垂落,耳根泛红。
还有她指尖的温度,柔软,短暂,却足够点燃一场燎原大火。
身体开始发热。十七岁的欲望像蛰伏的野兽,在雨夜里苏醒。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试图压抑那股躁动。但越是压抑,它越是汹涌。
手指不自觉地滑向身下。
牛仔裤的布料粗糙,摩擦着已经硬挺的欲望。
我咬住下唇,脑海里全是她的画面——她弯腰捡文件时领口若隐若现的弧度,她讲课时不自觉舔嘴唇的小动作,她小腿裸露的肌肤在灯光下白得晃眼
呼吸越来越重。
手探进裤子里,握住了滚烫的欲望。
罪恶感和快感同时涌上来,像两股相反的海流,把我撕扯。
我知道不该这样,不该用这种方式亵渎她,但身体不听使唤,像脱离控制的野兽,只遵从最原始的冲动。
动作越来越快。
黑暗里,雨声成了最好的掩护。
脑海里她的脸越来越清晰,甚至能想象出她在我身下的样子——头发散乱,眼睛湿润,嘴唇微张,发出压抑的呻吟
“老师……”我无意识地呢喃。
快感像电流般窜过脊椎,冲上头顶。
我弓起背,在释放的瞬间咬住手腕,把呻吟堵在喉咙里。
液体溅在小腹上,温热,黏腻,像一场小型的海啸过后留下的狼藉。
高潮退去,空虚感立刻涌上来。
比之前更强烈,更窒息。
我瘫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天花板,胸口剧烈起伏。
手腕上的牙印火辣辣地疼,提醒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玷污了她。用最龌龊的方式,在想象中侵犯了她。
罪恶感像潮水般淹过来。
我冲进卫生间,打开冷水,拼命冲洗身体。
水很冰,刺激得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镜子里的人眼睛发红,头发凌乱,像个可耻的罪犯。
回到床上时已经凌晨一点。
雨停了,世界陷入死寂。
我蜷缩在被子里,身体冷得发抖,但某个地方还在隐隐发热——那是欲望残留的余温,也是罪恶灼烧的烙印。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后,梦来了。
梦里的场景是她的办公室,但又不太一样。
空间更大,更空旷,只有我们两个人。
窗外没有雨,是血红色的夕阳,把整个房间染成暧昧的暖色调。
她坐在办公桌上,不是椅子上。
深色西装裙褪到了大腿根,露出黑色丝袜的边缘。
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三颗,能看到里面黑色的蕾丝,和若隐若现的乳沟。
“赵晨。”她叫我,声音比平时沙哑,带着某种诱惑的韵律。
我想说话,但发不出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向她,像被无形的线牵引。
“你不是一直想看吗?”她嘴角勾起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笑容,妖冶,危险,像盛放的罂粟。
她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看啊,摸啊,你不是想要吗?”
掌心下的柔软温热得烫手。蕾丝布料粗糙的纹理和肌肤的细腻形成鲜明对比。我能感觉到她的心跳,很快,很重,和我的心跳共振。
“老师……”我终于能发出声音,却嘶哑得像破风箱。
“别叫我老师。”她贴过来,温热的呼吸喷在我耳畔,“在这里,我不是你的老师。”
她的唇贴上我的脖子,湿热的触感让我浑身战栗。
手开始不满足于隔衣抚摸,探进衬衫里,直接握住那团柔软。
比想象中更饱满,更沉重,顶端已经硬挺,在我掌心微微颤抖。
她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身体向后仰,双手撑在桌面上。这个姿势让胸口更加挺起,衬衫彻底敞开,黑色的蕾丝胸衣完全暴露在我眼前。
“解开它。”她命令,眼睛里燃着我看不懂的火。
手指颤抖着找到背后的搭扣。
很笨拙,试了三次才成功。
胸衣滑落的瞬间,那双饱满的乳房弹出来,在夕阳下白得耀眼。
顶端是粉嫩的蓓蕾,已经硬挺着,像等待采撷的果实。
我低下头,含住了其中一颗。
她倒吸一口凉气,手指插进我的头发里,不是推开,而是按压,让我的脸更深地埋进她的胸口。
舌苔摩擦过敏感的顶端,她能感觉到她在颤抖,能听到她压抑的呻吟。
另一只手也没闲着,顺着她的大腿内侧向上摸索。丝袜的触感滑腻,肌肤温热。当手指碰到那片湿润时,她猛地夹紧双腿。
“不……”她摇头,但身体却在迎合。
手指探进内裤边缘,触到更湿热的柔软。
那里已经泛滥成灾,黏腻的液体沾满了指尖。
我生涩地探索着,寻找那个最敏感的点。
当她身体猛地弓起时,我知道我找到了。
“啊……”她终于放弃压抑,呻吟出声。声音婉转,黏腻,像融化的蜜糖。
我想吻她,但她避开了。“不行,”她喘息着,“这里不行。”
但她允许我做其他事。允许我脱下她的内裤,允许我分开她的双腿,允许我站在她两腿之间,用早已硬得发疼的欲望抵住那片湿滑。
“进来。”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没有前戏,没有润滑——除了她自己的体液。进入的瞬间,我们同时发出声音。她是因为疼痛和充实,我是因为无法形容的紧致和温热。
太紧了,紧得几乎无法动弹。她适应了一会儿,才慢慢放松。然后她开始动,腰肢像水蛇般摆动,带着我在她体内进进出出。
桌子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混合着肉体交合的水声和她的呻吟。夕阳越来越红,像要滴出血来。空气里弥漫着情欲的气味,浓烈得令人窒息。
我越来越快,越来越深。
她仰着头,脖子拉出优美的弧线,嘴唇微张,发出断断续续的泣音。
手紧紧抓着我的肩膀,指甲陷进肉里,带来刺痛和快感。
就在即将到达顶点的瞬间,场景忽然变了。
办公室消失了,我们躺在无尽的黑暗里。她还是在我身下,但脸上的表情变了——不再是情欲的迷离,而是痛苦,是挣扎,是眼泪。
“不要……”她哭着说,“赵晨,不要……”
但我停不下来。身体像有自己的意志,还在疯狂地冲撞。她的眼泪滴在我胸口,滚烫得像熔岩。
“你会毁了我……”她泣不成声,“我们都会毁了的……”
我想停下,想抱住她,想擦掉她的眼泪。但身体像被恶魔控制,继续着丑陋的侵犯。她的哭声越来越弱,最后变成破碎的呜咽。
然后,她消失了。
我抱着一团空气,在黑暗里徒劳地冲撞。快感还在累积,但心里空得发疼。终于,在一声嘶吼中,我释放了。
射精的瞬间,我看见了她的脸——不是情欲中的脸,而是平时在讲台上的脸,严肃,温和,眼里带着淡淡的悲伤。
她说:“赵晨,到此为止。”
我惊醒时,天还没亮。
浑身冷汗,被子被踢到地上。内裤湿黏地贴在身上,提醒着梦里那场可耻的释放。心脏跳得像要冲出胸腔,喉咙干得发疼。
坐起身,打开台灯。暖黄的光驱散了一部分黑暗,但驱不散心里的阴影。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睛里有血丝,像个刚从地狱爬回来的鬼。
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里翻滚——她敞开的白皙胸口,黑色丝袜下的大腿,交合时她痛苦的脸,还有那句“你会毁了我”。
我冲进卫生间,打开冷水洗脸。水很冰,刺激得太阳穴突突地跳。抬起头,镜子里的人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十七岁,却看起来像二十七岁。
回到房间,我坐在床上发呆。
窗外的天色从漆黑渐渐变成深蓝,然后是鱼肚白。
鸟开始叫了,清脆的,充满生命力的,和我内心的死寂形成讽刺的对比。
六点半,母亲敲门:“晨晨,该起了。”
“知道了。”
早餐是稀饭和咸菜。我机械地吃着,味同嚼蜡。母亲看了我好几眼:“脸色这么差,没睡好?”
“做噩梦了。”
“什么梦?”
“忘了。”我撒谎。
出门时,母亲递给我一把伞:“预报说今天还有雨。”
“不用,我有……”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杨雯雯的伞还在我这儿,昨天忘了还。
走在去学校的路上,晨风很凉,吹在脸上像刀割。
街道湿漉漉的,积水里倒映着破碎的天空。
梧桐叶落了一地,环卫工人在清扫,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的,单调得让人心慌。
到教室时还早,只有几个住校生在埋头苦读。
我放下书包,从抽屉里掏出那把深蓝色的伞。
折叠得很整齐,伞面上还有未干的水渍——昨天回家后,我特意把它撑开晾干。
塑料的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手指的温度。
“赵哥!”路轩冲进来,书包甩在桌上,“妈的,作业又没写完,快借我抄抄!”
我把数学练习册扔给他。他埋头猛抄,边抄边念叨:“昨天网吧新来了个妞,卧槽,那腿,那胸……”
我闭上眼睛。脑海里又浮现出梦里的画面——她分开的双腿,黑色的丝袜,湿润的入口。
“赵哥?”路轩碰了碰我,“你咋了?魂不守舍的。”
“没事。”
“该不会真病了吧?”他摸摸我的额头,“不烫啊。”
第一节课是语文,讲《滕王阁序》。
老师在台上慷慨激昂:“‘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这是何等的意境!同学们要体会王勃那种……”
我盯着课本,字在眼前晃动,却进不了脑子。后排有人传纸条,被老师抓到,骂了一顿。教室里有低低的笑声,很快又安静下来。
窗外的天空又阴沉下来。要下雨了。
课间,我拿着伞走向教师办公楼。
脚步很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
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争吵——一个说快把伞还了,离她远点;另一个说再见她一面,就一面。
三楼,政治组办公室。门关着,我敲了敲。
“请进。”
推开门,她正在泡茶。看见是我,她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惯常的微笑:“来还伞?”
“嗯。”我把伞放在她桌上,“谢谢老师。”
“不客气。”她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论文我昨晚看了,整体不错,有几处需要修改,放学补习时我详细跟你说。”
我们之间隔着办公桌,距离不到两米。
她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发松松地扎成低马尾,几缕碎发垂在颈边。
没有化妆,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睛很亮。
梦里的画面又跳出来——她敞开的胸口,黑色的蕾丝,我的嘴唇含住她
“赵晨?”她皱眉,“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不舒服?”
“没、没有。”我慌忙移开视线,“可能没睡好。”
“要注意休息。”她喝了口茶,“高三虽然重要,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很普通的关心,从任何老师嘴里说出来都很正常。
但在我听来,每个字都带着别样的意味。
我盯着她握杯子的手——手指很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涂着透明的护甲油。
这双手,在梦里曾插进我的头发,曾抓紧我的肩膀。
回到教室时,路轩凑过来:“伞还了?”
放学时,办公室里只有她一个人。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她正低头批改作业,眼镜滑到鼻尖,右手握笔,左手无意识地卷着一缕垂落的发丝。
她抬头,看见是我,眼里闪过一丝光亮:“进来吧。”
我接过稿纸时候,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手背。很轻的一触,却像静电般让我浑身一颤。
她似乎也察觉到了,动作顿了一下,才移开手掌。
“坐吧。”她说,声音比平时轻一些。
我坐在她对面,看着她读我的文字。
她看得很认真,偶尔用笔在页边做批注,嘴唇微微动着,像在无声念诵。
有一缕头发总是滑下来,她一次次别到耳后,动作轻柔而不自知。
某一刻,她抬起头,正好撞上我的目光。
我来不及躲闪,就那样直直地看着她。她也看着我,没有说话,眼神却渐渐深了起来,像潭水泛起涟漪。
时间仿佛静止了。窗外的雨声、远处的铃声、走廊的脚步声都退得很远,只剩下我们之间这片安静的空气,和她眼中我看不懂的微光。
“这里写得很好,”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低,“尤其是对‘主体性’的理解,很透彻。”
我喉结动了动:“是老师教得好。”
她轻轻笑了笑,没说话,低下头继续看稿子。可我却看见,她的耳根又渐渐染上淡淡的粉色。
那天的补习结束时,雨下得更大了。
她站在窗边看了看天色,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伞——还是那把深蓝色的。
“拿着吧,”她说,“雨一时停不了。”
“那您呢?”
“我等会儿。”她走到我身边,把伞递给我。
接伞时,我们的手指又碰在一起。这一次,谁也没有立刻收回。
她的手指温热,我的指尖微凉,那一小片触碰的区域像被点燃,缓慢地灼烧起来。
她垂下眼,睫毛轻轻颤动。我看着她,看着她鼻尖那颗小小的痣,看着她微微抿着的嘴唇。
空气里有什么东西在无声涌动,暧昧而粘稠,像夏日雨前闷热的湿气。
“老师……”我低声唤她。
她抬眼看我,眼神清澈,却仿佛蒙着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
“路上小心。”她最终只说,然后轻轻抽回了手。
我这时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打趣道,“老师,这把伞可以拍历险记了。”
杨雯雯轻笑了一下,“行了,别贫了。”
走出办公室时,我回头看了一眼。
她还站在那儿,站在灯光与雨声之间,身影单薄而安静,像一幅被时光定格的剪影。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不是言语,不是动作,而是空气里弥漫的那种无声的张力,是目光交会时心跳的失序,是触碰时指尖的颤栗。
像暗流在平静水面之下汹涌,无声,却已改变了一切流向。
第5章 交锋
雨停后的第三天,气温骤降。
早晨出门时,母亲硬是给我加了件毛衣。“穿这么少,想感冒?”她不由分说地把毛衣套在我头上,动作有些粗暴,但指尖是暖的。
我嗯了一声,任由她摆布。
镜子里的人裹在厚实的灰色毛衣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些。
母亲站在身后,替我理了理衣领,手指在我颈后停留了一瞬。
“你爸昨晚又打电话了。”她轻声说。
我没接话。
“他说……这周末他生日,想跟你一起吃顿饭。”母亲走到我面前,看着我,“我没替你做主,你自己决定。”
窗外天色阴沉,云层压得很低,像要下雪。我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倒影,那张脸既像父亲,又像母亲,是个尴尬的混合体。
“再说吧。”我说。
母亲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我背上书包,推门出去时,听见她在身后小声说:“路上小心。”
楼道里的声控灯依然坏着。
我摸着黑下楼,每一步都踩得很实。
到二楼时,隔壁的门开了,一个老太太拎着垃圾袋出来,看见我,愣了愣:“是小赵啊?这么早?”
“嗯,上学。”
“你妈不容易,你要争气。”老太太拍拍我的肩,佝偻着背下楼去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缓慢移动的背影。
这个小区里住的多是老人,像我这样的高中生很少。
他们看着我长大,看着我父母吵架,看着我父亲离开。
每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怜悯,还有那种“我懂”的了然。
可他们不懂。没人能真正懂别人的生活。
到学校时,早自习已经开始。教室里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上蒙着一层水雾。路轩趴在桌上睡觉,口水把练习册洇湿了一小块。
“赵哥,”他迷迷糊糊抬起头,“帮我看着点老师。”
“睡你的。”
我在座位上坐下,从书包里掏出政治笔记本。昨晚又把杨雯雯给的框架看了一遍,在页边写了不少批注。有些问题想问她,已经列在便签纸上。
窗外传来广播体操的音乐,单调而机械。同学们陆陆续续出去排队,我坐着没动。路轩被同桌摇醒,揉着眼睛往外走:“赵哥,不去?”
“马上。”
等人走得差不多了,我才起身。
走廊里空荡荡的,能听见楼下操场上的口令声。
经过教师办公楼时,我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三楼的窗户——她的办公室。
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
早操结束后是两节连堂的数学。
老师在黑板上推导公式,粉笔吱吱作响。
我盯着那些复杂的符号,脑海里却反复回放昨天下午的场景——她递给我伞时手指的温度,她耳根泛起的红,还有那句“路上小心”。
平淡的三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却像带着钩子,勾住我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
“赵晨,上来做这道题。”
数学老师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我。
走上讲台,接过粉笔,题目是关于导数的应用。
不算难,但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音。我写了第一步,就卡住了。
“不会?”数学老师皱眉,“上课在想什么?”
下面有低低的笑声。我握紧粉笔,指甲掐进掌心。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杨雯雯走了进来。
她应该是来找数学老师商量什么事,手里拿着文件夹。看见我站在讲台上,她脚步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
就那么一瞬,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走到数学老师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数学老师点点头,转头对我说:“先下去吧,好好听课。”
我如蒙大赦,快步回到座位。经过她身边时,我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不是香水,是某种洗发水或沐浴露的味道,清冽中带着一点甜。
她没看我,继续和数学老师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的注意力有一部分在我身上。就像我能感觉到她,即使背对着她。
那一整天我都有些恍惚。午饭时路轩凑过来:“赵哥,你早上怎么回事?杨老师进来你就傻了?”
“胡说什么。”
“我可看见了,”路轩挤眉弄眼,“你那个眼神,啧啧。”
我没理他,低头扒饭。食堂里人声鼎沸,油腻的饭菜味混着青春期的汗味,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味。窗外又开始飘雨,细细的,像盐粒。
下午第一节就是政治课。
杨雯雯走进教室时,我已经把作业收齐放在讲台上了。她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毛衣,衬得皮肤很白,头发松松地扎在脑后,露出干净的额头。
“课代表,”她拿起作业本,“缺几份?”
“两份。”我说,“王浩和孙明请假了。”
她点点头,翻开课本:“今天我们讲‘文化传承与创新’。”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她讲课的声音和窗外的雨声。
她讲得很投入,从传统文化讲到现代转化,从文化自信讲到创新路径。
偶尔会提问,点到名的同学站起来回答,她耐心地听,然后补充或纠正。
我坐在第三排,能清楚地看见她讲课时的每一个表情。
她笑的时候眼角有细纹,思考时会轻轻咬下唇,讲到重点时会放慢语速,目光扫过每一个学生。
有那么一刻,她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停了大概两秒。然后移开,像什么都没发生。
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那两秒里,空气变了密度。
下课铃响时,她布置了作业,然后说:“课代表留一下。”
同学们陆续离开,路轩冲我做了个鬼脸,也跟着出去了。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雨下得更大了,敲打着窗户,声音密集得像鼓点。
“论文改得怎么样了?”她一边整理教案一边问。
“改了一稿,还有些地方不太确定。”我从书包里掏出文件夹,“想请教您。”
“拿来我看看。”
我走过去,把文件夹放在讲台上。
她翻开,仔细看我的修改。
我们挨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能看见她毛衣领口露出的一小截锁骨。
“这里,”她用红笔圈出一段,“逻辑还是不够严密。你说‘个人价值的实现需要社会认同’,但反过来呢?社会认同是否必然带来个人价值的实现?”
我思考了一下:“不一定。有时候社会认同的,可能恰恰是违背个人本心的。”
“比如?”她抬头看我。
“比如……”我犹豫了一下,“比如一个学生,所有人都认为他应该考好大学,找好工作,结婚生子。但他内心真正想要的,可能是别的。”
“别的什么?”她的声音很轻。
“可能是自由,可能是……”我顿了顿,“可能是不被定义的人生。”
她看着我,眼神很深。窗外雨声潺潺,教室里光线昏暗,我们站在讲台前,像两个共谋者,分享着不该分享的秘密。
“这个角度可以写,”她终于说,“但要注意措辞。高考作文,太激进不好。”
“我知道。”我说,“谢谢老师。”
她合上文件夹,递还给我。接的时候,我们的手指又碰在一起。这一次,谁也没有立刻松开。
她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温热。我握着文件夹的一端,她握着另一端,就这么僵持了几秒。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
“赵晨。”她先开口,声音有些哑。
“嗯?”
“你……”她顿了顿,“你父亲的事,处理好了吗?”
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愣了一下:“还没。他这周末生日,想叫我吃饭。”
“你会去吗?”
“不知道。”我实话实说,“不想去,但又觉得……该去。”
她轻轻抽回手,转身收拾讲台上的东西。背影看起来有些单薄,毛衣下的肩胛骨微微凸起。
“有时候原谅别人,是为了放过自己。”她说,没有看我,“但这不是必须的。你有权利不原谅。”
“老师您呢?”我脱口而出,“您原谅您父亲了吗?”
她动作一僵。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没有。”
“那您放过自己了吗?”
这次她转过身,看着我。雨天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模糊的阴影。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能感觉到她眼神里的重量。
“还在努力。”她说。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某扇紧闭的门。
我突然明白,我和她之间,除了那层不该有的情愫,还有更深层的共鸣——我们都是带着伤口生活的人,都在学习如何与伤痛共存。
“老师,”我说,“如果……如果一个人明知道往前走会受伤,还是忍不住想走,怎么办?”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雨声越来越大,教室里越来越暗。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轻声说:
“那就走慢一点。每一步都想清楚,别让自己后悔。”
“那如果已经后悔了呢?”
她笑了,很浅的笑容,带着苦涩:“那就停下来,回头看看。但别停在原地太久,时间不等人。”
我们之间又沉默了。这次沉默不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亲密,像两个在暴风雨中共享一把伞的人,即使不说话,也知道对方就在身边。
“回去吧。”她最终说,“雨一会儿该更大了。”
“老师您呢?”
“我还有点事要处理。”她看了看表,“你先走。”
我没动。
“还有事?”她问。
“伞……”我说,“上次那把伞,我明天还您。”
“不急。”她说,“你用着吧,我这还有。”
我点点头,背起书包走到门口。
回头时,她还站在讲台前,低头看着教案。
光线从她侧面打过来,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像一幅剪影,安静,孤独,又坚韧。
走出教学楼时,雨果然更大了。
我撑开那把深蓝色的伞,走进雨里。
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街道上行人匆匆,车辆驶过时溅起水花。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路去了江边。
江水涨得很高,浑浊的浪拍打着堤岸。雨中的江面一片苍茫,对岸的建筑在雨幕中模糊成灰色的剪影。我站在栏杆前,看着江水滚滚东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父亲的短信:“小晨,周六晚上六点,我在老地方等你。来不来都行,爸爸等你到七点。”
老地方是我们以前常去的一家餐馆,主打本帮菜。
父亲喜欢那里的红烧肉,母亲喜欢清蒸鲈鱼,我喜欢糖醋排骨。
一家三口,各有所爱,却能在同一张桌子上吃得其乐融融。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盯着屏幕,手指在回复键上徘徊。雨打在伞上,打在江面上,打在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世界都湿透了,连心也是湿的。
最后我什么也没回,把手机放回口袋。
转身时,我看见不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是杨雯雯。
她也看见了我,愣了一下,然后撑着伞走过来。她换了一身衣服,米色的风衣,深色长裤,手里拎着个环保袋,里面装着蔬菜和水果。
“老师?”我有些意外。
“来买东西。”她示意了一下手里的袋子,“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我说,“看江。”
我们并肩站在栏杆前,看着雨中的江水。两把伞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雨丝从缝隙里飘进来,打湿了衣袖。
“心情不好?”她问。
“有点。”
“因为父亲?”
“嗯。”我顿了顿,“还有别的。”
她没问“别的”是什么,只是安静地站着。江风很大,吹得伞面晃动。她的头发被吹乱了,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她伸手捋到耳后。
那个动作很自然,却让我心跳加速。
“老师,”我忽然说,“您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
“离开学校?”
“离开这个城市。”
她沉默了一会儿:“想过。”
“那为什么不走?”
“因为……”她看向江面,“因为有些东西,走到哪里都带不走。不如留下来,面对它。”
“比如?”
“比如记忆,比如责任,比如……”她停了停,“比如还没做完的事。”
“什么事?”
她转头看我,眼神很温柔,温柔得让我心疼。“比如看着我的学生考上大学,”她说,“比如看着他们长大成人。”
“只是这样?”我问得有些冒失。
她笑了:“不然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雨越下越大,江面上泛起白茫茫的水雾。远处有船驶过,汽笛声悠长而苍凉。
“回去吧。”她说,“天快黑了,你妈该担心了。”
我们一起往回走。伞不大,我们下意识地靠近了一些。她的肩膀偶尔会碰到我的手臂,隔着厚厚的衣服,依然能感觉到温度。
走到岔路口时,她停下:“我往这边。”
“我送您一段吧。”我说,“天黑了不安全。”
“不用,”她说,“很近。”
“老师……”我看着她,“就当是学生关心老师,不行吗?”
她看着我,眼神有些动摇。最后她叹了口气:“好吧。”
我们继续往前走。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亮了,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昏黄的光晕。雨小了一些,变成细细的雨丝,在灯光下像金色的线。
她住的小区离江边不远,是个有些年头的小区,但很安静。走到楼下时,她停下:“到了。”
“嗯。”
“伞你拿着吧,”她说,“明天还我就行。”
“老师,”我没接伞,“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什么?”
“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这个问题很突然,也很危险。但我忍不住。我需要一个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我万劫不复。
她愣住了。雨丝飘在她脸上,睫毛上挂着细小的水珠。灯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见她微微颤抖的嘴唇。
“因为……”她声音很轻,“因为你是个好学生。”
“只是这样?”
“赵晨。”她叫我的名字,语气里带着警告,“别问不该问的问题。”
“什么是不该问的?”我往前走了一步,离她很近,近到能闻到她呼吸里的温热,“老师,您知道的,我不是只想当个好学生。”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伞从她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溅起水花。我们站在雨里,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和衣服。
“赵晨,”她声音发抖,“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我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我不想再假装了。老师,您看着我,您真的只把我当学生吗?”
她后退了一步,背抵在单元门上。眼睛瞪得很大,里面有惊恐,有挣扎,还有别的什么——是我一直想看见,又害怕看见的东西。
“我们不可以。”她摇头,“我是你的老师,你还没成年,我们……”
“下个月我就十八了。”我说,“成年了。”
“那也不行!”她提高了声音,“这是错的,赵晨,你明白吗?错的!”
“错在哪里?”我也提高了声音,“因为我小?因为您是老师?如果我不是您的学生,如果我们在别的地方遇见,还会是错的吗?”
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我弯腰捡起她的伞,递给她。她没接,只是看着我,眼神破碎得像摔坏的镜子。
“对不起。”我低声说,“我不该说这些。”
转身要走时,她忽然抓住我的手腕。很用力,指甲陷进肉里。
“赵晨,”她声音哽咽,“别这样。求你。”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疼,疼得喘不过气。
“老师,”我看着她,“我只是想知道,您有没有哪怕一瞬间,不是把我当学生看?”
她沉默了。雨越下越大,世界一片模糊。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刀子,在我心上划下一道口子。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松开了手。
“有。”她说,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但不行。赵晨,真的不行。”
说完,她转身推开单元门,快步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关上,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门,看了很久。
雨水彻底淋透了我,但我感觉不到冷。
心里某个地方烧着一团火,滚烫,疼痛,却又带着某种病态的满足。
她承认了。
这个认知像毒药,流进血液里,让我既兴奋又绝望。兴奋是因为她终于说了实话,绝望是因为她说了“不行”。
我知道她说得对。这是错的,危险,会毁了我们两个人。但知道是一回事,控制又是另一回事。
我慢慢往回走,雨伞拿在手里,却没有撑开。就让雨淋吧,淋醒我,淋死我心里那团不该燃起的火。
到家时,母亲吓了一跳:“怎么淋成这样?伞呢?”
“忘带了。”我撒谎。
“快去洗澡!”母亲推着我进卫生间,“我去煮姜汤。”
热水冲下来,皮肤渐渐回暖。但心里还是冷的,冷得像结了一层冰。镜子上蒙着水雾,我伸手抹开,看见自己苍白的脸和通红的眼睛。
像个疯子。
像个可悲的、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子。
洗完澡出来,母亲已经把姜汤端上桌。很辣,辣得我眼泪都出来了。我埋头喝汤,不敢看她。
“晨晨,”母亲坐下来,“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有。”
“别骗妈。”她声音很温柔,“你是我生的,我能看不出来?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今天还淋成这样回来……”
我放下碗,看着母亲。她老了,真的老了。眼角的皱纹深了,头发里有了银丝,握着汤勺的手上有家务留下的痕迹。
“妈,”我说,“如果我喜欢上一个人,但所有人都说不行,怎么办?”
母亲沉默了很久。墙上的钟滴答作响,外面的雨还在下。
“那要看你自己,”她最终说,“有多喜欢。”
“很喜欢。”
“喜欢到愿意为她放弃一切?”
我愣住了。放弃一切?学业,前途,未来,还有母亲?
“我……”我哑口无言。
母亲笑了,笑容里有苦涩,也有理解:“看,你自己也不知道。晨晨,真正的喜欢不是一时冲动,是愿意承担责任,愿意为对方着想,愿意把最好的自己给她。”
“但如果……如果她也喜欢我呢?”
“那她更不会让你做傻事。”母亲握住我的手,“真正为你好的人,不会拉着你往火坑里跳。”
我低下头,眼泪掉进碗里,和姜汤混在一起。
“妈,”我哽咽着,“我是不是很糟糕?”
“不,”母亲把我搂进怀里,“你只是太年轻,太孤独了。晨晨,妈知道你难过,知道你爸的事伤你很深。但别因为这样,就随便抓住什么不放手。有些东西看着像救命稻草,其实是深渊。”
我在母亲怀里哭了很久。像个孩子,把所有的委屈、迷茫、痛苦都哭出来。母亲轻轻拍着我的背,哼着小时候哄我睡觉的歌。
那晚我睡得很沉,没有做梦。
第二天早晨,雨停了,天空是那种被洗过的湛蓝。阳光很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穿上干净的衣服,背上书包,把伞仔细叠好放进包里。
到学校时,路轩凑过来:“赵哥,你今天看起来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说不上来,”他挠挠头,“就是……好像清醒了。”
我笑了笑,没说话。清醒了吗?也许吧。至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课间,我去办公室还伞。杨雯雯不在,座位上放着她的包和教案。我把伞放在她桌上,转身要走时,看见桌上摆着一个小相框。
以前没注意过。我凑近看了看,是一张合影——她和一位老人,应该是她母亲。两人笑得很开心,背景是一片向日葵花田。
照片里的她比现在年轻些,头发更长,笑容更灿烂。眼睛里有光,那种毫无负担的、纯粹的光。
我盯着照片看了很久,直到听见走廊里的脚步声。慌忙退开时,碰倒了桌上的笔筒。笔散了一地,我赶紧蹲下捡。
“赵晨?”
我抬起头,看见她站在门口。她今天穿了件浅灰色的毛衣,脸色有些苍白,眼睛下有淡淡的黑眼圈。
“老师,”我站起来,“我来还伞。”
她看了眼桌上的伞,又看了看我:“谢谢。”
“笔筒我不小心碰倒了……”
“没事。”她走过来,蹲下身帮我捡笔。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闻到她身上熟悉的气息。
“老师,”我轻声说,“昨天的事,对不起。”
她动作顿了顿,没抬头:“过去了。”
“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她站起来,把捡起的笔放回笔筒,“赵晨,我们都忘了昨天的事,好吗?你还是我的学生,我还是你的老师。像以前一样。”
我看着她。她避开我的目光,整理着桌上的文件。手指有些抖,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好。”我说,“像以前一样。”
“去上课吧。”她说,“快打铃了。”
我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她背对着我,站在窗前,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把她整个人包裹在光晕里。那么近,又那么远。
“老师,”我说,“周六我决定去见我父亲。”
她转过身,有些意外:“想通了?”
“嗯。”我点头,“就像您说的,有些事总得面对。”
她笑了,很温柔的笑容:“你长大了。”
走出办公室时,阳光正好。走廊里人来人往,同学们说笑着,打闹着,一切都是青春该有的样子。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阳光和灰尘的味道。
路轩在教室门口等我:“赵哥,杨老师没骂你吧?”
“骂我什么?”
“昨天政治课你没交作业啊。”
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心烦意乱,忘了写作业。
“完了。”我说。
“赶紧补!”路轩把作业本扔给我,“趁她还没来,快抄!”
我接过本子,在座位上坐下。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一块明亮的光斑。我拿起笔,开始抄作业。字迹潦草,但一笔一画写得很认真。
生活还要继续。
作业要写,试要考,父亲要见,母亲要照顾。
至于那些不该有的心思,就让它埋在心底吧,像种子埋进土里,也许永远不会发芽。
也许有一天,会开出花来。
但现在,现在就这样吧。
上课铃响了。杨雯雯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翻开课本。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眯了眯眼,然后开始讲课。
声音平静,温和,和以前一样。
我抬起头,看着她。她也看了我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但那一刻,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不是结束,也不是开始。
是暂停,是积蓄,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窗外,天空湛蓝如洗。梧桐树的叶子黄透了,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秋天深了,冬天就快来了。
而我们的故事,还很长。
【待续】
- 上一篇::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 (6-10) 作者:黑板上的红笔
- 下一篇: 补习老师猎艳笔记 (106)作者:小土豆
猜你喜欢
- 2025-04-03 禁忌边缘 (1)作者:Adranne
- 2025-03-17 鸣濑晴作为卑女的代价,就是被分析员狠狠调教! (完)作者:空琉lemon
- 2025-04-03 超级淫乱系统 (149)作者:akmaya007
- 2025-03-15 乱宫闱 (21-30) 作者: 喝橙汁
- 2025-03-15 艾泽邦尼亚传奇第一季:铅色森林 (1) 作者:骨折的海绵体
- 2025-03-15 从遭遇无名女尸开始 (11-14)
- 2025-03-15 灵异复苏草B就变强 (6)作者:fdsk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93-96)作者:瘦不了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134-138)作者:瘦不了
- 2025-03-15 众香国,家族后宫 (246-250)
- 搜索
-
- 12-24 爱欲成瘾 (1-19) 作者:蓉蓉
- 12-24 我的初一回忆 (1) 作者:Dtyjnzz
- 12-24 我的初一回忆 (2) 作者:Dtyjnzz
- 12-24 我的初一回忆 (3) 作者:Dtyjnzz
- 12-24 我的初一回忆 (4) 作者:Dtyjnzz
- 12-24 师娘来自合欢宗 (21-27) 作者:南河三
- 12-24 师娘来自合欢宗 (28) 作者:南河三
- 12-24 淫仙路 (211)作者:世间
- 标签列表
-
- 都市激情 (31)
- 家庭乱伦 (23)
- 人妻交换 (30)
- 校园春色 (29)
- 另类小说 (22)
- 学生校园 (28)
- 都市生活 (15)
- 乱伦文学 (21)
- 人妻熟女 (33)
- 人妻文学 (8)
- 动漫改编 (24)
- 另类文学 (45)
- 名人明星 (9)
- 另类其它 (23)
- 强暴虐待 (17)
- 武侠科幻 (10)
- 学园文学 (21)
- 经验故事 (12)
- 短篇文学 (19)
- 变身系列 (48)
- 性知识 (42)
- 穿越重生 (17)
- 烈火凤凰 (24)
- 制服文学 (11)
- 江山云罗 (11)
- 魅魔学院的反逆者 (34)
- 赘婿的荣耀 (22)
- 情天性海 (23)
- 横行天下 (24)
- 综合其它 (48)
- 挥剑诗篇 (42)
- 神御之权(清茗学院重置版) (24)
- 娱乐圈的不正常系统 (17)
- 系统帮我睡女人 (24)
- 女神攻略调教手册 (29)
- 妖刀记 (31)
- 反派:我的母亲是大帝 (29)
- 都市言情 (16)
- 淫仙路 (16)
- 妻心如刀 (28)
- 超级房东 (37)
- 熟女记 (31)
- 网游之代练传说时停系统(二改GHS版) (47)
- 情花孽 (10)
- 淫徒修仙传 (29)
- 拥有大JJ的豪门公主 (17)
- 魅惑都市 (18)
- 我这系统不正经 (43)
- 温暖 (34)
- 少年夏风 (50)
- 正妹文学 (17)
- 夜天子 (24)
- 梦幻泡影 (13)
- 囚徒归来 (39)
- 琼明神女录 (7)
- 重生与系统 (22)
- 名流美容院之蜜和鞭 (20)
- 艳母的荒唐赌约 (42)
- 我的柔情店长妈妈 (30)
- 武侠仙侠 (25)
- 那山,那人,那情 (41)
- 那山,那人,那情 (41)
- 超越游戏 (48)
- 蹂躏女刑警同人番外之闪点孽缘 (37)
- 纯洁祭殇 (38)
- 不应期——帽子的故事 (43)
- 万法掌控者与13位奴隶 (25)
- 剑破天穹 (39)
- 逍遥小散仙 (22)
- 春秋风华录 (27)
- 玄女经 (50)
- 父债子偿 (25)
- 恶魔博士的后宫之路 (26)
- 神御之权(清茗学院重制版) (24)
- 混小子升仙记 (20)
- 无限之生化崛起 (38)
- 后出轨时代 (47)
- 颖异的大冲 (22)
- 警花娇妻的蜕变 (41)
- 仙漓录 (23)
- 混在女帝身边的假太监(河图版) (46)
- 超级淫乱系统 (35)
- 妹妹爱人 (31)
- 柔情肆水 (22)
- 性奴训练学园 (41)
- 纹心刻凤 (47)
- 碧蓝航线之牛气冲天 (37)
- 沉舟侧畔 (41)
- 侯爵嫡男好色物语 (38)
- 淫魔神 (21)
- 轻青诗语 (8)
- 重生少年猎美 (14)
- 天云孽海 (43)
- 老婆如何从一个单纯女人变成淫欲十足的荡妇 (8)
- 御仙 (9)
- 女友淫情 (7)
- 我的母上大人是总裁 (47)
- 绿色文学社 (15)
- 将警花妈妈调教成丝袜孕奴 (7)
- 欢场 (17)
- 枫言异录 (8)
- 超凡都市2035 (28)
- 转职调教师后过上纵欲人生 (43)
- 未分类文章 (8)
- 欲恋 (18)
- 母爱之殇-亲子的复仇 (34)
- 欲望开发系统 (14)
- 关于转生哥布林在异世界烧杀劫掠 (17)
- 武侠文学 (28)
- 神女逍遥录 (27)
- 善良妻子的淫戏物语 (25)
- 异国文学 (7)
- 属于我的异世界后宫之旅 (38)
- 被染绿的幸福 (12)
- 仙子破道曲 (13)
- 碧魔录 (14)
- 末世之霸艳雄途 (32)
- 欲望点数 (22)
- 约会大作战:关于Bad End线的五河士道重生的那些事 (41)
- 我在异世界疯狂试探 (36)
- 借种换亲 (27)
- 双面淫后初长成 (30)
- 我在三国当混蛋 (25)
- 山海惊变 (21)
- 媚肉守护者 (22)
- 诸天之乡村爱情 (31)
- 碧色仙途 (28)
- 邂逅少女与禁忌欲望 (8)
- 性奴隶公主逆袭之路 (37)
- 恶狼诱妻 (34)
- 烽火逃兵秘史 (27)
- 乱欲之渊 (40)
- 纯欲少女养成计划 (13)
- 异地夫妻 (28)
- 美女总裁的绿帽兵王 (10)
- 老婆帮我去偷情 (17)
- 乱欲 (7)
- 利娴庄 (43)
- 剑起余波(烽火烟波楼第二部) (50)
- 离夏和公公 (16)
- 迷欲红尘 (40)
- 凐没的光芒 (31)
- 深渊—母子传说 (48)
- 元嘉烽火 (30)
- 仙子的修行·美人篇 (27)
- 很淫很堕落 (41)
- 仙徒异世绿录 (43)
- 迷乱光阴录 (28)
- 陛下为奴 (45)
- 在古罗马当奴隶主 (11)
- 半步深渊 (28)
- 夜色皇后 (32)
- 仙母种情录 (35)
- 国王游戏 (18)
- 重生淫魔爱不停(究极重置加料) (30)
- 妻心如刀二 (12)
- 最渣之男穿越日本(渣男日娱) (41)
- 神女赋同人 (35)
- 用大肉棒在民国横着走 (24)
- 转生成为女仆后的异世界生活 (49)
- 七瞳剑士猎艳旅 (17)
- 绿我所爱 (7)
- 邪月神女 (34)
- 欲之渊 (50)
- 教师母亲的柔情 (48)
- 斗罗大陆之双生淫魂 (41)
- 虞夏群芳谱 (14)
- 国中理化课 (43)
- 末世大佬一手抓枪一手抓奶(末世1V1高H) (16)
- 我在电影世界当炮王 (15)
- 仙子拯救大作战 (19)
- 穿越伊始将异母姐姐调教成性奴 (44)
- 父女淫行末日 (46)
- 网游之天下无双绿帽版 (29)
- 碧色江湖 (37)
- 修仙少年的艳途(无限之禽兽修仙者) (19)
- 神级幻想系统 (31)
- 爆乳性奴养成记 (46)
- 女公安局长之警界兰心 (50)
- 绿是一首慢歌 (48)
- 穿越到淫魔界的我要怎么逃出去争霸篇 (13)
- 我在魔兽世界当禽兽 (44)
- 红尘寻剑记 (39)
- 皇朝的另一本秘史 (18)
- 性感的美艳妈妈 (13)
- 仙女修真淫堕路 (40)
- 斗破苍穹之始于云岚 (44)
- 降临 (7)
- 虚拟性域:幻影世界 (40)
- 晨曦冒险团 (39)
- 别让妈妈去健身房 (33)
- 青春荒唐俩三事 (27)
- 翡翠灵境 (18)
- 当色批房东得到攻略系统 (27)
- 纪元终结 (17)
- 武道天命卡牌 (15)
- 斗罗之乱欲进化 (47)
- 妻孝 (29)
- 魔神再临 (22)
- 我的爆乳巨臀专用肉便器 (38)
